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txt80.com--【一树梨花一溪月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 楔子 “我毕业于伦敦大学国王学院,会和你们相处一整个学期,你们可以叫我老师,或是直接叫我顾平生,”他半握粉笔,在黑板上写下名字,清晨的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来,拢住那浅淡的身影 “我听不到声音,如果提问请面向我,我会看着你们的口型和眼睛,读懂你们的话。”   声音有些软,清朗而又温和。   众人遗憾地看着他,连呼吸都配合地轻下来。     伦敦大学国王学院,英国前三法学院。   在这个顾老师来之前,法学院里所有的老师,不是一丝不苟穿着整身西装的日本早稻田回来的学究,就是上身西装,下边乱七八糟牛仔裤运动鞋的耶鲁等美国归返的博士。   伦敦大学?这还是第一个。   国王学院不是重点,排名第几也不是重点。   重点是他最有名的国产校友是民国第一纨绔子弟徐志摩。   法学院所有大三课程都转为英文教学的国际法,很多人都很期待这个唯一从伦敦回来的老师,风度翩翩,优雅谦和,或是文气斯文。没想到,他的样子有些让人意外。   他捏着粉笔的姿势很漂亮,倒像是拿着手术刀的医生,当然是那种电视剧里被美化的医生。很年轻,年轻的出乎意料。身上穿的质地柔软考究的白衬衫和休闲裤,衬衫袖口是挽起来的,隐隐还能看到刺青……   不知道的,还以为是建筑学院走错门的师兄。   他似乎察觉到了所有人的遗憾,只是随手松了松领带。   然后……低下头把领带摘下来,解开了衬衫领口的纽扣:“这学期我负责你们的《国际商事仲裁法》,很简单的课程。英文教学,如果有听不懂的人可以随时举手打断我,”他脸上似是有笑,又似乎没有,辨不大分明,“记住,要举手,出声打断是没有作用的。”   有人低声说:“我打赌,他只有二十几岁。”   声音不轻,所有人若有所思。   “在我的课上,你们可以窃窃私语,”他竟然看到了,“不过我应该都能看到。可以先点名册吗?”他笑了笑。   眼睛很平静专注地看着所有的人,这样目光让一众女生想躲开。   可马上又想到他需要看到口型。几乎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地,听话地看着讲台方向。   顾平生说完这些话,微低下头:“我会点一次名,你们可以在被点到的时候,问我一个问题。”   “赵情。”   “老师,”前排站起来一个女生,“你的刺青是什么?”   他微微笑著说:“一个女人的名字,”他不再看名册,继续点名,“李东阳。”   教室后排的男生笑嘻嘻起身:“老师,是你第一个女人的名字吗?”   他低下头,看下个名字:“不是,是我母亲的名字。”   四下一片安静,估计是问到了人家的忌讳。   他倒不以为意,继续道:“王小如。”   “老师,我们学院老师都是博士,你也是吗?看你年纪很小啊。”   “是。”   “赵欣。”   “老师,你有女朋友吗?”   众哗然,问话的是他们的班长,问题是……他是个男人。   班长清了清喉咙:“老师,我是被逼的。”   他身后几个女生义愤填膺,集体埋头。   他笑了笑,把讲台上的名册拿起来,搭在手臂上:“没有。”   大家轰然笑起来,嗡嗡地议论着。   结果因为班长的起头,所有人开始很有心机目的地往个人方向引。试探他的个人游历,国王学院的见闻,他很配合地回答着每个的问题,偶尔还会延展许多趣闻,让人听得很是享受。其实他并不知道这些看似平常的问题组合起来,就是面前这个说话温和的人有很好的家庭,简直完美。   听不到人说话?天大的优点。   这样他只要和你说话,都仿佛是深情专注,只看着你。   “天,我们学院有禁止师生恋的规矩吗?”刚被点到的人坐下来,低声喃喃着。   他忽然停顿了声音,抬起头在教室里扫过:“童言。”   在教室最后排,站起来一个女生:“老师,你是北方人吗?”   童言从他刚才进教室,就有些回不过神。他的脸那么熟,很像是一个人,可是那个人应该是学心外科的,而且根本不是失聪的人。可如果不是,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像,连微微笑的时候右边那个酒窝都一样。   他沉默笑著,弄得所有人有些莫名,到最后才点头说:“是。”   果然是他。   其实他们只见过一次,可是却记住了彼此的名字。   那夜在急救室外,穿白大褂的他格外醒目,只可惜没这么温和。 第一章 本院美人煞(1)    因为顾平生的到来,法学院突然备受瞩目。   作为一个理工科出名的院校,电信和管理学院自来是老大,建筑和诸理学院虽习惯了沉默,却也不容小觑。孤零零的几个文科学院,简直毫无地位可言。   “法学院?这个学校有法学院吗?那不是复旦才有的吗?”沈遥义愤填膺,念着学校BBS上的标题,“竟然这么说,太歧视我们了。”     她盯了讨论版整个下午,甚至连午饭都是泡面解决。   由于顾平生的一张照片,终于让法学院扬名了。   很热的天气,童言趴在床上。   她用牙轻咬开桂圆壳,一颗颗吃着,不时掀开纱帐把外壳扔到床下。   “一个学院只有三个班,学生数来数去都只有六十人,在数万人的校园,确实可以忽略不计。”   “不要妄自菲薄,”沈遥站起来,很有志气地远望着法学楼,“我们有法学楼,全市最全的法律图书馆,光是国际法的老师就有十几个耶鲁牛津回来的。”   “就因为这样,我们才被全校追杀。六十多人有整幢大楼,光老师就有四十几个,都快赶上一对一教学了。平时我们多低调,可这一星期快赶上超女了,都是顾平……”她说到一半,发现自己竟直呼其名,立刻更正,“顾老师惹得祸。”   沈遥嘻嘻笑著纠正:“问题是,我们已成功踩下建院,拥有了全校最美老师。”   童言险些咽下桂圆核。   顾平生的脸,只是略显白皙清瘦,略显轮廓鲜明了些,偶尔穿的也挺招人喜欢的,可‘最美’这个放在堂堂法学院老师身上,实在……   不过顾平生的煽动性,也不是她能否认的。   单看本周三堂国际商事仲裁法,旁听的学生占满整间教室,害得迟到的自己和班长没有座位,只好站在门口发呆。   六十多人的教室啊……我们班只有十九个学生啊……这些人是哪儿来的?   好在顾平生进来,很快发现阄占雀巢,只低声对最前排的两个女生说:“麻烦你……”   话没说完,那两个女生就马上起身:“老师,没关系,我们站着好了。”   童言哑然,这年月还有甘愿站着上课的吗?     好在,他每周只来学校三次而已。   最后为了保住本班学生上课的权益,班长开了次小班会,任何人绝不能泄露本学期的课程表,否则将是全民公敌。总不能次次让顾老师出卖色相吧?   童言吃完桂圆,顺着梯子爬下来,发现沈遥又坐回电脑前。   整屏的标题,都闪现着“法学院”三个字。   “冒死泄露法学院课表”,“论全明星时代的法学院崛起之路”,“给校领导的公开信,有关法学院的教学资源浪费”,“请问一下你们谁有法学院的老熟人”……     沈遥轻点鼠标,打开个标题为“强烈抵制师生恋,还我纯洁校园”的帖子。   “建筑学院去年毕业典礼,不是有对师生当天结婚吗?怎么就没人说,上帝好不容易眷顾一次我们,竟然就踩到他们尾巴了。”   童言无奈,岔开话题:“你不是下午有选修课吗?”   她光脚跳下床,显然忘记自己扔了一地桂圆壳,被硌得龇牙咧嘴。   “钢琴选修?”沈遥看了她一眼,“肯定是满分,还去什么。”   童言无语,非常不齿沈遥的做法。   “作为一个钢琴特招生竟然选修钢琴,你是有多讨打?”   而且第一节课就拉着老师的手臂,讨了个永不上课的口头圣旨,简直人神共愤。   沈遥头也不回:“你这学期不是选修素描吗?身为严谨的法律系学生,你选修工业素描,到底是有多变态?”   她不再理会沈遥的絮絮叨叨,换上衣服出了门。   因为是周五,大多数人为了回家,都在选课时避开了这天,所以校园里学生并不多。   她走在路上,正是大脑放空困顿难耐时,忽然有人在叫她的名字。   她回头的一瞬,愣在了那里。   迎着阳光看过去,那个已经在全校红透半边天的顾平生,正从一辆路虎里探出头。   因为是逆光,她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能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。不知怎地,就想起那个晚上,他安静地坐在急诊室外的地上,稀稀落落的几个护士走过,都不敢看他。   童言走到车边,努力放慢说话速度:“顾老师今天怎么来了?”   顾平生好笑看她:“不用说的这么慢,让我感觉是在看电影慢放。去哪?”   声音很有质感,可惜他听不到自己说话。     他说话的语气,像是很熟的朋友,而不是老师。   童言不好意思笑笑:“去图书馆借书。”   她以为只是寒暄两句,没想到就坐上了顾平生的车。说是送,不过是三四分钟的车程,可她却忍不住偷看了他两次,说实话,从再见面开始她就不敢正眼看他。   到下车,他竟也下了车,在这种人流较多的地方,童言还是很怕和他走在一起的,却又不好说什么,只能试探问:“老师也来借书吗?”   他锁上车,反问她:“你不知道今天的讲座?”   童言努力回忆着,记起好像有人请来什么国际贸易法的知名人士,班长好像在星期三提到过。此时再看看顾平生的打扮,黑色的西装领带,安静的眼神,波澜不惊的微笑,除了用食指勾住钥匙的动作外,比平时真严谨了不少……   “别告诉我,是你主讲?”她脱口问出来。   “是我的朋友,”顾平生笑了笑,“我来看看会场。你吃饭了吗?”   “没有。”   “现在六点多了,”他略微沉吟,建议说“讲座是七点开始,时间紧张了些,我去买些三明治和饮料,我们就在,”他回头看了眼图书馆前的思源湖,“我们在湖边吃吧。”   ……其实这个讲座,她从来没想去。   她下意识眼神飘忽:“我很想去,可晚上还有计算机课……”   “可以看着我说吗?”   她脸一热,马上转过脸,对上了他的眼睛。   他微微笑著,说:“刚才没看清你说的话。”   被他这么一看,她满腹谎话都不敢说了,只好说:“我是说,我要去五楼借书,你可能要多等我一会儿。”     当她咬下第一口三明治的时候,看了眼翻资料的顾平生。   或许是两人初次见面的场景太特别,又或许是顾平生实在太不像老师……她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,看到他已经收好东西看向自己时,立刻调整好面部表情,目光恭谨。   “你母亲身体还好吗?”他拆开三明治的包装纸,吃了一口。   ……   “很好,”她想了想,也问了他相似的问题,“你妈妈……”   “去世了。”   她说了句抱歉。   直到吃完整个三明治,开始一口口喝咖啡的时候,才终于问出了一直的疑问:“顾老师,我记得你以前是医生?”   而且,是协和医院的心外科医生。   说这话的时候,身前有两个女生走过,很好奇艳羡地看了眼两个人。   童言有些窘,刚才顾平生和她建议时,她就想说思源湖是学校有名的恋爱湖啊,尤其是这种晚风习习的夏日,所有长凳上都是互相依偎的人……   虽然,她已经刻意把新借的书放在两人中间,可架不住顾平生这么显眼。   “不算是医生,那时候只是去我母亲的医院实习,”他说,“后来因为听不到声音了,不方便再上手术台,就转读了法律。”   “这么快就能读到博士?”太玄幻了吧?   “我读本科时在美国,法学院和医学院,都要本科毕业才有资格申请,”他笑了笑,吃下最后一口三明治,拿出一包湿纸巾,先递到了她面前,“当时我医学研究生读了两年,还没毕业就出了些事情。一个表姐直接介绍自己的导师给我,就去英国转读了法律,说起来没有浪费多少时间。”   她恍然,抽出一张纸巾:“可为什么要回国呢?留在母校不好吗?”   顾平生也抽出一张,擦干净手,拿起纸杯喝了口咖啡:“去年毕业回国渡假,在吃饭时认识了你们法学院的院长,他邀我来试教一学期。我有朋友在这里,她也劝我过来,就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当老师,”他想了想,接着道,“只签了一学期。”   “就一学期?”   他点头:“也许还没适应被叫‘老师’,就走了。”   童言喔了声,回过头继续喝着纸杯里的咖啡。   她从没有试过一直在注视下闲聊,直到进了图书馆,还有些适应不过来。   通常没有讲座安排在周五,因为大多数学生要回家,会很冷清。   可童言一迈进大教室,立刻就傻了。五百人的教室竟然座无虚席,甚至走道都站满了人……估计除了大四找工作的宣讲会,绝无先例。   好在沈遥事先给自己占了座位。   整晚顾平生都充当着司仪的角色。   他那位美国朋友也是偶像级的,说了一口流利的中文,讲着讲着贸易法,就拐到了自己去中东时是如何在炮火中穿行,还亲自救过个女孩子,听得满场人连连惊呼。   顾平生偶尔添上两句,话不多,却像是比他经历的还要精彩。   到后来互动的太热烈,美国人居然开起了顾平生个人玩笑:“以前在国王学院,你们的顾老师绝对是‘美人煞’。”   五百人的大教室瞬间安静……   这美国人何止中文好,简直运用到炉火纯青的地步。   她看到顾平生摇了摇头,也不说话,只是那么笑著。   美国人想要再说时,他才把话筒换到另一只手上,适时打断说:“现在是提问时间,同学们有什么问题吗?”   一句话,成功让场面热闹起来。     身边一个韩国留学生听不懂‘美人煞’,却实在好奇:“那个美国人刚才说的,是什么意思?”沈遥笑嘻嘻解释:“闭月羞花,沉鱼落雁懂不?”   韩国留学生自诩早过了中文考级,很认真的说:“就是女人美,让鱼和大雁看的呆了,忘记了游泳和飞行。”   童言听得想笑。   意思是对,怎么这么怪?   “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,这个人说的是,顾老师美的,连美人都羞的只想死了。”   ……   不出所料,当晚学校BBS上,齐刷刷的一串标题都成了“美人煞”。 第二章 本院美人煞(2)   每周日,童言都会到一个法国的体育用品卖场打工。   这个卖场在上海有四五个门店,起初她去面试,只不过是看中了学校附近的分店,没想到上岗后,反而内部调剂到了很远的地方。   在接到电话通知时,她犹豫了三秒,还是选择接受了。    于是每周日早晨五点,她就要强迫自己爬起来,辗转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去卖场。唯一好处只是那个门店在虹桥附近,90%的顾客都是外国人,做导购练口语倒不错。   只是,最近卖场新运来批运动裤,算是彻底打破了这个美梦。   这几星期她都直接被发配到仓库,机械性地用衣架夹裤子,最大问题是那个铁夹子很硬,裤腰还要拉的笔直才能夹住。到处理完五百多条裤子,手指都肿了。   经理来检查完,已经下午一点多。   她饿的不行,饥肠辘辘地从仓库出来,举着一双手奔到收银台:“苗苗,我疯了,你看我的手指都肿成什么样了?”   “太惨烈了,”苗苗摇头,“工伤啊这是。”   她龇牙抱怨:“是啊,前三个指头都没知觉了,难道一会吃饭要用无名指和小拇指拿筷子?”苗苗刚想调侃两句,忽然就换了个工作表情,移开视线对她身后说:“先生,这个收银柜台已经关闭了。”   “没关系。”身后有声音答。   顾老师?   童言诧异转过身,顾平生正在看着自己。   这是有多巧啊?   她看见顾平生身边的美国教授,还有那个被塞满的手推车,马上明白过来,这两个人估计是要去自驾游。手推车里不是帐篷就是鱼竿……   “你朋友啊?”苗苗看着两个人你望着我,我望着你,立刻说,“快来,到我这里付帐,我按内部员工打八九折。”   她说完,立刻把已关闭的牌子拿下去,很是热情地替顾平生结帐。   童言站在一边也没事,便帮着她一件件装袋,这些早是做惯了的活,很快就装了四大包东西,却在拎起来时候犹豫了。   这么重,给谁拿呢?   算了,自家老师当然要照顾。   她不动声色地把很轻的两个袋子递给顾平生,另外两个递给了那个美国教授。   反正从大小绝对看不出区别。   没想到她才递出袋子,苗苗就笑嘻嘻耳语说:“我去吃饭了啊,你就好好和你这个大帅哥吃饭吧,我估计你连无名指和小拇指都不用了,意思意思吃两口,饱暖可会思□的。”   童言啊了声,一把没拉住她,这小妞就溜了。   “一起吃饭?”顾平生恰到好处开了口。   结果童言又莫名其妙地和两位大学老师,一起吃了顿中午饭。   好在是吃咖喱饭,她可以用最易操作的勺子。   三个人点完餐,顾平生忽然对她说:“让我看看你的手指。”   童言愣了,要怎么看?   她把手竖着伸到他面前,正忐忑时,就被他轻握住了指尖,拉了过去。   童言吓了一跳。   众目睽睽下这么拉着一个女孩的手,也太不妥了吧?   他在看的时候,美国教授也煞有介事地看了眼,碰了碰顾平生的手臂。顾平生侧头看他时,他才笑着说:“TK,看你这眼神,让我又想起你读医科的时候。”   他难得愣了下,笑着松开她的手:“的确,又犯了职业病。”   对啊,他以前是医生。医生完全没有男女忌讳。   她暗松口气,收回手,捏着吸管猛喝冰沙。   刚才的手是有温度的,不像很多年前那么冰凉,骨肉均匀,修长,毫无瑕疵。   还真是,美剧渲染出来的外科医生的手……   “你下午还会继续这么工作吗?”他叫来服务生,“麻烦,给我大些的冰块。”   童言等他转过头,确认他能看到自己的口型,才回答说:“下午不用了,下午我只要导购就可以。”   “为什么不换个地方打工?”他想了想,“比如做家教?”   童言笑了:“我是文科生,一般只有理工科的人才好找家教,初高中都是请人来教数理化,很少有人要教语文的。”   “不做家教也可以有很多工作。”   她笑:“是啊,其实就想做些不是坐着写写画画的工作,辛苦辛苦自己,体会体会赚钱的不容易。”   美国教授倒是笑了:“这很正常啊,我以前也经常去收银什么的。大学生平时就坐在教室里,要是打工也是这样,太没乐趣了。”   她忙不迭点头:“刚才那个女孩子是中专毕业,都工作很多年了。我第一天来的时候给客人开发票,竟然发现自己连大写的壹贰叁都不会写,让我在电脑上打字很简单,可是真到用笔写了才发现自己是个文盲。”   服务生很快拿来一桶冰,他从身上拿出湿纸巾,抽出一张包起块形状合适的冰块,递给她:“握在手里,下午应该会好一些。”   她接过来握在手里,有些不好意思。   哪儿有这么骄气啊……   下午回去时,苗苗两眼都根狼似的了:“刚才经理回来,悄悄和我说你被一个男人拉着手,别提多浪漫了。我特地追问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,好在好在,就是那个长得让人嫉妒的中国人,哈哈哈哈,快交待勾搭秘诀。”   童言满头黑线:“那是我的大学老师。”   苗苗愕然:“师生恋?太牛气了。”   “……他在给我检查手指,”她把手举起来,在她眼前晃,“你忘了我的工伤了?”   苗苗继续愕然:“童言,我记得你是学法律的吧?你老师也应该是教法律的吧?最起码肯定和医学不沾边吧?”   “……他以前是医生,后来才教法律的。”   “……不愧是名校老师,有才,太牛气了。”   童言无语,决定放弃解说,迎上一对外国夫妇,开始轻松的导购工作。   因为周日的体力劳动,周一她成功睡到几近上课,被沈遥从床上揪起来:“快起来,今天是商事仲裁,要随堂考。”   她迷糊睁开眼,对着面前的那张脸凝神很久,才猛地坐起来:“随堂考?!”   还是国际商事仲裁……   为什么又是顾平生?   她咬着笔头,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英文。平时最烦的就是英语阅读题,这下好了,不仅要阅读,还要彻底读懂纷繁复杂的案例,最重要的还要分析……英文分析。   可不是四六级作文那么简单了。   这种案例分析题,她想抄都没机会。   匆匆扫一眼身边班长的卷子,密密麻麻的英文,那潇洒的手写体,基本除了is,are,here……就都看不懂了。   “童无忌?”沈遥埋头,叫她的名字。   她的名字是童言,童言无忌。别名:童无忌。   沈遥的声音不轻,显是欺负顾平生听不见。   不知哪个角落传来几声轻笑,紧接着,教室前方又是几声轻笑和低语。无一例外的是,大家都盯着自己的卷子在低声喃喃,对着答案。   童言心虚地看了眼坐在教室门边的人,没理她。   沈遥继续在身后叫她,变着各种声音,搞怪尽出,最后才终于大吼一声:“童言!”   她被吓得掉了笔,又心虚看了眼顾平生。   一道视线越过众人,很快捉到了她,童言忙低头,恨恨盯着卷子问:“干嘛?”   沈遥的声音格外谄媚:“童无忌,给我看看你卷子……”   “……我也没写啊。”   “童言。”  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来,有些冷,像是深潭水。   童言欲哭无泪,默然起身看着顾平生:“顾老师。”   他静看了她一眼,走过来拿起她只写了两句的卷子,又看她:“不会?”   “……不会。”这时候再说谎话,就是找死了。   窗外的知了没完没了叫着,头顶的风扇也转的很欢快。   可是教室里却安静的不行,顾美人发威,也很可怕。   很长时间的沉默后,顾平生才悠悠地叹了口气:“第一次随堂考,可能你们还不能适应用英文做案例分析。这样,童言你回答我一个问题,如果答对了,今天所有人就拿着卷子回去做,分数同样计入平时成绩。”   众人哗然,立刻转而盯着童言,目光之热烈,比日头还毒。   只有童言脸更白了。   “‘国际商事仲裁法’的概念?”顾平生笑吟吟看她。   概念?   “我靠,”有人低声在角落里喃喃,“童无忌,你要是连这个都答不出,立刻驱逐出本班。”“童言,我们的平时成绩啊。”“美人煞这是有意放水啊,言言。”   童言欲哭无泪。有功夫说这些……还不如快告诉我答案。   “你们所有人都抬头,看着我。”顾平生笑著说。   话音落下,所有人都闭上嘴,老实抬头看顾美人。   “想好了吗?”他问。   童言肝肠寸断,硬着头皮看顾平生:“‘国际商事仲裁法’……就是……国际的,商事的,仲裁的……法律。”   众集体泪目。   果然是童言无忌,丝毫没有技术含量。 第三章 本院美人煞(3)   大家都在笑,顾平生却不笑了,只是很平淡地重复着她的话:“国际的,商事的,仲裁的,法律?”那么一瞬的严肃,童言有些说不出话。   后边人举起手,抬头说:“老师,我能替她答吗?”   沈遥终于于心不安,决定自首了。   顾平生抿起嘴角,不知道是在思考,还是在笑。   最后他只是摇头:“不用了。”   他走回到讲台后,翻开书开始讲课,像是没发生任何事一样。只是在下课铃响起的时候,他才合上书,说:“童言,下午去次院办,我的办公室。”   完了。   顾平生拎着书走出教室的一瞬,所有人都看向童言,眼神里只有一个意思:你完了。   “没关系,”沈遥拍了拍她的肩膀,“美人煞,专门煞美人的,说明你真的很有姿色。”   童言磨着牙齿,恨不得生啖其肉。   结果下午她到法学楼时,碰到每个负责行政的老师都是笑吟吟问她:“国际商事仲裁?知道不好好学习的下场了吧?”而授课的教授们都是语重心长:“童言,你看着挺聪明的,怎么成绩就总不高不低呢?再努力一些,就能拿到交换生名额了。”   童言或是笑著,或是恭谨应对,直到走进顾平生办公室时,终于明白他找自己不止是为了那个该死的国际商事仲裁,还有别的原因。   他曾说是‘有朋友’在这个学校,却没想到是理学院的女老师。   同时也是自己大一大二的噩梦女神,赵茵。作为一个高二开始就不学物理的纯文科生,却在进入大学后被要求读大学物理,这是一种什么命运?不停重修的命运……   “TK,我走了,”声音委婉的赵老师,对童言笑了笑,“童言,刚才我看你的课表,这学期你没选物理课,是要下学期再选吗?”   其实这老师真不错,可她讲的自己的确听不懂。   童言很礼貌笑了:“我想这学期自己看书,下学期再奋斗一次。”   赵老师没再说什么,走了。   顾平生的办公室她是第一次来,不知道是他自己的意思,还是法学院某位行政老师的癖好,整个装修都是偏白色的,连布艺沙发也是乳白色。只有大盆的巴西铁绿莹莹的,在阳光下泛着光泽。   他第一句话说的是:“你物理考了四次?”   童言瞬间有种走错地方的感觉,她貌似是为国际商事仲裁来的,不是大物吧?   她决定不回答这个问题。   但需要个很有力的转移点……“你们?不会是男女朋友吧?”   能为了一个朋友的愿望,就决定工作地点,关系肯定很不一般。   顾平生忽然怔了下,马上就笑起来。   结果到最后,他也没回答这个问题,反倒是用她那点儿愧疚心理,挖出了她为什么会挂四次的原因。她的总结陈词很简单:“天分是不能强求的,顾老师,我从高一就明白自己物理不行。”   顾平生喝了口水:“需要我给你补课吗?”   她心跳了下,没说话。   反倒坐在沙发上,过了会儿才看着他说:“顾老师,你能当作以前我们不认识吗?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我现在挺好的,可你对我这么关心,我反倒觉得自己过的不如意了,”本来这些话应该低头说出来,更有勇气些,可对他却只能对视,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,“其实你可以学校食堂转转,有时候会碰上没钱吃饭的学生,等着吃别人的剩饭……这些才真需要帮助的,我就是中等水平,不愁吃喝……”   “童言,”顾平生打断她,“六年前在医院,对不起,那是我唯一一次打人。”   ……   怎么提到这么严肃的话题。   童言本来想表达的是,我现在生活风平浪静的……你不用再这么关心我了。   “其实,你打的一点儿都不疼,就是稍许丢人。”   她忘不了那天。   ICU外边人特别的少,光线苍白清冷。   身上的书包很重,里边放了很多很多的卷子和书,脑子还跑着刚才老师在黑板上写的数学题。她只看到几个人簇拥个中年男人,还有个很年轻的大男孩靠着雪白的墙壁,坐在地板上,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,拿着单薄的白纸。   中年男人走过来问她:“你是言言吧?”   虽然声线刻意温和,但长久高高在上姿态让他包了一层冷漠的薄膜。   自己是谁不重要,重要的是自己是唯一能给母亲手术签字的亲属。   手术费不重要,重要的是亲笔签字。   那时是什么心情,记不清了,只是拒签名字:“你不是做官的吗?难道还不习惯签名?你要负责随你便,只要你真正的老婆不计较。”甚至在医生询问要不要探望时,也只是说要回去上课。她唯一记得清楚的是,医生和护士怪异的眼神。   然后,有人扯起自己的手,强迫着自己去签字,竟是不相干的他。   挣扎间,她咬住他的手,咬的牙都酸了,他却怎么都不肯放手。   最后是他打了她一巴掌,很响,整个走廊里都回响着这个声音:“这世界上,你有权利选择任何东西,惟独父母,你不能选,也不能放弃。”   那时候自己哭得很惨。现在想想,根本不疼。   可能就是他的那句话,让自己彻底崩溃。这世上你能选择任何东西,惟独父母不能选,是啊,根本没的选。   后来,好多医生上来拉住,对他说“你母亲心跳骤停”,他才猛地僵住,松开了自己……   她记得他的胸牌,心外科,顾平生。   她模糊地想着。   “童言?”   她回过神,抬头看他。清晰的眉目,他从来都没有变。   她觉得再这么说下去,自己这学期就别想好好上他的课了。所以很快沉默着,想了个借口离开了他的办公室。   只是最后走的时候,还是觉得今天的事实在过分,回头又看着他说:“我们班平时开玩笑习惯了,其实没有恶意的。”   都不是故意欺负你的缺陷……   顾平生正端起玻璃杯,喝了口水,笑著说:“我知道。”   回到宿舍的时候,三个女人正捧着瓜子,边嗑边看电视,王小如一见童言回来立刻笑嘻嘻道:“顾老师把你怎么了?”   童言抓了把瓜子:“没把我怎么样。”   “瞧你这低眉顺眼的,”沈遥笑,“刚才我们吃饭时还在说,顾美人怎么叫你名字叫的那么顺,总是童言童言的,该不是你们俩曲径通幽了吧?”   童言看了她一眼,闷不做声继续嗑。   其实她就知道,她从来不想回忆的过去,肯定能被顾平生扯出来。   就是他不提,自己也会想起来。   她嗑了第十粒瓜子,终于长叹口气:“上课两星期了,谁告诉我还剩几周放寒假?”   “19周的课,还剩17周,”沈遥乐呵呵看她,“是不是在算,还有多久就要继续重修大学物理了?”   17周,还有119天。   自此,她马上把国际商事仲裁当作第一重要课程,连着三节课的随堂考都毫无悬念通过。每次早早到了坐在教室最后,下课铃响起就冲出去,太完美的计划了,她恨不得像当年高考一样弄个倒计时……   上海的夏天啊,她在教室旁边的洗手间,努力洗脸。   太可怕了,就上了一堂课从里到外就湿透了。   她用纸巾胡乱擦干净脸,走过来的时候正看到门口笑嘻嘻站着沈遥几个人,一见她出来立刻乐了:“童言无忌,这个人找你,你认识他吗?”   众女人身前,站着个戴眼睛的男生,个子不高不低,长得不好看不难看。   童言看她们一副有□的嘴脸,立刻明了:“这是我素描课的课代表,”她走过去,“怎么了,找我有事吗?”   如果她没记错,这个人是理学院的,就是那种男女比例严重失调,天天不是公式就是实验的地方。估计他从没试过被好几个女孩围观,窘了很久才说:“上星期要交作业,只有你没有去上课,我来……收作业。”   ……彻底忘了。   什么叫顾此失彼?这就是了。   童言马上不好意思了:“我忘了画,今晚我给你送过去吧?你叫……”实在郁闷,连这个课代表名字都不知道。那个男生比她还不好意思:“沈衡。”   童言瞥了沈遥一眼,你本家喔。   “不用送到我宿舍楼,这样,我今晚8点就在上院旁边,就是思源湖那里,”沈衡犹豫着,最终找了个醒目地点,“算了,还是国旗下等你吧,不见不散。”   童言哑然,还没答应,那人就直接走了。   来不及叫住,也没有他的手机……这次完了,难道真的要去校门口最醒目的坐标,在冉冉红旗下交作业?   沈遥幸灾乐祸地拍了拍她的肩膀:“我说,人家无忌哥哥招惹的都是当代所有美女名流,你怎么净招惹烂桃花,这个太绝了,不主动请缨去宿舍楼下接你,竟然约了国旗下。还有,什么破借口?这年月还有如此敬业的课代表吗?太不一般的烂桃花了。”   被沈遥这么一说,她笑都笑不出了。   但是作业一定要交的,这可是半学期成绩。  结果是宿舍另外三个女生亢奋异常,非要在暗中潜伏,看她如何在伟大的思源湖边,交素描作业。她拦不住,只能硬着头皮站在湖边的林荫道上,远望旗杆的地方,等那个沈衡到了再过去。   她时不时看看假装在长椅上看书的三人,很是无奈。   她低头,看着花坛里郁郁葱葱的杂草,然后就看到两个人的脚经过自己面前,看鞋是一男一女,可怎么忽然停下来了?这地方不适合说悄悄话吧?千万别kiss,没看见还有个活人在吗……正是乱七八糟想着,高根鞋就走近了:“童言?”   这声音她听了四个学期,是噩梦女神。   她抬头的时候,湖边的三个人也瞪大眼睛,都傻了。   噩梦女神身后,两步远的地方就站着顾平生。那个据说从来不住在学校里,每周只来上课三次的顾平生。昏黄的路灯,照得他整张脸五官分明,眼睛黑的那么浓郁…… 果然是美人煞,连噩梦女神都煞住了。   “物理看得怎么样了?”赵茵职业病地追问。   “入门了……”她说的很违心。    赵茵一提到物理,立刻笑得格外温柔,开始温声细语给她讲解上学期被挂课的原因。不知道为什么,童言听得极不自在。   正要找借口跑掉时,顾平生已经走过来:“素描?”   素描纸还是很好认的。   她点头,顾平生笑了笑,低头看她:“给我看看。”   童言递给他,就是简简单单的物体素描而已。他解开绳子,打开整张素描,看了几眼:“好像透视有些问题,有笔吗?”童言愣了下:“有。”   她从包里翻出笔袋,拿出铅笔和橡皮递给他,他接过来,擦去一些地方,曲起小拇指用关节轻拨开橡皮屑,开始给她……修改作业。 第四章 那些小故事(1)   “顾老师,其实……”童言被远处三个小妞盯着,难以招架。   顾平生没有任何变化,像是没有听见……不对,他的确听不见。   同一时间,赵茵也碰了下他的胳膊,他抬起头看她,赵茵笑道:“哪里有你这么偏袒学生的?”顾平生倒不觉不妥:“我一向偏心,以前读研带本科生的时候,也是这样。”   童言移开视线,看着教学楼走出下课的人流。   这种时间下课,一定不是毛概就是马思。果然,两个走过的男生手里拿着《毛泽东思想概论》……她盯着那两个男生猛看,让自己成功分神。   直到瞥见国旗下走来个人,立刻就冒了汗。   忘了这个课代表了。   结果自然是,赵茵看到自己的学生很是诧异,沈课代表看到本院的女神,更是哑巴了。童言看看重新卷好素描纸,递给自己的顾平生,很是欣慰的发现,单就心理素质来看法学院完胜……   童言接过作业,转手就递给了沈衡:“给你,作业。”   赵茵这才明白自己学生来做什么,笑著说:“沈衡,你这学期还选修素描了?我记得你下学期会去伦敦交换两年,应该不用修选修课了吧?”   赵老师一语道破天机。   沈课代表明显比童言还窘,童言倒是很小心看了眼顾平生。   好在赵茵是对着沈课代表说的,他似乎没看见。    “顾老师,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。”她决定先下手为强。   顾平生说了个好字,对赵茵点头示意:“我先走了,有事情邮件联系。”   她其实只想不让他看见那个男生说什么,可两个人一离开,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。顾平生倒也不着急,只和她沿着湖边林荫道走着。   湖边有三幢教学楼,上院、中院和下院。   上院大多是阶梯教室,大而空旷,虽然教室都是开放的,但是全校的默认规矩就是上院是情侣约会的地方,谁都不会在这里晚自修……所以,别看晚上整幢楼黑漆漆的,暗处的活色生香可不少。   而顾平生,偏就走进了上院大厅。   她很想拉住他,可这其中原由又实在难以启齿。   正是百转千回地想着借口,顾平生已经走近自动贩售机,从身上摸出几个硬币。叮当几声后,滚出来了两罐冰镇可乐。   他回身递给她一罐,才笑著问:“想请教什么?”   “那个……案例分析,今天考的案例分析。”童言努力笑。   “我已经看过了,你考的很好。”顾平生回答的言简意赅。    童言瞥见右手侧教室里有隐约人影,彻底苦闷了。   “顾老师,我们换个地方说吧?”   顾平生好笑看她:“怎么了?这里有什么问题吗?”   当然有问题。   尤其顾平生今天只穿了黑色的运动短裤、半袖和沙滩拖鞋,根本就是个学生模样。而且还是个比较能让人一眼记住,且还有欲望回头再看的学生……童言连带着观察了下自己,为什么偏就今天穿了白色连衣裙,还超级短。   看着就像来做坏事的……   她沉默了三秒,忽然灵光一现,找到了借口:“你没听过上院鬼故事吗?流传很久的。”她见顾平生似乎有兴趣,接着说,“顾老师来了三星期,有没有发现上院所有楼层都不亮灯?其实这里……死过人。”   那时候是晚上从这里路过,沈遥存心就在她进洗手间的时候,慢悠悠在漆黑一片中讲这个故事。她吓的半死,出来一看沈遥不见了,险些哭出来。   自动贩售机透出苍白的光,估计顾平生站在这里,就是为了能看到她说话,可也是因为这个光,她后背已经发凉了。   好在不远处的湖边,还是非常阳春白雪的。   她暗自鼓励自己:“不知道是哪年,有个男生看到下院和中院人太多,就拿了根蜡烛来上院,独自在教室里做数学题。因为这里除了期末考试那几天,都是不开灯的,所以他这个蜡烛就特别的明显……散着幽幽的黯淡烛光……起先来了两个保安,问男生为什么在这里,男生就说这里很安静,保安看他真的在做数学题,也就没阻拦。后来过了一会儿,来了个女生,穿着白色的连衣裙,”她卡壳了半秒,更渗得慌了,“她柔声说,同学,你可以帮我解一道数学题吗?”   顾平生淡淡笑了下:“然后呢?”   厄,为什么讲的人这么慌,听的人这么淡定?   童言悲哀地看着他:“没有接下来了,第二天有人来上课,发现男生死在了座位上,蜡烛竟然还没有烧完。而他的身上放着张数学题的演算草稿,这道题目是十年前学校的一次期末考试题,那次考试中有个女生因为高数没及格而跳湖自杀了,这张草稿纸上,就是最关键的那道题……”   她以最快的语速讲完,实在绷不住,问了句:“当时我听得吓死了,为什么你一点儿没有反应?”   顾平生喝了口可乐:“医学院是鬼故事发源地,教室、洗衣房、浴室、洗手间、食堂,甚至是每个宿舍、每张床,都能讲出鬼故事。不过真有人为了高数不及格跳湖吗?这样看来,还是你心理素质比较好。”   ……   我不就大物挂了四次吗?   她终于想起讲故事的初衷:“可是我很怕,我们换个地方说?”   顾平生没有任何异议,和她沿走廊往出走。她刚松口气,他却忽然停住脚步,低声说:“你看见有人影吗?”   童言立刻汗毛倒竖,可又很快反应过来,肯定是野鸳鸯。   她轻声说:“我们快走吧,可能……可能有人在这里吵架吧。”   问题是这里没有光,他又站在她前面,根本就没看到这句建议。   就在童言觉得坏事了的时候,顾平生已经走进了那间教室,她下意识跟进去……结果自然是目睹了一场天雷勾动地火的热吻,在很淡的月光中,那叫一个全情投入,旁若无人。童言看得脸都烫了,伸手扯了下顾平生的胳膊。   他回头看她,童言只是紧瞅着他的眼睛,看不见我说话,看得见我的眼睛不……顾老师,撤吧?他似乎笑了下,反手拉住她的手腕,刚想要走出教室,身后就传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声,悲惨凄厉,显是被他们两个吓到了。   他没反应,她只好抱歉地回头解释:“别怕别怕,我是人,大活人。”   话没说完,已经被他拉出了教室……     晚上她灰头土脸回到宿舍,发现三个女人都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自己。   “怎么了。”没做什么坏事,怎么这么心虚?   沈遥嘿嘿笑著:“你和顾美人去上院干什么去了?”   夜晚的上院,正常人理解当然是‘约会’。   她讪笑:“怎么可能,我去上院干什么……”   沈遥让出电脑屏幕,让她看那个已经打开的校园帖。   “今晚我在上院和男朋友约会,竟然,竟然闯入个白连衣裙女生,吓死我了,险些把嗓子喊破。最神经的是,那个女生还说‘别怕,我是人,不是鬼’……喂,那个女生你知不知道上院鬼故事,拜托不知道去复习下校史,下次见到教室有人影别进来好吗?进来也别穿着白连衣裙好吗??   最后补一句,她男朋友长得真帅,没看清脸,可那身形就让人~神魂颠倒~而且超镇定,无论我怎么尖叫,都只拉着女朋友往出走,坚决不回头……”     沈遥用笔在‘拉着’两个字上打了个圈,暧昧一笑。   童言哑口无言,坐在座位上任由她们怎么笑,都摆出一脸我很无辜的表情。最后把书架最后一层的物理书拿出来,开始了悲催的预习功课。   苦闷的她竟然在离开上院后,还是想不到一个合理的借口。只好对着他说“是这样的,我想了很久,还是需要人补习物理……”   无论如何,这件事都不能让这几个妮子知道。   虽然,真的很无辜啊。   顾平生对于她主动接受物理补习的事实,很是欣慰,甚至还留给了她手机号码。只是很平淡告诉她,手机对他来说只用来收发短信和邮件,不能打电话,要她每周找自己补习两次,时间地点由她自己决定。   他说这话的时候,是两节课的课间,当时他手边教案上还放着一封信。淡粉色的信封,手写的镂空字,写着他的名字,显然是匿名情书。   童言一本正经点头,瞥了眼那个信封。    这种信她以前也写过,而且每天一封,从来没有间断地持续了三年。   只可惜,如今收信的人已经结婚了。 第五章 那些小故事(2)   当然人不能活在过去。   尤其对她而言。   学校早年有很多话剧特招生,基本是全校最靓丽风景之一。这群人闲的无聊,建了个阳光剧社,然后传啊传啊,就传到了童言的死党手里。   然后,没有然后了。   死党,就是专门用来搞死你的。   自从迎新晚会筹备开始,童言每周除了上课、打工,就是改剧本,然后在学生活动中心的舞蹈大厅看人排练话剧。   喔,现在还加了一项,每周去顾平生办公室补习物理……   “童言,在想什么?”   满脑子跑着物理题的童言,茫然回头:“质点动力学,一会儿还要想一想动力和波。”   艾米张了张嘴巴,夸张调侃道:“搞艺术的人,怎么能学物理呢?会扼杀灵感的。”   童言瞥了她一眼:“我是严谨的法律系学生,我在阳光剧社只是打酱油的,谢谢。”   “可你是我们阳光剧社的骨干啊,”艾米继续用高亢的舞台剧腔调逗她,“自一九九六年起,几个心怀梦想的青年在上海西南某高校的思源湖边,带着对传统话剧艺术的……”   童言果断拿起手机,示意自己打个电话。     岂料刚走出两步,手机真就震起来,她拿起来。   顾平生:这周家里有些事情,商事仲裁都调到了国庆后上课,如果不介意,你可以到我家来补习物理。TK   童言愣了,盯着手机屏幕读了三遍……   过了会儿,她才按着键盘,慢慢打出了几个字。决定不好,又删掉,反复几次,终于才选择发送:既然老师有事,物理补习也挪到国庆后吧。   放下手机时,排练大厅里几小撮人都开始演起来,高低起伏的台词,不停从各个角落传来。刚才还在身边的艾米,已经环抱着双臂,站在几个男生面前指导。   她怔怔看了会儿,不知怎地,始终沉不下心去细看他们排练。   忽然,手机又震起来。   顾平生:物理不同于法律,你基础不好,最好不要中途断课。TK   可是去老师家终归不妥吧?   况且,你又不是物理老师……   童言抑郁着,继续推辞:没关系,我这周巩固上周所学,不会偷懒。   顾平生:我家紧邻徐汇总校区,坐校车过来很方便,周三下午有课吗?TK   她窘然,很快回复:没有。   他绝对是故意的,每周三下午,全校都没课……   顾平生:坐三点半校车,四十分钟后,我在总校图书馆等你。TK   ……   这语气,明显是敲定了。   她暗叹口气:好的。   如今过去四周,她大概也摸清了他的脾气,谦和有礼,没有老师架子,可是真涉及任何知识层面的东西,马上就恢复了老师的身份。认真,认真的过分……   她忽然想到下周就是国庆长假,自己早计划好了要回北京看奶奶,该不会也要被他抓去补习吧?正好,周三去他家先请假。   ‘他家’……   童言又叹口气。     周三下午坐在校车上,她忽然有了些紧张,说不清为什么。   只要过了十一,就已经过了5周了……路上有些堵,她迷糊睡到了站,被身边人好心拍醒,看表才发现竟然用了一个半小时,也就是说迟到了整整五十分钟。   完了。   她翻手机……悲剧地关机了。   难怪没有顾平生的短信。     好在下车的地方离图书馆很近,她下车走了会儿,就看到顾平生的车。   白色的路虎揽胜,那天她坐过一次。     她以前并不认识这个长长英文名字的车,后来陆北很喜欢,她就也跟着记住了这个名字。   她走过去,看见他低头看着手机,像是在回邮件。   拍车门,没反应。     还真是专注,童言站在车窗旁,盯着他看。身旁偶尔走过些学生,都有些奇怪看着她,如此不言不语,盯着车里的帅哥……   顾平生忽然抬起头,两个人的视线就这么撞在一起。   就隔着一层车窗玻璃。     她心扑通跳了下,尴尬对着他笑了笑:“不好意思顾老师,我迟到了。”   他微微笑了笑,对她打了个手势,示意她上车。   到扣上安全带的时候,她才好奇问他:“今天不是很热,怎么不开车窗?空气流通也会好些吧?”   他递给她一瓶水:“我一年四季都不习惯开车窗,城市空气不好。”   喔,小洁癖。   到他真正开出校门的时候,车里又安静下来。   他很细心,在车里开了音乐,而且音量非常适中,应该是特地让别人调过的。     童言听着只有自己欣赏的音乐,看车很快拐进一条很安静的路,路是斜斜地延伸着,有足够多的法国梧桐遮住夏日阳光。   道路两侧很干净,简单的连公交站牌都没有,只有一两个小商铺。   直到车开进小区,她才看到门牌,这条路叫湖南路。下次有机会真该下车走一走……太干静了。   可真到进了他家,她才明白什么是干净。   他弯腰拿拖鞋给她,厨房间就忽然跑出来一个女人,拿着雪白的毛巾,笑著对她说:“你好。稍等下,等我收拾好客厅,你们再进来。”   童言愕然看着一尘不染的客厅,然后看着这个漂亮女人拿毛巾擦着每个角落……他们一家都是洁癖吗?     他给她们简单介绍说:“我表姐顾平凡,这是我的学生童言,”顾平生换上拖鞋,“我表姐现在是外科医生,我的那么些小洁癖就是她传染的,”   他话没说完,顾平凡已经笑著侧头说:“算起来,你以前是医科的,怎么可能是我传染你的?我以前可是法律系的。”   童言再次愕然:“以前是法律系的?”   如果说学医的转法律,应该不算太难。   可医科绝对不是随便转转玩的,他们家都是什么人啊……   顾平生像是看出她的想法,笑著解释:“她本来已经读完博士了,可是忽然觉得自己学的很没用,一定要做些对人有帮助的事。后来就重新从本科读起来,今年刚读完硕士,在瑞金医院实习。”   ……很没用,童言尴尬笑了笑:“其实我也觉得法律很没用。”   可让我学医,光是想想鲜血淋淋四个字,就腿软了。     “对啊,”顾平凡终于擦完所有能擦的东西,“我那时候拿到纽约和加州的执照,忽然有些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要读法律。后来豁然开朗,还是治病救人最直接。”     童言更尴尬了,可还是礼貌接话:“是啊,可要下决心放弃那么多年读出来的书,还有考出来的执照……再从本科开始学医,也很难吧?”   顾平凡眼睛眯的像个猫:“没关系,我给TK介绍导师,他就只能指导我打基础,他可是最好的老师。”    他表姐很健谈,到最后还是顾平生把她带进书房,才算是隔绝了越来越多的话题。   书房布置的很安逸,地毯很厚,踩上去就觉得舒服。     开始顾平生讲题,她还紧绷着神经,慢慢地,却不自主地开始走神。   他转读法律的理由是什么?如果要做老师,其实,直接留在医学院也可以。   应该和他妈妈有关吧?     她撑着下巴,稍微走神了三分钟,就彻底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。   接近黄昏的日光,让整个房间都有些暗。从这个角度看过去,能看到他很立体的侧脸,很浅的一个酒窝。如果一个男人脸圆圆的有酒窝,是多喜感的面相啊,可是如果脸很瘦,有这么个小酒窝,真让人觉得满……说不出的感觉。     她还在努力想个贴切的词,就发现他无奈侧过头,看着自己:“童言,我的脸,能让你通过考试吗?”她被吓了一跳,下意识道:“我在想这道题怎么做……”   可是一回味他的话,不禁笑了:“顾老师,或许你的脸,真能让我通过考试。”   三十六计美人计,自勾践以来,数千年无往不利。     顾平生有那么一瞬的疑惑,旋即就笑了:“她是我一个好朋友的未婚妻,后来因为一个不肯出国一个不肯回国,分手了,和我没关系。”   她隐晦一笑,刚想再说什么,就看见顾平生拿起笔,边说边写题目:“光滑水平面上,水平固定一半圆形屏障,摩擦系数u,一质量m小球以速度v。从一侧切线进入……”   ……这是什么?     看到他迅速写完,起身,童言有些胆战心惊:“顾老师,这个还没教吧?”   他双手插着牛仔裤口袋,半弯腰,对她笑了笑……     很近的脸,甚至能看清睫毛,是微微翘起来的。   她脑子有些转不动,就看着他嘴唇在动,听见一个声音说:“我想先了解你这部分的基础,我出去处理些私事,一会儿再进来。”     直到门被关上,她才抑郁着回头,看那张纸。   绝对是赤|裸裸的报复。 第六章 那些小故事(3)   顾平生回来时,仍旧是白纸一张,她是真的不会。   后来因为晚了,顾平生表姐留她吃晚饭。   说实话,这个前纽约加州律师的手艺,实在不敢恭维。童言尝了几个菜,不动声色把筷子伸向了最好炒的香菇青菜,岂料,顾平生竟也夹起了个青菜芯,两个人对视一眼,吃进嘴里,然后又同一时间,都端起了水杯……   顾平凡倒是吃的津津有味:“我听TK说,你们以前就认识,还是在他做实习医生的时候?”童言点头,继续喝水:“就见过一次。”   她不知道顾老师说到什么程度,当然也乐意含糊而过。   那件事像是一个非常私密的事情,她不知道对顾平生来说,那天是否是他唯一的失常,可对自己来说,却是唯一一次在别人面前,暴露始终隐藏的秘密。   在这个道德观彻底沦丧的时代,很多人早就漠视了第三者的存在。   可如果,本应是最温柔宽容你的妈妈,却成为了别人家庭的破坏者。从牙牙学语起最依赖的人,一夜间变成最唾弃不齿的那类人,这种伤害对她来说是毁灭性的……   “你父母是做什么的?”顾平凡忽然问。   她的笑很温和,脸颊上也隐约有个酒窝,像极了顾平生。   童言看着壁灯映在她眼睛里,忽然有些说不出话。   倒是顾平生接了话:“你今天的菜,用了我家多少糖和味精?”   顾平凡诧异看他:“没用多少啊,我大部分用的都是盐,”她说到这儿终于恍然,“你是觉得菜咸了?TK你说话越来越过分了……”     后来她还没想到借口,顾平生就主动说这周就补课一次,余下的等下周再说。他是开车送她回的学校,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下车时,在校门口对面的马路上,她隔着车窗点头,然后忽然想到什么:“我国庆要回家,也就是下周,肯定没有时间补课。”   顾平生看着她:“我下周也要去北京,如果有什么需要,可以随时找我。”   童言尴尬笑了笑:“不会的,放心,我不会打扰你的假期的。”   国庆节是一票难求,她拜托了很多北京师兄师姐,才算七转八转地弄到了一张……站票。好在只有十四个小时,可她真正上了车就懵了,目之所及尽是人,座位底下都早已躺好了人,她好不容易挤到洗手间旁的车门,厚着脸皮蹭了个地方。   她看到洗手间里,水池上也坐着两个小孩,索性决定今夜不喝水,熬到下车算了。   可到了半夜,却实在渴的嗓子疼,只好拧开矿泉水,抿了很小的一口含在嘴里,缓解缺水的感觉。就在腿已经站的没知觉时,收到了沈遥的短信:怎么样,站的可惬意?   童言哭笑不得,回道:我站在洗手间外,闻了一晚上酸腐味道,连水都不敢喝。   沈遥很快回复:让你得瑟,平时打工和稿费的钱,全都被你贡献给铁道部了。你说就是想家,也不用每个国庆五一都回家吧?   火车驶过铁轨的声响,很有节奏。   她拿着手机沉默了会儿,才继续用调侃口吻,回道:没办法,我恋家。     清晨下了火车,她又辗转地铁公交足足两个小时,才算挨到了奶奶家。刚才用钥匙打开门,就看见最想念的那道身影在厨房,忙碌着给自己做早饭:“言言回来了?我刚熬了杂粮粥。”她饿了一夜,头昏脑胀地走到床边,直接栽倒。   “怎么这么累?”奶奶问。   咸菜和粥,还有油条。   她觉得自己幸福的要死了:“这次很好运,买到打折机票,才三百多块钱,可惜是早班机,坐的我真是困死了……”   困死了,真的困死了。   可是还是很乖地爬起来,在奶奶的注视下,一点不剩地吃完了所有的早点。连带喝了一大杯白开水:“下次我带您去坐飞机,等我毕业了,就是怕您会晕机,对了,耳朵也会疼,”她描述的煞有其事,“今天早上飞机快降落的时候,我的耳朵生疼生疼的。”   奶奶笑眯眯听着,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带着欢喜。     她正说的开心的时候,奶奶忽然很神秘的拉住她的手,说:“今年养老金又涨了,我这几年给你攒了整整一万块钱,能不能把助学贷款还上?”童言吓了一跳:“我不是和您说了,我只要毕业后五年还上就可以,千万别给我攒钱,我现在打工,还帮一些记者写新闻稿,一点儿都不缺钱。”   “我已经取出来,”奶奶继续轻声说着,却忽然想起厨房里还炖着肉,忙站起身对她说,“就在沙发底下,你赶紧拿出来收好。”   她看着奶奶的背影,眼睛有些莫名的酸软:“要不这样,我拿出来存在我和您的卡上,等我需要用的时候再用。”   她离开北京的时候,特地办了个户头,自己拿着卡,给奶奶留下了存折。   以防家里急用钱,可以即刻取出来。     厨房里应了声,她走到沙发前,摸着底下藏钱的暗格。   小时候她经常会到处翻,早就熟知这个藏钱的位置。   可当她拿到信封时,却忽然觉得不对了,很薄的信封。就连自己每学年交的6000元学费,都比这个厚几倍……一个猜想闪过,她就像忽然被人捏住了心尖。   不敢呼吸,也不敢动。   她不敢说出事实,只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:“我爸这几天是不是来过了?”   “是啊,还特地给我换了煤气。”奶奶的声音带着难掩的喜悦。   果然是他。   童言怔怔看着信封,不是第一次了,可这次这么多,让我拿什么去补?   纷乱的念头,不停在脑中闪现,她忽然觉得很无力。整夜的疲累再次一涌而上,她只想哭,怎么都止不住的鼻酸。   就在视线模糊的时候,奶奶已经走出厨房。   童言忙把信封塞进书包,抽了张面巾纸,装作擦鼻子,很快抹去了眼泪:“怎么感觉要感冒了……”她站起来,很快说,“这么多钱放在家里不安全,我现在就去存上。”     “不急啊。”   身后的声音被关在了门内。   直到走到很远的公交车站,她在候车的路牌下站住,打开信封的封口,仔细数了数里边的数额。只有两千元。   自己平时学费是助学贷款,生活费都是打工和稿费,除了日常花费,也才攒了两千块钱。也就是说,还差整整六千。    六千块钱。   这笔钱一定要存进去,虽然奶奶知道她儿子是多么不争气,可总是心存幻想,希望他能有改正的一天……     公交车站的人格外多,很多都是父母带着孩子,热闹地过着国庆节。就在车进站时,很多的父亲都抱起小孩子,甚至举到头顶上,唯恐被人群挤到自己的心肝宝贝……童言站在那里看了很久,已经数不清进站了多少公交车。   到最后,还是拿起手机,对着二十几个名字,犹豫着。   她从来想要最平常的生活,就像是沈遥这么要好的朋友,也不知道自己家里的事情。如果现在在上海还好,可以说来不及和家里要钱……可是现在自己就在北京,和同学开口借钱都没有说辞。   最后看了很久,只剩下了两个人。   陆北和顾平生。   一个,是曾不问任何缘由,答应自己所有的要求;一个,是意外见到了一些真实的画面。   可是从陆北结婚后,自己就发誓再不见他,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错过,她都有强烈的道德洁癖,不允许自己做出任何破坏别人家庭的事情。   所以其实,只剩了顾平生。   她犹豫着,给他发了条短信:顾老师,你忙吗?我想拜托你件事。   很快,他就回了短信:说吧。TK   短短两个字和一个署名,看不出喜怒。   他其实和自己不熟,如果这么贸然借钱……   虽然光是看他的车和家,就知道这些对他来说,太容易不过。   她回道:我想要借钱,只要六千就可以,很急。   过了很久,他也没有回消息。     童言忽然很后悔,自己为什么要和老师开口借钱呢?可话已经说出去了,反悔也来不及了,她忐忑地盯着手机,不停祈祷顾老师你千万别介意,我真的是没办法了。   忽然手机响起了一串铃音,顾平生来电?   童言有些发懵,接起来刚想说“喂”,马上想起来他根本听不到。     然后就听见电话那边,顾平生用英语在和人说着话,像是对身边的人。   很快,他就对着电话说:“童言,不好意思,刚才我在和家里的长辈说话,你把地址发到我手机上,我现在开车去找你。”   他的声音有些急,可依旧很温和,温和的让人想哭。 第七章 你是真的吗(1)   他到的时候,童言仍旧在公交车站旁,坐在路边花坛的栏杆上,看着马路怔怔出神。   她早就过了怨天尤人,自暴自弃的年纪。   似乎真的是顾平生当年的话,影响了她。   这世界上,你有权利选择任何东西,惟独父母,你不能选,也不能放弃。   视线中忽然出现他的脸,在低头看着自己。   她仰头看他时,顾平生已经递出了一瓶冰水:“今天很热。”她接过来,看见他手心有些水,应该是被瓶子弄湿了。   他拿出一包餐巾纸,递给她,示意她包住瓶子喝:“我开的是朋友的车,不是很顺手,所以开的比较慢。”   他说话的时候,始终是笑著的。     就在他还想再开口说什么,童言已经笑起来:“先说好,不能问我为什么借钱。”   顾平生似乎很意外:“童言同学,我在努力避开这个话题,你没察觉吗?”   “察觉了,”童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,“我就是怕老师想太多话来调解气氛,才直接说明白的。”   她本想直接和顾平生拿了钱,就去银行存钱,岂料顾平生递给她一张卡,直接说出了密码:“这里有一万块钱,你先拿去。”   童言诧异看他:“我只要六千就够了。”   他笑了笑:“我想你既然说要借六千,应该是把自己全部的生活费贴上去了,我可不想三天后你再找我借钱买车票,到上海又只能啃馒头渡日。”   他是在开玩笑,可真是说出了事实真相。     童言只好伸手,说:“等我攒够了,马上还给你。”   可刚说完,他却把卡又收了回去:“我今天也没什么事,送你去银行存上。”   后来,顾平生不止陪她去了银行,还非常主动地送她回家,进行了一次老师家访。童言除从小到大,就从来没有老师家访过……当顾平生说出“家访”两个字,她足足在楼下僵了一分钟,才咬牙接受“吃人嘴短,拿人手短”的事实。     因为是老房子,没有什么所谓的小区。   独立的五层楼就紧邻着马路,出了门就是大街和公交车站。童言每次坐在窗边,看着外边车来车往,都很是钦佩自己的远见。好在当初在房价飙升时,预先拿走了这里的房产证,要不然迟早被老爸偷偷卖掉。   那时候,自己和奶奶连个家也没有了。   她坐在窗边,一颗颗剥蒜。   奶奶以前是小学的音乐老师,可是因为小学后来被合并,竟然到退休时都没有真正的教师资格,所以养老金才那么少。   不过,这并不妨碍她保有人民教师的本性……     她瞥了眼双手握着茶杯的顾平生,还有和他探讨“天性教育”的奶奶,怎么都觉得顾老师是来接受再教育的。她回过头,下意识把头发拨到耳后,却偏就被手指碰到了眼角……泪水哗啦啦地流下来,止也止不住……   “需要我帮你吗?”他走到她身边。   下一秒,他就看到坐在小板凳上的童言,泪眼汪汪地抬头看他,这一瞬的画面和那晚似乎是完全重合的。只不过那时的她是齐耳短头,或许是因为年纪小,眼睛更大更亮,却只有浓郁的绝望。   那种无关生死离别,却是对现实的绝望。     “是蒜,”童言看他目光忽然这么安静,反倒是慌了,“我只是被蒜辣到眼睛了。”   他也愣了下,倒是奶奶很快从厨房拿出块湿毛巾,递给童言,最后却被顾平生接了过去。在老人家进厨房继续做饭的时候,他已经蹲下来,给她擦干净了两只眼睛。   她没来得及回绝,就在他的动作中,闭上了眼睛。   很轻的触感,温热的毛巾,很仔细地把眼睛周边都擦干净。     “好了。”他说。   童言睁开眼,忽然有些不好意思:“谢谢。”     以前宿舍聊天时,总说医学院的男生不能找,见惯了人体各个部分,男女之间的界限也很模糊,容易出轨什么的……可她和顾平生接触了五个星期,除了觉得他对男女之间的肢体接触没什么忌讳,倒不觉得他是个很随便的人……   她捧起一大把蒜,乱七八糟的,不知道自己想这些干什么。    这是童言第二次和顾平生吃饭,上次是在他家,这次却是在自己家……她吃到一半就发现顾平生吃了很多白米饭,忽然有些想笑,趁着奶奶去厨房盛汤时,低声说:“顾老师,北方人做菜都咸,不好意思。”   他微微笑了下:“没关系,能帮我倒杯冰水吗?”   “冰的没有,”她笑,“我家不用饮水机,都是烧开水,等到凉了再喝。有事先凉好的,可以吗?”   结果刚才倒了杯水,奶奶就端着汤出来了。   看到童言放了杯凉水,马上很认真地说:“不是从小对你说,吃饭不能喝水吗?”   童言立刻指顾平生:“他们国外回来的人,都有这个习惯。”   她可不敢说是因为菜咸了,否则奶奶真能全部端回去,重新煮一次……   顾平生很配合,抱歉一笑,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。   等到奶奶去公园喂流浪猫的时候,家里只剩了他们两个,她倒不知道该让顾老师干什么了。客厅就一个小沙发,难道自己要和他并肩坐着,看电视剧?看书?……   由于这次家访毫无目的性,她也不知道该让他干什么。   顾平生只是坐在那里,他似乎在看茶几的玻璃板下压着的老照片。因为他的身高,倒更像坐在儿童版的玩具沙发上:“我只在北京住过半个月,”他忽然说,“很多地方都没有去过,比如长城。”   童言扫了眼他看得照片,是自己双手叉腰,站在长城上的幼年照。   黑白的,还梳着两个翘起来的小辫子。   “那顾老师可以趁这次休假,多去玩玩,”她很想拿本书,把玻璃板下的照片都遮住,“北京有三个长城,一个是八达岭,这个你千万别十一去,就和庙会人一样多。还有一个在慕田峪,风景比八达岭更好,节假日也没太多人。”   顾平生点头:“还有呢?”   “还有?”童言谨慎告诫,“居庸关你千万别去,陡峭的要手脚并用,累死人。前两个地方是‘走’长城,只有居庸关才是‘爬’长城。”   她没想到,因为自己的一句话,下午竟然顾平生就直接开车去了居庸关。   而她,照奶奶的热情嘱托,被赶出家门,陪顾老师爬长城。   当她爬到腰都直不起来的时候,两对儿老头老太太背着双肩包,气定神闲地从她身边经过,明明是很陡峭的台阶,居然没有借助手的力量……头发最花白的那个老太太回头,笑著对顾平生说:“小伙子,怎么不拉你女朋友一把,我看她体力不行啊。”   ……   童言只觉得这声音飘在天外,还没抓住精髓,就被顾平生握住了手。   太过突然。心脏悄然颤悠了两下,完全跟不上现实的节奏。     她下意识抬头,那双眼睛因为迎着阳光,微微眯起来,却仍旧带着笑意:“早知道这么陡,就去你说的那个慕田峪了。”   她喘着气,耳边都是自己很重的心跳声:“是啊,我,我早说了,这里陡的不行。我,我自己爬就可以,可以了。”    今天太阳特别大,哪里有金秋的感觉,分明比盛夏的日头还毒。   她说这话的时候,汗正顺着下巴滴下来,落在深灰的石砖上。   他停下了脚步:“你上次来,是什么时候?”   童言喘了两口气,刚才本是憋着口气,想一直爬上去。这么猛歇下来,始终提着的气都散了,立刻就没了半分力气:“很久了,上次还是高一,我其实最怕来这里了,”她倚靠在旁边的石壁上,“高一的班主任是运动狂,他儿子又是旅游局的,不用门票。所以每隔几个星期就包车带我们爬居庸关,说是既锻炼身体又培养同学感情。”   锻炼身体没发现,但班里的配对概率,绝对是全年级第一。   她说完这么长的话,马上又喘起来。   顾平生示意她休息会儿,童言立刻靠到身子右侧的石壁上,遥望半山上的烽火台,越发觉得悲哀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爬到。   他也靠在了石壁上,陪着她休息,竟然,始终没有松开手。    童言本来注意力都在对话上,现在这么无声靠着墙壁,吹着山风,反倒越发觉得不好意思了。虽然以前爬的时候,所有女生都是被男生拉上去的,可今天却不同,没有硬性规定的时间指标,也没有什么竞赛……     山风吹在出汗的皮肤上,很惬意。   两个人的手心都有汗,身上是凉的,手心却越来越热。   童言越来越觉得不自在,感觉身上一阵凉快一阵热的,手指却不敢动分毫。过了很久,整个手臂都发麻了,她才侧过头看他……刚想说话却又被抢了先:“休息好了?走吧,到半山就好了。”   然后就很自然地,拉着她开始往上爬。     童言没有争辩的机会,只能卖力跟上。   因为他比自己高,等于是半拉着她往上走,手自然攥得很紧。半途中,他还交替着,换了另一只手。     四周不时会经过些停下休息的人,隔着两三个台阶就有一对男女,女孩的声音飘过来,说你看人家男生的体力多好,你怎么这么废柴,还不如我爬的快……接下来的所有路程,童言都爬的有些心不在焉,明明很远的距离,却像是忽然缩短了。   到她踏上平台时,马上就抽回了手:“顾老师,要喝水吗?”   她从双肩包里拿出两小瓶水,刚递给他,就听见短信的声音。     摸出手机看了眼,是初中的班长:我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?   童言无奈,回道:我在北京,居庸关,打电话是长途加漫游,有什么事短信说吧。   短信很快回过来:居庸关??你以前没爬够啊?话说,我今天看到陆北了,怎么他身边有个女的?我没听说你们分手啊? 第八章 你是真的吗(2)   烽火台这里,是难得的平地。   很多游客三两靠着城墙休息,摆着各种姿势拍照,顾平生拧开瓶盖,喝了口水:“要我给你照相吗?”说完,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个轻薄的卡机。   她很快回了三个字:分手了。   然后收起手机,很是尽职尽责地伸手要相机:“我给你照吧,你是第一次来。”   两个人就在推来让去的时候,忽然有两个外国的中年女人,笑呵呵用英语说要帮他们拍合照。童言还是第一次碰上不求人,反倒有人主动上前要帮忙拍照的,有些愕然,看了眼顾平生,他只是笑著把相机递给其中一个人,说了句谢谢。     拿回相机时,她扫了一眼,很有删掉的冲动。   以前沈遥追星的时候说过,不要和明星站在一起拍照,简直就是现实版的美女与野兽,觉对能让你失落小半个月。现在她看到自己和顾平生的合影,也颇有些这种感觉,尤其自己那千篇一律的剪刀手。   顾平生接过来,背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眼,倒是很满意:“照的不错。”   是你自己不错而已……     晚上回去,顾平生特地给她开了收音机,教她怎么调频和音量后,让她自己找些喜欢听得节目打发时间。   其实这些陆北早就教过她,可看顾平生说的认真,她也就装作不懂地听着。   直到他说完,她才点头说:“明白了,老师你专心开车吧,我自娱自乐。”     车开上高速后,她随手调到音乐台,开始听新歌打榜的节目。   正是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,就听见顾平生叫自己:“童言,麻烦帮我看看手机,是谁找我。就在上衣右侧口袋里。”   她伸手,探进他衣服口袋里,迅速摸到手机。   未阅读短信1条。     如果要看是谁,就要阅读短信。他应该是这个意思吧?   童言犹豫着,滑开屏幕锁定,打开了整条短信。     TK,我记得明天是你母亲的忌日,家里的所有活动,我都帮你推掉了,安心休息。   平凡。     母亲的忌日?   童言彻底懵了,明天是她的生日。   当然,顾老师是肯定不会知道的。如果没记错,当年的10月4日,就是两个人在协和医院第一次见面的日子。原来,他妈妈真是在那天去世的。   “是谁?”他侧头看她。   童言把手机举到他眼前。     “谢谢。”他扫了一眼后,又回过头继续开车。   没有任何的异样,从眼神到表情,都是一如既往的平静。   到下了车,他还是坚持把她送上楼。   楼道里都装的声控灯,三楼和四楼的灯泡是坏的。两个人走过二楼时,顾平生就刻意走慢了些:“我明天买两个灯泡,我们趁白天把坏的换掉,要不然你奶奶晚上走,很容易摔倒。”   她想说不用,可四周黑漆漆的,说出来也没用。     两个人走到四楼转角,终于借着五楼的灯光,看到了彼此的脸。   她停下脚步,对顾平生说:“顾老师就送到这儿吧,很晚了,你也该回去休息了,”她想起他刚才说换灯泡,马上又补了一句,“我明天会买几个灯泡回来,找隔壁邻居帮忙换上就可以,不用麻烦你再跑一趟了。”   他的眼睛里映着五楼的灯光,只是笑著说:“没关系,我明天也没什么事情。”   忽然,楼上传来很轻的声响。童言下意识抬头,顾平生也顺着她的动作,看向五楼。   有个人影就靠在墙边,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们。     眉眼没变,就连等待的位置,都没有变。   以前他也是这样。总喜欢站在这里,给她惊喜。     那时他们爱的并不辛苦,除了要躲避学校老师的虎视眈眈,几乎所有记忆都是甜蜜的。当时在学校最盛传的早恋故事就是自己和他。   高中部的重点培养对象,初中部最让人头疼的学生。   最经常见到的景象,就是学校布告栏左边是她竞赛获奖的喜讯,右边是他打架的处分告示……开始他总在校门口等她,后来成绩太差没考上本校高中,他就每天放学骑很远的路,来这里看她。     “童童。”他终于开了口,叫她的名字。   每个人都叫她言言,惟独他觉得自己该特别一些。     童言像是被惊醒,无措地看了眼顾平生:“顾老师,再见。”   顾平生笑了笑:“明天见。”   说完,转身下了楼。     童言在楼下渐远去的脚步声中,鼓起勇气走上楼,看着越来越近的人……不知道说什么,安静的让人不安。   最后,她只好不痛不痒地问他:“秋天还穿短袖,你不冷吗?”   那一瞬他似乎想说很多话,却因为她轻松的一句招呼,眉眼很快舒展开来:“不冷,生日快乐。”他递出个银色的盒子。   她没有接:“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?”   “过节家里发了太多的东西,我就开车给你奶奶送来几箱,”他说,仍旧举着那个盒子,“二十岁生日准备怎么过?”  这个问题,到最后他走了,她都没有回答他。   进门的时候,奶奶已经睡了,客厅的台灯还亮着,是为她留的。     本就不大的地方,果然放了七八个纸箱子。   她借着灯光,一个个辨认箱子上的图案,有水果饮料,也有蔬菜。这个楼没有电梯,应该都是他一个人抱上来的,她拿出剪刀,一箱箱拆开,把所有东西都归类放好,眼前甚至能浮现出他一趟趟抱着箱子上楼的样子。   曾经多懒的一个人,也变得这么爱劳动了。     最后所有都收好,还剩了四箱饮料。   她拆开一箱的胶带,拿出一罐雪碧,坐在地上,啪地一声拽开了拉环。     不冰的雪碧,喝起来并不是那么爽口。   喉咙反倒因为甜腻的液体,变得有些酸涩难受。不知道为什么,刚才他明明笑著说再见,却像是当初哭得不行的时候,一样的声音。     她忘不掉,他那天晚上坐在马路边,哭得像个几岁的孩子,可还是反复不停地说童童你不要去上海。公交车站所有人都回头看,不管大人小孩,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,估计谁也没见过一个大男孩能哭成这个样子。   而自己在他身前半蹲着,却一滴眼泪都没掉。     童言喝了半罐雪碧,发现脸上都湿了。  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,竟然不知甚么时候,已经收进一条短信。   是顾老师的:明天中午,我带你们出去吃饭,好不好?TK   她想回绝,可想到明天对他的特殊,犹豫了一会儿,才回复说:好。     第二天顾平生来的时候,奶奶还特别惊讶,问顾老师怎么知道今天是童言的生日。顾平生也是意外,看了眼童言。   “我平时不怎么过生日的。”童言只能这么解释。   结果晚饭吃的很是丰盛,烤鸭上来的时候,顾平生很自然地擦干净手,亲手包了份递给她:“小寿星,生日快乐。”   她接过来,咬进嘴里,甜面酱混着烤鸭的香气,让人的心也变得暖起来。很快,他又仔细包了一份,边添料,边细心询问着奶奶是否吃葱?蒜泥?还是萝卜丝?   这样的眼神和语气,真像是医生,那种很温柔的医生。   “好吃吗?”他回头问她,“平凡说这里的烤鸭比全聚德好,我也是第一次来。”   “挺好吃的,”她很快也拿着面皮,满满放了四五块鸭肉,卷好递给他,“谢谢你,顾老师。”或许因为是过节,临近的几桌都是家庭聚餐,整个饭店都是和乐融融的气氛。   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,虽然她每次回来都会带奶奶出来吃饭,但是祖孙两个人,总是觉得不够热闹,甚至还更显得冷清。     最后店员询问鸭架子是否要带走,顾平生像是记住了奶奶喂流浪猫的习惯,特地让人打包,让老人家带回去给那些流浪猫开荤。   晚上送他们回到家时,奶奶很热情地留他做客:“昨天言言的同学送来很多水果,我去洗一些过来。”   老人家都喜欢热闹,尤其是做过老师的更是如此。   奶奶边在厨房忙活着洗水果,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。大意就是言言的同学心肠很好,逢年过节总会开车来送很多箱东西:“开始我也不好意思收,可那孩子总说以前言言给他补课,帮了他不少忙。又说家里每年都发很多东西,吃不完也是浪费……”     顾平生忽然问她:“昨天等你的,是你同学?”   童言看了眼厨房的身影,沉默了一会儿,才轻声说:“是我以前的男朋友,”她说完,觉得自己的语气太低落,马上又开了句玩笑,“以前,我可是很让学校老师头疼的,早恋的全校皆知。”   他若有所思看她:“我是不是说错话了?”   原来失落是藏不住的。   童言笑了笑:“是啊,勾起了我的伤心往事,怎么办?”   她只是随便接话,想要快速掠过这个话题,没想到顾平生倒是很抱歉地喝了口水:“我送你首钢琴曲,当作送你的生日礼物。”   他的视线落在窗边的钢琴上。   那可是童言家最大件的家具,是当初奶奶的一个学生回国,特地送来的。其实以奶奶小学音乐老师的水平,大多也就是弹些《黄河大合唱》、《国际歌》什么的,已经算是高难度了,利用率根本不高……    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他。   然后就看到他放下杯子,走过去,直到在窗边的老式钢琴前坐下。   这年代十个人有八个会弹钢琴,她身边,沈遥就是全国钢琴特招第一进的校乐团。所以她早就对这个乐器没有敏感度了。   可听到顾平生说要弹,还是很意外。   他听不见,却弹的很好。   只可惜,她不会弹,也不是很懂。可只看他弹钢琴的样子,就莫名地觉得眼眶发酸,他的世界是完全安静的,纵然指间的曲子再优秀,自己却完全听不到…… 第九章 你是真的吗(3)   回到学校时,宿舍空无一人。   她刚才把行李箱打开,沈遥就已经破门而入。她竟把一头长发剪短了,英姿飒爽地站在童言面前:“我自驾游刚回来,在汽车论坛认识不少人,去草原看星星了。童言,”她眯眯一笑,“躺在越野车顶看星星啊,真有感觉。”     童言一边收拾东西,一边听沈遥讲述如何和一帮败家子,自驾游去青海。   上海的天气潮湿,她不过七天没回来,衣柜里的衣服都像被水打湿了一样。最后无奈,她只好都扔到塑料桶里,去了洗衣间。   浓郁的洗衣粉香气中,六个滚筒洗衣机都在飞速运转的。   “童言!”玻璃窗外,艾米双手抓住铁护栏,兴奋叫她“一个好消息,两个坏消息,你想先听什么?”   童言昨晚又是一夜站着,困顿的不行,听到这话只有一个冲动,就是把整盆脏衣服扣到艾米脑袋上。认识两年,只要是艾米出现,无论是‘好消息’还是‘坏消息’,对她而言都只能是倒霉的消息。     果真,艾米不等她回答,就絮絮叨叨说出来了:“好消息是,这次迎新晚会在学校进行公开投票,男主持人呼声最高的是你们学院的……”她刻意拖长声音,洗衣房里站的几个女生都竖起耳朵,听到了令人热血沸腾的三个字,“顾美人。”    童言惊了:“他是老师,怎么可能主持迎新晚会?”   “怎么不可能,”艾米笑成了一朵花,“别忘了我们新换的校长可是特例独行出名的,不是还匿名在bbs上和学生聊天吗?区区法学院老师,自然是可以牺牲的……”   ‘牺牲’这两个字,艾米说的是百转千回。     可怜的顾老师……   “坏消息呢?”她看到一个洗衣机停止了运转,忙打开盖子,把别人的衣服放到一旁的空盆里,开始塞自己的脏衣服。   “因为顾美人的特殊性,学生会艺术中心决定,要挑选个资深主持,而且还要能和顾美人合拍的人。”   “嗯。”童言开始倒洗衣粉。   一勺,两勺,差不多了吧?   “就是你。”     三勺,四勺……   她无意识添加到第五勺,才如梦初醒。   “我大二结束就退出学生会了……”   “是啊,所以主席大人让我来给你做思想工作。你主持过迎新晚会,青春风采大赛,圣诞晚会,经验最多。而且,”艾米哀怨看她,“你知道的,主持人要临场应对各种倒霉事件。你忍心找个新手,让顾美人接不上话难堪吗?”   洗衣机开始自动灌水,哗啦啦的水声,扰乱着她的思维。  虽然是校迎新晚会,没那么专业,但做主持人还是很麻烦的。   ……   比如她自己第一次上台,什么说错词,话筒不响,观众笑场……最恨人的是还碰上表演节目的把背景板撞倒。   她无法想象,顾老师如果听不到,碰到这些情况会怎么样。    “所以,为了你的主持事业,最后一个坏消息就是你不能参加话剧排练了,”艾米长叹一声,“言言,我对不起你,你竟然不能亲自参与自己编写的话剧……”   童言摇头,没说话,过了会儿又点了点头。   她满脑子都是晚会主持的事情,根本没心思管什么话剧。   到底做不做主持?要不要帮帮顾老师……   “我话说完了啊,”艾米很满意童言没有拒绝,“今晚五点在大礼堂,开第一期会议,据说你们那个顾美人刚到上海,还真是巧了。”     结果她晚上到大礼堂的时候,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,学校各个社团,凡是在迎新晚会上有节目的,都聚在门口或是大堂闲聊。   里边组织者在开会,他们这些表演节目的,都在等着彩排。   好多大三的学生会骨干,看到童言都幸灾乐祸地笑了:“童言无忌,我就说了,我们学生会主席周清晨周大人是不会放过你的,怎么样?又回来了吧。”   晚风习习,众人奸笑阵阵。   她摆出一个苦瓜脸,进了大礼堂。   校礼堂分上下两层,能坐三千五百人。   由于是节目组的内部会议,也是彩排阶段,内场的照明灯都是暗的。台下只有二十几个学生,却意外地出现了不少老师。她刚一进后门,就看到顾平生站在几个老师中间,依旧是很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暖棕色休闲裤。因为离的远,看不清楚眉目神情。   无形中,就让人不由自主地留意他。     童言忽然觉得玄妙。   七天里她往返于京沪,而顾老师也是如此。他们在北京有过短暂的交流,然后回到这里他仍是站在讲台上的老师,而自己仍旧是那个愁苦于大物的学生。     “童言。”内场空旷的很,这个名字被喊出来就一直荡撤着,回声不断。童言忙沿着一排排座椅走下去,一直走到舞台下:“杜老师。”   学生会的负责老师,人称杜半拍,做事说话永远慢半拍。   她好不容易摆脱杜半拍的折磨,没想到才开学五个星期,又顺利回来了。   童言看向顾平生,还没来得及打招呼,就听见杜半拍对顾平生说:“这是我们这两年培养出来的女主持,经验非常丰富,还是法学院的高材生……”     童言笑得有些僵,十九人的班,每次期末排名都是第九,算高材生吗?   他只笑了笑,说:“我知道,她是我的学生。”   她马上配合:“顾老师,好久不见,假期过得好吗?”   顾平生点头,波澜不惊地看她:“很好,谢谢。”     杜半拍听到这句话,才恍然大悟:“啊,对啊,顾老师是法学院的老师,正好这学期教童言?”   顾平生点头:“是,很巧,这学期她在上我的课。”   两人身后所有学生和老师,都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。   顾平生的特殊性,让他们始终觉得是在强人所难。如果两个主持人已经有几个星期的接触,那绝对是天公作美,有意成全。     后来听杜半拍解释,童言才明白为什么顾平生肯答应。今年是110周年校庆,学校将连着举办一次晚会,一次音乐会,还有一次盛大的优秀校友聚会。   鉴于这个年份特殊,学生会决定把迎新晚会和校庆晚会合并。   如此场面,难怪能请的动老师级别。     “童言啊,”杜半拍亲自给她拧开矿泉水,递给她,“本来呢,这种晚会肯定要请专业主持,但校长的意思是要亲民,所以音乐会和校友聚会,就交给专业主持了,晚会还是让学生挑大梁,比较有纪念意义。”   童言明白,自己彻底上了贼船。     这种抛头露脸的活动,对一般人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机会,额外拿到什么直升名额。可对她来说就是要完全耗费所有业余时间,不停彩排,不停串稿子,还要面对各种现场突如其来的压力……   她对直研直博的名额,从来都没什么兴趣。   读大学的目标就是顺利毕业,赶紧工作,然后真正独立养家。     可既然站在这里,再说什么都沒有用了。   结果她和顾平生作为主持人,只能直接留下,开始评审各个社团和私人组合的节目。他们两个坐在最后一排,遥望着舞台。   除了第一排评审人,还有舞台上的演员,整个三千五百人的礼堂都是空的。     童言喝了口水,悄悄侧头去看顾平生。   然后,就如此淬不及防,撞上了他的目光。     “顾老师以前做过主持吗?”她下意识找到了话题。   “在宾法大学做过,不是校庆,是医学院的party,”顾平生看着她说,“不过是很久以前了,还是读医学院的研究生时候。不过没有这么……”   “这么多条条框框是吧,”童言理解了他的意思,“是啊,很麻烦,学校的校级晚会越搞越大,我都觉得像春晚一样了。”   她说完,像是想到什么,马上翻手里的晚会流程。   要死了。   她凄然侧头:“果然是春晚。我们要读世界各地校友的来电恭贺……”她脑中甚至能浮现出那晚,自己读这些时,宿舍几个小妞在台下笑成一团的景象。   顾平生也觉得好笑:“你如果不想读,可以都交给我。”   她感激地笑了笑,继续潜心研究晚会流程。     过了会儿,童言才忽然想到了什么,碰了下他的手臂。   看到顾平生侧过头,静看着自己时,她倒是犹豫了……可还是忍不住问出来:“顾老师在宾法读的医,为什么会到北京实习?”   “我母亲,那时候是协和的外科医生,”他说话的时候,难得没有看着她,只是回过头看舞台,“那时候我去实习,其实只是为了去陪她。”     舞台上,学校有名的民乐小天后正唱着《我的祖国》。   纵然离的再远,也能从她动作细节看出,她唱的有多卖力……     他没再看她,也等于礼貌地,结束了这个话题。   童言低头,继续翻着手里的晚会流程,看了很久,也没记住一个字。     “童言,”周清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,忽然叫她:“我没听错吧?顾老师在宾法读过医?”   童言嗯了声:“怎么了?”   好像这个学生会主席是学医的?貌似是。   可她对宾夕法尼亚的印象,仅限于沈遥每日念叨的什么商学院。     “全美第三的医学院啊……”周清晨脸都发红了,一副要拜见偶像的样子,“你这种文盲是无法理解的,童言无忌,你知道宾法医学院多难考吗?我为了曲线救国,还要先读什么破法律弄个绿卡,才能进医学院……快,让我和未来的师兄聊聊,未来校友啊这是。”     她愣了半秒,立刻坐直身子,有意隔开他们:“警告你,周清晨,不许骚扰我老师。”   她现在可以肯定,学医的经历应该是顾平生不想谈及的。   所以,坚决不能让周清晨问出什么话,再牵起他的回忆。于是,在童言护犊情绪发作一分钟后,周清晨终于被赶走了。   顾平生恰好回过头,看到黯然离去的学生:“他需要我们做什么吗?”   童言笑的无辜:“没有啊,他就是过来问我们,要不要订盒饭。” 第十章 那些小美好(1)   因为校庆的重要性,节目被刷掉大部分,加上了很多校乐团的表演。   就连阳光剧社,也请来已毕业的专业话剧演员助兴……   总之,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。     后台连着有四个休息间,彩排的时候分出了两个作男女更衣室。童言不停听外边的尖叫丛生,大多是我的衣服呢?我的道具呢?……还好不是正式演出,这些女生裙子下边还都穿着裤子和运动鞋,估计等到正式演出那天,后台会彻底一锅粥。   她和顾平生就坐在主办人员的休息室,不停有人仓惶闯入,然后马上说一串对不起,匆忙退出。两个人都觉得好笑,对视了一眼。   顾平生忽然说:“我看了你们班的物理成绩,好像只有你们宿舍的,不是很好?”   一提到物理,童言就不会笑了……     她苦闷解释:“我们班十九个人,只有我们宿舍是文科出身。剩下那些人,其实高考分数比其它专业都高,都是生物工程调剂过来法学院的,”她看顾平生似乎有兴趣,才解释说,“你看我们班长,所有考试都是95以上,大物高数都是满分,对吧?他是四川成都过来的,高考分数全省第三,据说还是考砸的成绩……”     提起这些,她就心头滴血。   和这些人比成绩,估计在小学起跑线上就已经输了。     好在场务及时出现,通知两个主持人彩排开始。   童言起身时,险些踩到自己的裙子。   她也和那些演员一样,牛仔裤外,套上了从学生会拿来的晚礼服。因为这次挑的晚礼服格外长,不得已早早就穿上了高跟鞋。   两个人走到舞台后,站在巨大的幕布后,看着台下两三排的校领导,童言忽然就紧张起来。心跳的越来越快,手心也隐隐开始发热……她下意识看顾平生,半明半暗的光线下,他似乎察觉了她的异样,低下头看她:“紧张?”   童言点头。太丢人了。   还说是经验丰富,可以辅助顾平生,怎么刚才第一次正式彩排就紧张了?   她听到开场音乐响起,深吸口气,不紧张不紧张,不就是二十几个校领导吗?她默念着每次都无往不利的心理暗示,台下都是大冬瓜,只会咧嘴的大冬瓜……   忽然,手被握了下,不轻不重,刚刚好的力度。     温热的掌心,熟悉的感觉……她连呼吸都不敢,更不敢回头看他。   耳边的音乐声悄然弱了下来,很快,手上的力道就松了开,顾平生的声音说:“没关系,还有我,如果忘了词就看我。”   前几次非正式彩排,她就和他形成了默契。   每到需要他开口时,她就会提前看向他,说完最后两句话,好让他能顺利接上话。     “童言,”耳麦里,周清晨在叫她,“go。”   她马上缓过神色,这次主持比以往更要谨慎,所有节目组只能通过她,来通知两个主持人。如果她出错,顾平生根本就没有补救的机会……     因为这样的压力。   第一次彩排,童言完全失常。     她每次无助看向顾平生时,都能看到他明显笑起来,然后很快掩饰自己的错误。他的声音像是专业训练过,从话筒传出的和平时讲课完全不同。很干净,有些低。   像是清凉甘洌的泉水。   顾美人表现的太好,更显出她的糟糕。   连周清晨都说:“童言无忌,我可是力推你来主持的啊,你怎么感觉完全像个新手,连声音都发涩……”她无奈,用串词稿遮住脸,带着哭腔说:“我需要减压,一想到自己要承担双份责任就紧张。”   倒是杜半拍很宽容:“没关系,这是第一次正式彩排,还有两次,慢慢适应,”他说完,看了眼童言的后背:“周清晨,你去陪童言买条新裙子,这次是校庆,就不要穿那些老学生留下来的晚礼服了。”   这句话说完,所有人都看童言的裙子。   果然,因为她太瘦,后背密密麻麻别了十几个银色的别针,用来固定收缩腰身。   周清晨险些咬掉舌头:“杜老师,我会被我女朋友打死的,她连我和别的女生说话,都要记录在案……”童言也尴尬的要死:“杜老师,只要学生会同意我改尺寸,我拿回去重新拆线缝一遍就可以。”   学生会的晚礼服,很多都是过去的做过主持的人,离校特地留下的私人财产,大多是原来主人的尺寸。不光是童言,无论谁拿到裙子都是这样,早习惯了。     好在杜半拍也没再坚持。   因为十一之前国际商事仲裁调课,这周顾平生又要彩排,总共六节商事仲裁都放到了晚上,从周一到周六,晚上八点开始,一直到十点结束。   所以童言和顾平生,就是每天三点在大礼堂碰面,彩排完再匆匆赶去上课。   最震撼人的是第一次,当两人先后脚进入教室时,连沈遥的嘴巴都是O形的。到童言坐下时马上低声咬耳朵:“童言,不带这么明目张胆的啊,全班等你们两个人。”   童言恶狠狠瞪了她一眼:“要不,你和我换换?”    后来因为习惯了,班里同学渐渐开始肆无忌惮开玩笑,每次都发出一些怪声,逗逗佯装淡定的童言。反正顾美人听不到,他们更乐得嚣张。   “童言无忌,为了成全你和顾美人,我们可是连周六都上课喔。”“言言,肥水不流外人田,祖训啊这是。”“童无忌,你知道‘嫉妒’怎么写吗?请看我的表情……”     童言天天彩排,早就累得不行,懒得搭理这帮人,彻底趴在桌子上听课。   过了明天,就还剩13周,91天了。     周日早晨,她毫无悬念地迟到了。   好在苗苗替她一直撑着收银台的事,看到她跑进来,第一句话就是:“童言,快快,我一直和经理说你拉肚子去厕所了。”   童言感激备至,也哭笑不得。   她迟到了整整一小时,估计那个法国经理以为她掉厕所里了。     今天因为下暴雨,卖场的人不多。   到临近十一点多的时候,苗苗和她都清闲了很久,就隔着一个收银台闲聊。   “我要订婚了,”苗苗忽然神秘兮兮看她,“你不要给我红包,只要给我个香吻就可以。”童言诧异看她:“你才多大啊,我记得才十九吧?”   “是啊,所以是订婚,到明年法定婚龄了再领证。”   童言脑袋懵懵地,看到苗苗指着门口一个一米九几的大男孩:“看看,他来了。”   她继续昏昏呼呼地,和那个背着斜挎包的帅哥打招呼,很是不敢相信地追问:“你真的要结婚?十九岁?”   苗苗好笑看她:“我都工作三年多了,也该定了。你呢?想什么时候结婚?”   结婚?   童言觉得这个好遥远,她还在纠结大物什么时候能通过,就已经有人问她什么时候结婚?她默默算了很久,估摸着推测:“我21岁半毕业,怎么也要工作五年把贷款还上,然后再谈两三年恋爱,二十九左右吧……”   苗苗傻了:“那时候我孩子都小学三四年级了……”     于是两个人生目标迥异的人,互相将对方视为怪物,结束了这场对话。   她正在收拾东西,准备去吃午饭的时候,就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。抬起头看见的人,却完全出乎她意料。   顾平凡,顾老师的表姐。   最令人意外的是,她把一个纸袋放在收银台上,竟从里边拿出条宝蓝色的晚礼裙:“这还是我在国王学院毕业典礼时穿的,TK说我们身材差不多,让我送来给你试试。”   童言基本呆住,顾平凡又眯眯一笑说:“旧的,别介意,只穿过一次。”   怎么会介意?   ……   或者,顾老师根本是怕自己拒绝,才特地送来旧的?   “要我陪你去洗手间换上,看看大小吗?”顾平凡笑著看她。   “不用,谢谢。”童言忙不迭说了好几个谢谢,有些难以应对这样的场面。   因为这条裙子,整个下午她都有些魂不守舍。   苗苗吃饭回来时,看到她脚下放着的纸袋,好奇拿出来看了眼,立刻郁闷丛生:“绝对比我订婚买的礼服好看,是在苏州婚纱一条街买的吗?还是你有什么地方好推荐?”   童言无语看她:“我又不结婚,怎么有推荐……”     晚上挤在地铁里,她终于想起自己还没道谢。马上很艰难地从书包摸出手机,给他发了条短信:谢谢顾老师。   五个字后,她觉得自己还应该说些什么,马上又加了一句话:我今天拿到这个月工资了,明天先还给你五百好吗?   很快,短信就回过来:没关系。我记得平凡穿过这条裙子,宝蓝色应该比较衬你的肤色。钱的事,不急。TK   她看着小小的一行字,想了很久也没有回复。   或者说,是不知道如何回复。     退出单条短信后,收件箱里只有一长串‘顾老师’的名字。   其实她买手机,只是怕家里有急事找不到自己,除了偶尔和北京同学联系,基本上用处不太大。同班同学找她,也是基本靠在楼下吼叫,或是打宿舍电话。   她盯着手机,莫名看了很久,然后一条条打开,重新都读了一遍。     叮地一声轻响后,地铁的音箱里开始报站,她忽然就回过神……   不对啊,童言,你这个趋势很危险啊。 第十一章 那些小美好(2)    校庆晚会是六点,下午三点起所有人就开始准备起来。   为了让主持人清静,她和顾平生的更衣室就在休息间里。学校的礼堂后台,别指望能和宾馆一样设施齐全,比如所有‘更衣室’就是用折叠的屏风隔开,童言开始不觉得什么,当真的要换衣服时,就苦闷了。   折叠屏风是意味着什么?   就是能露出小半截的小腿和全部脚……   再直白些说,就是她换衣服和高跟鞋的时候,所有脚下动作都一览无余,外加附赠个若隐若现的人影。   她踌躇了很久,才在化妆师威逼利诱下,拿着晚礼裙走到屏风后,开始一件件脱起来。到最后套上裙子时,不出所料,那个合作了两年的化妆师开始恶搞:“天,这个角度看,太情|色了……一抹裙脚,光着的脚……”   她险些没踩住高跟鞋,脱口说:“马上转身,不许让顾老师看到你说话。”   化妆师笑了声:“放心,顾老师没看见我说话。”   听她这么说,忽然就轻松下来。   她把所有衣服都塞进纸袋里,终于完成了换装。走出来时,顾平生正靠在化妆台边沿看书,银灰色的西服上衣已经脱下来,搭在了身边的空椅子上。   或许是余光看到了童言,他抬起头看她,童言却马上移开了视线。     自从上周日在地铁上发现自己的小心思,她就越来越失常。   最明显的就是,她开始留意顾老师的每个细微动作。   她发现他开车时喜欢用左手握着方向盘,右手只那么搭在上边,很好看;发现他每次拿话筒不像自己一样紧紧攥着,只是在左手虚握着,从容的很;发现他手臂上的刺青,真的是个英文名字,而且是他自己的字迹……   “童言无忌,”耳麦里,忽然传来一阵笑声,周清晨说,“让化妆师来1号演员休息室,先给要登台的各学院老师化妆。”   童言终于明白,为什么周清晨从三点开始就让她戴着耳麦,显然把她当免费传声筒了。   她看化妆师:“1号休息室,周主席找你。”   化妆师忙不迭收好化妆包,最后还不忘感叹一句:“专属的晚礼裙就是好,童言,完美死了,我一会儿一定用心打造你,保准你和顾美人成为今晚的金童玉女。”   说完就冲出了房间。   因为化妆师没有关门,马上就有几个师妹跑到门边,笑著七嘴八舌:“师姐师姐,你毕业了,这裙子会不会留下来?”“师姐,我们能进来围观不?”   童言还没来得及说话,顾平生已经侧过身,恰好就遮住了她的大半个身子,悄无声息地,弥补了一个错误。   拉上了她腰侧,晚礼服的拉链。   只是两秒的时间,七八个师妹就冲了进来,童言傻看向顾平生,他已经又靠回桌子边沿,拿起桌上不知道是哪国文字的书,继续看了下去。   看那神情,倒像是认真思考的样子……   到两个人都开始待场,站在幕布后时,童言才看着他说:“刚才……谢谢你。”顾平生看她脸都有些红了,用卷起的稿子敲了敲她的头,刻意说话轻了些:“童言同学,有些事是不需要,也不能道谢的。”   童言本来就不好意思,被他这个动作,弄得更是脸烫。   好在,听了十几遍的开场音乐已经悄然响起了。   方才还喧闹的礼堂,瞬间就安静下来。   三千五百人的安静。   她闭了下眼睛,让自己摒弃一切杂念。   “童言,”耳麦里,周清晨的声音都有些发涩,“go,今晚,你是最漂亮的。”   睁开眼的一瞬,舞台已完全黑暗。   她一只手稍提起裙边,终于从幕布走了出去。很亮的追光里,她什么都看不到,除了身后顾平生的脚步,那么清晰。   一共十二步,不多不少,看到了贴在地板上的银色标记。   她站定,微笑着,和顾平生对视后,终于看向正前方:   “尊敬的各位来宾,各位老师、同学,以及所有正在看网络直播的校友们,大家晚上好……”说完所有的繁琐措辞,她暗松口气,进入了正题,“我是08级法学院的学生,童言。站在我这身边的这位,是我的老师,同时也是我今晚的搭档,”她侧过头,微笑着看顾平生,“顾平生,顾老师。”  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,整个大礼堂就沸腾了。   顾平生只说了三个字:大家好。   声音从音箱传出来,竟然有些低冷的性感。   “老天,”周清晨在耳麦里感叹,“这才是顾老师真正的声音啊……”   童言也很是诧异,和彩排比起来,这才是专业级的。   好在之后的话,都是顾平生的任务。她就这么站在顾平生身侧,听着导演室的连连感叹,唯一仅剩的那么些紧张都散了,气的直想骂人。   “给我个词,形容我的未来师兄的声音。”   “磁性。”   “俗!”   “性感。”   “也俗!”   “好听。”   “你学物理的吧?连形容词都不会。”   ……    直到追光灯暗下来,导演室才又开始鸡飞狗跳地进行节目调度。   童言和顾平生不能回后台,只好坐在舞台旁休息。   她看着他时,他刚才接过场务递来的矿泉水,随手拧开喝了口:“怎么了?”   “顾老师是不是真的练过,或是学过播音主持?”   他倒没否认:“多少学过一些。”   “多少?一些?”童言长叹口气,“顾老师,你小心被套牢,以后都要做主持了。”   因为顾平生的放松,不止是她,连幕布后一堆等着上场的剧社演员都减压了。艾米在不远处夸张地对着童言和顾平生做了一个‘捧心’的动作,童言被逗笑了。   她第一次做主持时,曾经非常诧异,为什么后台像菜市场一样热闹,除了不能高声叫喊,基本什么声响都有。后来一次站在台下才发现,音箱的声音足以遮盖一切。   所以每次晚会,都能形成两个迥异景象。   新手紧张的大气不敢出。   老手蹿上蹿下闹腾……   她喝了口水,耳麦已有了声音:“《Without you》,赵佳南就绪。”   现在的节目是交响乐团的,所以这首《Without you》是不需要串场的,直接在交响乐团谢幕后,为赵佳南伴奏。所以她只是听着,继续休息。   “靠,”周清晨忽然爆了粗口,“废了,童言,出大事了,你救场子。”   ……   她心咯噔一下,可这是单向接听,她根本问不出出了什么事。   前台幕布开始缓缓降下,这个节目彻底结束了。等到幕布遮住交响乐团,就是下一个节目的开始……   “童言,下两个节目没准备好,交响乐团来不及通知了,你08歌手大赛唱过这歌,换你上。”   她彻底懵了。   幕布已经降下来,钢琴的前奏悄然响起,音符跳动着,一个个落在她的心尖上。   “上啊。”   ……   就在她终于狠心站起来时,已经错过了第一句。   舞台的另一侧,沈遥似乎察觉到没人唱,马上就即兴加了一段前奏。然后,再悄然过渡到了最开始的舒缓节奏……   “No I can't forget this evening”   童言举起话筒,来不及走出幕布,就已经唱出了第一句。   后台瞬时安静下来。  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,所有人都震惊了。   “Or your face as you were leaving   But I guess that's just the way   The story goes   ……”   黑暗中,童言似乎看到了顾平生的眼睛。   只那么一瞬,她已经伸手掀开幕布,走上了前台。   一道银色的追光,在落下的瞬间,场内也安静下来。   半秒后,整个大礼堂都被一阵巨大的尖叫、惊呼和掌声充斥着,几乎听不到伴奏。   节目单是早就发下去的。谁都没想到,最后是晚会主持亲自上场。   她按照本该有的安排,边低声唱着,边走到沈遥的钢琴旁。   然后……看到了沈遥抿嘴的笑脸。   副歌过后,整个交响乐团开始伴奏。   童言暂喘口气,就看到沈遥抬起头……无声用口型说:“高|潮准备,一、二……”   “I can't live”   她刚才唱出半句话,一个清冷的男声瞬间就贯穿了全场。   “I can't live   If living is without you   I can't live   I can't give anymore   ……”   童言不敢置信地回头,看着舞台另一侧走出来的顾平生。  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,脱掉了西装外套,就像是第一次在课堂上的样子,竟连领带也解了下来,随意的握着话筒。只是微微笑著,很慢地,很慢地,从黑暗中向自己走来。   那双漆黑的眼睛,一瞬不瞬地看着她……   他悄然比了个手势,她马上明白过来。   只放下话筒,安静地,站在追光灯的光圈中,看着半明半暗的他。   “I can't live   If living is without you   I can't live   I can't give anymore   ……”     高|潮过后,所有伴奏都停下来,沈遥仍弹奏着,完美配合上顾平生的声音。   “No I can't forget this evening”   他悄然成为了主唱。   一个手势,她已经拿起话筒,低声伴唱。   每句过后,   她总会再次重复,应和。   什么叫疯狂?   早已沸腾的学生,永不休止的尖叫声。她终于体会到了。   完美的配合。   从钢琴伴奏,乐团伴奏,到他和她。   他自始至终只是站在追光之外,看着她,直到最后的高|潮,终于对她伸出了手。  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伸的手。   像是受了蛊惑一样,就这样,被他紧握住了手。   ……   “我疯了,我要疯了,”在童言被顾平生牵着手下台后,周清晨终于叫出来,声音抖得厉害,“看到没有,这俩人才叫专业主持,都看到没有……”   耳麦里,一阵阵热闹的笑著,充斥着她的耳朵。   可自己的声音,却不知道丢在哪里了……   “童言无忌,”艾米猛搂住她,“我好吧,我可是用口型带你家顾美人对节奏,天衣无缝!完美!”   阳光剧社的活宝们,看到两个主持一下来,就立刻上台,非常顺当地给自己报幕。   成功过渡到了自己的节目。     此时台上已开始了高亢激昂的舞台腔,后台却是炸成了锅。   所有人都兴奋的像是自己救了场一样,顾平生站在她身侧,随手递给她一瓶水:“还好是首老歌,要不然,我也只能袖手旁观了。” 第十二章 那些小美好(3)   艾米把外衣递给她,趁机对着顾平生说:“顾老师,我葱白你。”   说完笑嘻嘻闪了。   顾平生沉默了片刻,才问童言:“她说什么?”   “她说,她崇拜顾老师。”   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,仍旧有些干涩。   好在他听不出来。     “你这么做,不怕唱错。”她看着他。   “我有一些声乐基础,而且对这首歌很熟悉,”他示意她穿好衣服,这几天开始进入秋天,后台还是有些阴冷的,“不过不敢保证完全配上你,好在,你和沈遥都很聪明。”   他说的云淡风轻,就像刚才是在KTV,而不是在数千人前演唱。   最主要的是,在这种情况下,登台演唱。   钢琴,声乐,播音……   她把所有拼凑在一起,渐明白应该是他家庭有意的培养。抛开过去他读的专业不说,只这些就让人遗憾的心酸,他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,只可惜再没有施展的空间。   “其实你不上台,我应该也可以应付。”   她刚说完就后悔了,怎么感觉像是嫌弃他帮忙。其实是回想起来太后怕了,万一出了什么差错,就是大错。   他似乎看出她的想法:“我是老师,如果出错了,也没什么严重后果。”   “童言,”耳麦里,周清晨叫她,“学校的BBS已经炸了,经校长授权,一会儿念贺电的时候,你要配合着问顾老师几个问题,我马上让人把稿子拿给你……”   还真是……最麻烦、最热闹的一届晚会。   到整场晚会结束,童言几乎虚脱。   因为要卸妆换衣服,晚上庆功宴时,她和顾平生几乎是最晚到的。整个海京阁都被学生会包下来,喧闹、大笑的声音刺激着耳膜。   两个人刚才走进门,周清晨立刻击掌,示意众人安静下来:“快快,上酒,今晚我们的任务就是彻底灌倒两个主持。”   童言还没来得及说话,就被硬塞了满杯的啤酒。   她这种三杯倒的酒量,从没被人灌过酒,可看今晚这气氛,估计不喝到昏迷,别想迈出大门……顾平生看着手中酒杯,也有些骑虎难下:“诸位同学们,你们要不要考虑下,尊师重道?”   “顾老师,”所有人忽然齐声说,“我们葱白你。”   很大的声音,连端盘子的服务员都吓了一跳。   童言忽然很感动很感动,侧过头,看他。   虽然听不到,可他看得见他们说的话。   所有人一致的口型,所有人很兴奋的表情,让那双眼睛悄然涌出了很多的情绪。   一闪而逝的炙热。   最后所有人都没料到,他们是被顾平生摆平的。所有人都是被协助着招来各自宿舍的兄弟,把他们骑着单车运了回去……只有她这个被同仇敌忾的人,很理智地看着顾平生说:“完了,他们都喝醉了,只有我们买单了。”   海京阁的老板笑着摆手:“不用不用,你们这个周主席明天会来付帐的。”   童言暗松口气。   如今顾平生是全民偶像,她可不敢胁迫他买单。   她起初还认真计算过他喝了多少酒,后来就彻底混乱了。甚至到最后,她都开始怀疑顾老师是不是祖籍东北,从牙牙学语就开始喝白酒渡日。   两个人从人不太多的林荫路往回走,没怎么说话,或许他也有些喝醉了吧?   她已经穿上了平常的衣服,也洗掉了舞台浓妆,就是头发乱糟糟的,只能用一根绳子绑着。倒是顾平生,依旧是那身衣服。   所以直接导致的结果,非常的不妙。   到了女生宿舍楼下,也不知道是谁一声惊叹,从洗衣房和开水房马上投出无数道目光,然后是阳台……这一侧四十多个阳台,起码有一半都悄无声息有人探出头,努力搜寻刚才震撼全场的顾平生。   “顾老师,”童言快招架不住了,“我先进去了。”  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,站在女生宿舍楼下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:“去吧。”   童言转身,刚才迈上台阶,就忽然转回身。   本来想要追上他,没想到他还是站在原地看着自己……她有些紧张地抿起嘴唇,犹豫了会儿才说:“顾老师喝了酒,千万别开车了。”   身侧有几个女同学走过,很是小心瞥了眼顾平生和童言。   “我已经不开车了,”他哑然而笑,“准备长期住在上海,就不能一直用原来的驾照。现在国内驾照对听力还是有限制的,所以,最近都是坐校车,或是打车。”   或许因为喝了酒,他的声音有些微熏后的柔软。   轻描淡写,不大在意。   等推开宿舍门,童言却没想到是另一番景象。   沈遥和王小如面对面坐着,非常严肃,严肃的有些吓人。   “怎么了?”童言撞上门,她们俩也没回头。   沈遥耸肩:“我在看这个已经全校闻名的第三者,害我们两个晚会险些丢人的元凶。”   童言有些没听明白,王小如只是笑了笑:“我出去了。”   说完,随手拿起手机和钥匙,直接出了门。   “怎么了?”童言又问了句。   “今晚赵佳南为什么忽然没有上场,你知道吗?”沈遥长叹口气,“我来给你简要介绍下,当我胆战心惊为你和顾老师伴奏时,后台发生了什么。”   童言把装衣服的纸袋扔在一边,示意她说。   “你们学生会庆功宴时,肯定没有人敢说出真相,可我们乐团今晚吃饭却炸开锅了。据说当时赵佳南已经换好衣服,就在要上场前一分钟忽然就拿着手机,哭着跑了。当时后台所有人都傻了,最后有人八卦说是她发现周主席找了个小三,气的不管不顾,哭着说死都不上台,要搞砸晚会让周主席被处分……”   童言听到这里,恍然记起晚上,似乎大家真的都没提过,为什么会出这么大差错。   “所以……是小如?”   沈遥长叹口气:“小如太狠了,险些把我们都害死。”   童言有些不敢相信:“她不是有男朋友吗?”   “周主席手里有宾法offer,也有新加坡政府给的工作offer,跟了他,就不用再费劲考这考那了。”   又是个不堪一击的爱情故事。   童言没有追问的欲望,沈遥也懒得再说,开始笑嘻嘻给她看学校BBS上的热门主题。   无一例外,都是今晚的《Without you》相关话题。   她只要看主题,就觉得想笑。   “跪求今晚《Without you》视频,请吃大盘鸡啊!!!!”   “尼玛,简直坑爹啊,竟然网络直播时电脑崩盘了”   “[惊现]变态大叔,思源湖边模仿美人煞”   “最新校车时刻表(顾平生版本)”   ……   “我给你看两个震撼的,”沈遥打开两个窗口,念起标题,“‘有宾法校友吗?听说过顾平生在医学院的故事吗?’,快看,快看,”她崇拜地看着童言,就像能透过她看到远在北美的宾法大学……“顾美人竟然是学医的,竟然宾法医学院的。童言无忌,我要不行了,沃顿商学院啊,我明年的目标啊~”   童言嗯嗯了两声,心虚地沉默着。   “还有,还有这个。”   沈遥又点开另一个窗口。     她看了眼,倒是真愣了。   “我不行了,不行了,惊天的大绯闻啊,上院差点把我吓死的那个白衣女生,就是今晚女主持啊啊啊啊,那个那个那个那个,那个背影迷死我的绝对就是顾平生!我押一车黄瓜,这两个绝对的师生恋!!看那两人的眼睛,视频我看了十九遍啊,就没发现他们视线分开过一秒~”   半小时前发的帖,竟然已经是二十几页的回复量了。   沈遥像看娱乐节目一样,给她讲解着如今的态势,已经从无数爆料到深度分析。甚至有人不停截图,分析每一个动作,每一句唱词两个人的表情……   “简直了,除了美剧讨论区,我还没见过人家这么认真截图分析,”沈遥笑著回头,看见童言都不会说话了,安慰道,“心里素质别这么差,全民娱乐时代。”   沈遥的手机忽然响起来,她马上走到阳台上接电话。   童言继续看着回复,一行行的看下来,很快就停到一条非常技术的回复上。   竟然有人统计出了十年以来各院系的师生恋。   最后总结出来,学校虽然没有明文规定,但是暗地绝对是棒打鸳鸯的。起码学生在校期间肯定不敢,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恋上。   总共七对,最后修成正果的只有前年建院的一对,毕业典礼后成婚。   其余都是闹得欢,最后不是老师离校,就是学生远走……   她看的入神,忽然就被沈遥拍了下肩:“看到什么好玩的了?”   “没有,很无聊。”童言彻底关掉了窗口。   她拿着两个暖水壶,刚才走进开水房,就听见水房对面的宿舍里传出很大的音响声,竟然就是那首歌。都快十一点了熄灯了,那几个女生还敞开着宿舍门,在不停嘻笑着,开玩笑。   “No I can't forget this evening,or your face as you were leaving,”一个女生跟着哼唱了句,仍旧觉得不过瘾,换成了中文,“我忘不掉今晚,你离去时的面容……天啊,我看到我情敌了!就是那个女主持!”   砰地一声,宿舍门被撞上了。   宿舍里一阵乱叫,开水间所有人都看向早已僵住的童言。   她下意识拧开开关,顺利被烫到了小拇指…… 第十三章 真实的你我(1)   晚会过后一个星期,进入了期中考试周。   此时已近深秋,教室冷的吓人,常年有空调的图书馆自然成了抢手货。   童言趴在桌子上看法理学,被拉丁文弄得头昏脑胀。这门课的老师非要说学法就要学拉丁文,直接给出一本自创小册子,全是英文和拉丁文对照,宣称期末考试50%用拉丁文……   于是,童言只能猛啃这本册子,啃的快傻了。     “philosophy,philosophia,傻傻分不清楚,”童言叹口气,“为什么我要在被英语六级折磨的同时,还要背拉丁文。”   沈遥趴在桌子上,写高数卷子:“我觉得全国最倒霉的法律系,就是我们了。你见过读法律的要反复重修高等数学吗?”   文静静从商事仲裁书下抬头:“补一句,全国的法学院,为什么只有我们从大三开始就要全英文教学?我英语四级还没过呢啊……”   说完,抹下一把辛酸泪。   童言看到文静静拿着的商事仲裁书,忽然想起了顾平生。   上星期他又说家里有事,没有给她补习物理……   沈遥拿着一张写满数学公式的纸头,琢磨着套用哪个,“我觉得我这学期又没戏了,你不是也要重修物理吗?下午和我一起选课去。”   “我在计算机房选好了,你要选什么?”   童言还在半走神状态,轻易就戳到了沈遥的痛楚。   “毛泽东思想概论,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,C++,”沈遥特意一字一句狠狠把这三门课念出来,“我不是都挂了吗?全部重修呗,如果这学期高数再挂,也是第三次了。”   ……   童言很识相的闭上嘴。   精通三门外语的校乐团钢琴首席,竟然挂了所有人都不会挂,且是开卷考试的毛概、马思和C++……这已经是全班的年度大事记了。   与之相比,数学不挂,简直是天理不容。   当然这话她不敢说。   童言又莫名扫了一眼文静静手里的书,忽然很想给顾老师发个短信,问问他这周是否要给自己补课……可是瞥了眼手机,又犹豫了。   或许,他应该很忙吧。   她们坐的位置和楼梯只隔着一道木质围栏,忽然有很多人从楼上下来,自然吸引了她们三个的视线。看样子应该都是老师,三三两两地边走边聊着。   “哎,那不是童言的噩梦女神吗?她认识顾老师?”沈遥眼尖,迅速抓到了奸|情。   童言看过去时,顾平生和恶梦女神赵茵正并肩下楼。人群中,有人叫了声‘赵老师’,赵茵轻拍了下他的手背,示意有人找自己。   顾平生在看赵老师的时候,也同时看到了她们几个。   只是,看了这么一眼而已。   等到楼梯又恢复清静,沈遥也收好了数学卷子:“我下午三点有高数课,先走了啊。”文静静也恍然看表,惊叫了一声:“完了,一点了,我监考迟到了。”   沈遥咬牙切齿:“我恨你们这些能监考赚外快的。”   文静静嘿嘿笑著:“谁让你马思挂了。”   这种大学公共课一般都是开卷,或是提前给你考卷背。所以监考与否没那么重要,于是学校为节省教师资源,特地让“公正严明”的大三法律系学生监考。每场考试还有80元监考费……   于是,继顾平生后,法学院又多了个让人追杀的理由。   竟然可以监考同年级的人,而且还有外快赚,绝对是全校公敌。   童言监考的是下午三点那场,倒也不急。   只是那两个都走了,她也没有心思再留着,正考虑先回宿舍时,手边忽然被人放了一个纸杯。   一杯纯净水,还冒着淡淡的白雾。   她回头看到的,是早该走掉的顾平生。   好像无论何时何地,他总喜欢递给自己水,非常健康的习惯。   “在背拉丁文?”他看了眼她面前的小册子。   她点头:“法理试题肯定会有拉丁文,不得不背。”   他在她边坐下:“我刚才和赵茵说了你的进度,她答应帮我继续辅导你,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?邮箱,或是手机?”   童言愣了下,很快就说:“有的,我有她的邮箱。”   顾平生笑了笑:“论专业水平,她才是正经的物理老师。而且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套路,你跟她上课那么久了,如果有她单独辅导,下学期应该很容易通过。”   因为要和自己说话,他是偏着身子的。   整个人都浸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里,模糊了五官的棱角。   她点点头:“谢谢顾老师。”   然后,两个人竟都没什么话说了。   她很快就把书都收好,迅速站起来:“下午还有课,顾老师要是没事的话,我先走了。”   顾平生点头,忽然又笑起来:“记得,好好学习,不光是我的专业课。”   说这句话的时候,竟是难得认真的语气。   到下午监考时,她早早就到了教室。   按理说应该是一个老师和一个法学院学生,可老师却提前给她打了个电话,声称自己家里有要紧事,就全权委托她了。   她抱着没开封的卷子,一本正经走进教室后,立刻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。   讲台下有不少一起上过什么体育计算机课的,看到她都乐了。而那些不认识她的,自然认出她是校庆主持,难免八卦情绪上涌。   最令人头疼的是,艾米也在这里考试。    “真是天降福将啊,”艾米看教室外,“童言,就你一个人?”     童言清了清嗓子,一本正经地说:“我是这个教室的监考人。今天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是闭卷考试,禁止交头接耳,考试期间所有手机都要关闭。学校的纪律大家是清楚的,挂科可以反复重修,但考试作弊不容姑息,一律开除。”   前半句说完,所有人都缄默了。   她看着下边很多熟悉的脸,沉默了三秒后,终于交待了最后一句:“鉴于我是拿人俸禄为人当差,你们多少收敛些。今天就我一个人监考,但外边会有巡考的老师,切记啊,诸位同学。”   后半句说完,下边四十几个人马上乐了。   于是皆大欢喜,考试顺利结束。   艾米很是惬意地蹭上来:“我两个星期没见你了,风云人物,最近在干什么?”   “在学习,好好学习。”   “真佩服你,”艾米长叹口气,“那天晚上的晚会,感觉就像是在演戏,还是一出绝对的青春偶像剧……如今回归平淡,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考试,会不会很不适应?”   她笑:“早习惯了,又不是第一次上台主持。”   “不一样啊,和你每次都不一样,”艾米努力观察她的表情,“悄悄告诉我,你和你们的顾老师是不是特默契,特投缘?”   她把卷子塞进牛皮袋,封好:“那天是合作主持,当然需要默契。”   艾米看她说话很没底气,仔细看了她一眼后,忽然正经起来:“童言,玩笑归玩笑,你可别吓我。师生恋放在五六年前肯定是个忌讳,现在虽然校风开放了,可还是能不碰就不碰。你没看建院的那对,也是毕业才真相大白的?就这样,学校还不乐意,要和那老师解约呢。”   童言心猛跳了下,踢了她一脚:“别乱说,我还想顺利毕业呢。”   还有11周,77天。   这学期已经过去了一半。   周六,学院办了一场国际环境法学的研讨会。   邀请的都是国际知名的法学院和联合国环境署,光与会名单,就让班里人为陪同嘉宾争破了头。   沈遥的语言天赋,自然顺利拿下专职陪同的工作。   她连着两天,就盯着那个联合国环境署的人,准备彻底搞定之,拿到他的大学推荐信。     “给我两瓶水,”沈遥忽然冒出来,急着对童言说,“快,快,我的联合国推荐信渴了。”童言哭笑不得,从脚边纸箱子拿出两瓶水递给她:“好好表现,搞定了就是耶鲁,搞不定就是野鸡大学。”   沈遥切了声:“推荐信对我感觉十分好,九成九到手了。我已经不屑沃顿商学院了,法学,只有法学才是我的理想~”   说完,忙不迭地跑过去,对着白胡子外国老头,继续鼓吹法学院。都快吹成中国第一了。   童言正看得乐呵,就看到顾平生穿着很简单的休闲西装,陪着几个人谈笑风声往内场走,她听不到他们的说话,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,肯定是他很熟的朋友。   好像只有和熟悉的人,他才会笑得那么耀眼。   到中午吃饭时,沈遥很仗义地跑出来,陪着童言在招待台吃盒饭。   其实,她这里最吃力不讨好。四个会双外语的都去做专职陪同了,近距离接触各个嘉宾,其余的人都各自找了借口,拒绝了零碎工作。   而她,就被班长软磨硬泡,来做个登记的小招待。   按班长的原话是:整个会议中心在园林深处,招待台自然就在万竹丛中,很有情调。   11月的阴雨天,有情调的冻死人。   “我和你说,下午接待台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学校,去浴室洗个热水澡。这竹林阴气真重,你还穿着裙子,班长真不怕冻死你,”沈遥冻的直缩脖子,从童言的盒饭里,很不客气地夹出一整块红烧大排,“给你讲八卦。那里边有两个人认识顾平生,说是老朋友。刚才闲聊我听他们说顾老师手臂上的那个刺青,是自己用左手刺上去的,而且,没抹麻药。”   童言吃着盒饭里半个卤蛋,蛋黄有些发干,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后,刚才积攒的热气,又被这一口冷水压了下去。   沈遥正咬着肉,大肆感慨时,顾平生恰好走出来,似乎在找人的样子。   他看到招待台的两个人,目光略微停顿了片刻:“怎么在这里吃饭?宴会厅有自助餐。”   “我在陪童言,”沈遥马上喝了口水,“她中午留守在这里,可怜吧?顾老师,看在咱们三个曾合作一曲的面子上,你可要和学院反应反应,给我们加个学分什么的……”   他看了看被风吹的瑟瑟作响的竹林,又去看童言,还没说话,她马上就说:“没关系,下午没什么接待任务,我就回学校了。”   说话时,正好一阵阴风吹过,她露在外边的两条腿都有些发青了。   他看了眼手表,然后说:“现在这个时间,不用再留守了,我带你们去吃些热的东西。”   沈遥听到,马上把大半盒饭放下。   顾平生很快走回去,应该是去叫人订出租。童言拉住沈遥的胳膊:“你要吃,进去吃自助餐啊,干什么还要特地出去吃饭?”   “你冻的骨头都成冰了,自助餐根本热不起来,还是中餐汤水什么的暖人,”沈遥把她手里盒饭抢过来,扔到了纸袋里:“日后谁能嫁给顾老师,算是此生无憾了,真贴心。” 第十四章 真实的你我(2)   顾平生对上海不是很熟,沈遥马上主动请缨带路。   快到地方时,童言终于认出了这就是沈遥家附近,低声问她:“怎么跑淮海路了,你是要狠狠宰顾老师吗?”   大一暑假时,沈遥非要和自己吃践行餐,她只能拖着行李箱来这里,和她挑了这条路上比较简朴的味千拉面。那天沈遥很happy地点了两份小菜和两碗面,两口量的泡菜六块钱,几根酱油黄瓜九块钱……鉴于沈遥真是热心给自己送行,她只能咬咬牙买了全单,一顿饭吃掉了了1/4月生活费。   所以她对淮海路吃饭的印象就是:贵,真贵。   “下午三点开场,我想回家换身衣服。可惜你比我矮了十公分,否则我就借给你裤子换了,”沈遥对她使个眼色,“美人主动请缨,不宰白不宰。”   说完,马上回头说:“顾老师,我家刚好就在附近,要不要去坐坐?我衣服穿的有些少,想回去换件衣服。”   顾平生刚才收好司机递来的零钱,把钱包随手放进裤子口袋,看了眼她指着的弄堂,点了下头。    沈遥家是四层旧楼,解放前的房子。   在寸土寸金的淮海路上,已是天价。   打开很窄的红色正门,一楼是厨房饭厅和一间卧室,两个人沿着老旧的红木楼梯,跟着沈遥走过二楼卧室,被她直接带到了三楼客厅。   “稍等,”沈遥给两个人泡了热茶,“我马上就回来。”   说完就噔噔噔噔地下了楼,把两个人留在了房间里。   因为是老房子,房间不算大,只有一个沙发。   两个人并肩坐着,她百无聊赖,只能认真去看桌上胡乱扔着的影碟。   最上面的那张是保罗范霍文的《黑皮书》,童言记得几年前上映的时候,她曾经在沈遥的电脑上看过,讲的是一个犹太女人在二战时做德军间谍,却深爱上了纳粹军官,最后在二战结束德军大败后,眼看着爱人被处死。李安那部《色戒》的原型。   “看过?”他忽然问。   “看过,”她拿起来看了眼,是德语版的,估计又是沈遥用来练语言的,“很好看,上映的时候,用沈遥的电脑上看过。看完很大的感触就是犹太人真可怜,二战死了那么多人,其实他们都是很聪明,也是很勤奋的民族。”   “是,犹太人很聪明,”他说,“以前读硕士的时候,成绩比我好的就是犹太人。华人也很聪明,高中毕业时全校200多人,9个华人,被哈佛大学录取的只有一个女孩,华裔,被耶鲁录取的也是个华人,其他华裔的都去了哥伦比亚、康奈尔、杜克,都是很不错的学校。”   还有一个,去了宾法。   她默默补充,笑著道:“所以,聪明的民族,磨难都比较多。”   她其实说的还是那个电影,可是却忽然觉得,自己像是在说他。    “其实对老电影,我口味很俗,喜欢《律政俏佳人》。”她马上转了话题。   他靠在沙发上,思索了下:“一个只喜欢打扮的小女孩,因为男朋友考上法学院提出分手,然后就奇迹般地穿一身粉红芭比洋装考进了哈佛法学院,追回男朋友的故事?”   她马上更正:“男朋友只是个烂人,她最后和自己大学老师在一起了。这个电影我超爱看,看了十几遍,那时候就发誓一定要读法……”   她蓦然停住。   老式的落地钟忽然响起来,很沉闷的钟声,提醒着时间。   这是什么鬼话题啊……今天真不适合聊天。   “看来,偶像剧有时候也挺励志的,”顾平生很快站起来,走到阳台上:“我刚才下车,看这里很眼熟,附近有没有什么路叫雁荡路的。”   她暗松口气,马上也站起来:“就是对面,”她指着窗外,“垂直这条就是雁荡路。”   很精致的一条步行路,走下去就全是深灰色的老式洋房。她记得苗苗曾经说过,她拍婚纱照穿着旗袍取景,就是在这条路上,只可惜现在是倾盆大雨,看不到什么景色,只有各种颜色的雨伞漂浮在雨雾里……   “那应该就是这里了。她家里条件不错,住在这里。”   “她成绩也不错,”童言感慨了下,“自从上了大学,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。并不是家境不好的人就会一鸣惊人,家境很好的,也不全是不学无术。”   看吧,励志小说有时候并不是真的。   他的右手搭在栏杆上,回过头,继续看阳台外的车水马龙:“学习这种事情,顺利过关可以靠努力,要真想一鸣惊人,的确是要靠一些个人天分。”   “这不是在说自己吗?”她低声喃喃了句。   他像是察觉到她在说话,淬不及防回头问:“在和我说话?”   童言瞬间心虚,尴尬地笑了笑:“是啊,我饿了,顾老师准备请我们吃什么?”   他突然笑了:“这个估计不用我来想,她应该想好地方宰杀我,犒劳你了。”  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,视线又落在了室外。   她忽然想起宿舍夜谈说起顾平生的缺陷,多有赞誉。多好啊,和你说话时会一瞬不瞬地看着你,只专注留意你一个人。可他如果不想和你说话,也太容易。   只要移开视线就可以。   最后沈遥果真不负众望,直奔雁荡路,挑了一间吃牛排的餐厅。   餐厅是单独的小洋房。想都不用想,肯定很贵。   她还没进门,就问沈遥:“你不是要吃中餐吗?”   “没关系,我给你点双份蘑菇汤,保准你热起来,”沈遥捏了下她的手心,一副为她好的样子,“女人要吃牛肉,对身体好。这里不算贵,人均只有200,在上海绝对不是贵的,相信我……”她说完,瞄了眼顾平生“再说,宰杀老师的是我,又不是你,怕什么。”   顾平生就走在两个人前面,刚才把伞收好,递给身边的男招待。   童言看着他的背影,默默地念了一句。为什么不怕?如今他是自己最大的债主。你见过不还钱,还拼命磨刀宰杀债主的吗?   等到她拿到菜单彻底哭了,随便一个什么蘑菇汤就138,哪里可能是人均200。   他从开胃菜开始,就没有停止过,似乎真是认宰的羔羊……每说一个名字,童言都立刻瞄餐单,然后狠狠剜一眼沈遥。   “T骨,8盎司,”他看了眼童言,“这位小姐是菲力,5盎司。七成熟。沈遥,你要吃什么?”她迅速扫过手里的餐单,菲力一盎司70,而光是自己就要吃掉5盎?   在童言刀刮的目光中,沈遥镇定自若:“菲力,6盎司,三成熟。”   “嗜血动物?”他难得开玩笑,合上了餐单。   沈遥不好意思笑笑,趁着他确认配菜和甜点时,悄声对童言说:“顾老师在开玩笑,看到没有?他开玩笑的时候,眼神真销魂。”   童言咬牙切齿:“难道你要他抱着钱包哭吗?”   “再添一份,菲力,6盎司,五成熟。”他又对侍应生补了句。   童言和沈遥对视一眼,还有谁?   “赵茵赵老师也住在附近,”侍应生走后,他给出了合理解释,“所以就约了她一起。”   童言了然,拿起杯子,喝了口热水。   “噩梦女神?”沈遥脱口问,“不是吧顾老师,你要是说她也来,我们就自己解决了。”顾平生好笑看沈遥:“你物理也重修过?”   “No,”沈遥摇头,“关键问题在于,全校学生用的大学物理教材,就是本校赵茵老师参与修订的,所以,赵老师绝对是全校的恶梦女神……”   两杯红酒端上来,他示意放在自己这里,还有身侧那个空盘旁:“看来我也教错专业了,从没见你们这么怕我。”   沈遥看到他还特地点了红酒,八卦情绪彻底爆发,“顾老师,悄悄八卦一句,赵茵是不是我们未来的师母?”   童言始终在听着他们说话,在沈遥说完这句时,看了眼顾平生。   果真是至交好友,竟和自己当初问了一样的问题。   “我记得开学时,给过你们所有人机会,让你们问我任何问题。但并不表示,你们可以随时随地问我任何问题。”他说这话的时候,始终是微笑着的。   “喔~懂了。”   沈遥迅速侧头,用手撑住头,悄声对童言说:“默认了这是。”   童言没吭声,感觉他一直在看着这个方向,只咬着玻璃杯口,继续沉默。    到赵茵来了,她和沈遥立刻不敢开玩笑了,放下杯子恭敬叫了声赵老师。自从顾平生把自己交给她补课,她每周也要固定去两次赵茵的办公室,可是说不清为什么,就是和这个女老师亲近不起来。   因为是休息日,赵茵穿的比平时随便不少。   随便中,也有着不动声色的隆重。   沈遥显然对赵茵也有心理阴影。   本来是热热闹闹的气氛,多了一个人反倒是安静了。   沈遥吃的百无聊赖,随口问她:“我下午还要去会场,你怎么回学校?”她想都不想:“地铁1号线,然后轻轨,然后走路。”   “风大雨大,你从轻轨走到校门口要十五分钟,从校门口走到宿舍楼起码半小时。冻了一上午,再这么走回去,不死也半残。”   “我下午会回学校,你可以和我一起走。”顾平生忽然说。   “好啊,”沈遥先替她领了人情,“多谢顾老师。”   赵茵碰了下顾平生的手。   他侧过头时,赵茵才笑著说:“别忘了,晚上的校友聚会。”   沈遥立刻掐了下童言的胳膊,耳语道:“看看,她摸他的手。”   童言欲哭无泪,又不能做任何表现,低声道:“那是因为顾老师听不见。”   沈遥瞪大眼睛,压抑着声音说:“你又不是没谈过恋爱,手是随便能碰的吗?你会碰顾老师的手吗?最多也是拍拍他的胳膊。”   童言忽然想起在居庸关……   “对了,你碰过顾老师的手。”   她心猛跳了下,紧张地抿起嘴唇。   “晚会上拉过小手,”沈遥更正,“不过这个不算。”   ……   顾平生听不到,不代表赵茵是聋子。沈遥虽然说话的声音很轻,童言还是一本正经地瞪了她一眼,示意她不要再胡乱闲扯了。   回去的路上,遇到个特别喜欢说话的出租车司机,不停问这问那的,童言又不好完全不搭理,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。   “小姑娘,你男朋友很酷啊。”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们,估计是看顾平生一直没说话,故意说给他听的。童言特地把头侧过去,看着窗外说:“他不是不理人,只是听不到别人说话,”她顿了下,又补了句,“他不是我男朋友,是我老师。”   司机喔了声:“真可惜,那你们平时上课有障碍吗?”   童言看着车窗上的水流,没有回答。   司机也终于识相地闭嘴了,随手开了收音机,好像是广播小说的连载。男播音员装着不同的角色对话,讲着一个极其惊悚的故事……     手机忽然震动了下,她拿出来看了一眼,是沈遥:你和美人回学校,我陪噩梦逛淮海路,绝对的差别待遇啊!!童言忍不住笑了,收好手机,又看了眼顾平生。   本来是下意识的动作,他却就这么察觉了,回头看她。表情从疑问一直到最后的安静,却没出声发问,也没移开视线。   车窗上不停有雨流下来,雨大的能听到敲打玻璃的声音,还有电台广播绵延不觉的恐怖故事……所有感官都在悄无声息的对视中,匆匆掠过。   他真好看。   莫名地,就想到了这个……   她猛地扭头,直勾勾地看着窗外不停掠过的车影。   你完了,童言。 第十五章 真实的你我(3)   晚上的校友聚会,说到底只是一个私人的小聚会。   二十几个人,只有五六个宾法的校友。   “TK,还是中国好,到处都是令人亲切的黑发黑眼,还有百转千回的中文,”罗子浩揽住顾平生的肩,“侬好~来噻伐?”   “抱歉,后半句没看懂。”他坐在了靠近露台的沙发上。   罗子浩是他从小到大的好朋友,高中毕业考上耶鲁不到一年就办了退学。当时耶鲁正准备强行退掉一个中国女学生,理由是该学生的英文不如美国人好。作为一个有浓烈爱国主义情节的人,罗子浩马上就参与了抗议队伍,就在事主终于被安排转系,继续就读博士学位后,他却挥一挥衣袖退学了。转投宾法,最终留校。   然后,他认识了赵茵,订婚,再然后,移情别恋。说什么是不想回国,不过是愧疚,想要等赵茵结婚才敢回来。不过他也有本事,能折腾到如今相逢一笑泯恩仇。    外边的雨还是很大,露台上却有人的影子。   这里,透过落地窗,外白渡桥就在脚下下闪烁。露台上的影子是一对,时而相拥,时而又分开。他忽然想起下午在出租车里,那双眼睛。     “我问你,你怎么还没和她在一起?我怀念伟大的祖国,故乡水故乡云,就等着你们喜结良缘,彻底荣归故里呢。”   “谁?”他问。   “赵茵啊,”罗子浩递给他酒,见他摇头,立刻招人要了杯冰水给他,“我不是早和你说了,她当初是先看上你了,退而求其次还瞎眼了,找的我。结果大家一拍两散,作为她前男友我很负责任地说,她这三四年都单着呢。”   罗子浩是父母是北方人,说话节奏很快。   他勉强跟上了他的话,然后,笑了笑,没说话。   “别不说话,”罗子浩不拿酒杯的手自觉自发地搂住他的肩,看见他侧头看自己,才继续道,“你回国还来了上海,不就是欲迎还拒吗?”   “你见过我欲迎还拒吗?”他自动忽略他话里的零七八碎。   罗子浩从口袋里摸出烟,咬了一根在嘴里,含糊说:“我是心怀愧疚,你们才是天作之合。”   顾平生不想在这种几乎看不清表情和话语的灯光下,和他讨论。当初宾法退学前,他曾尝试和他针对男女关系这个话题沟通过。回忆苦不堪言。   环境造就人,尤其是婚姻感情观。   罗子浩开始抒发自己浓重的思乡情结,絮絮叨叨,像个女人。   他靠着沙发,看他说了一会儿,又去看夜景。刚才那一对人影已经无迹可寻。    罗子浩百无聊赖,拍了拍他的胳膊。一见他回头,就开始继续絮叨。   “现在我祖国的孩子,都还好教吗?”他开始漫无边际,没话找话。   “资质都还不错。”   “有姿色还不错的吗?”   又开始了……没到三句再次直奔主题。   他意兴阑珊。   “全世界的女人,还是中国女人好看,看过去就是一副淡淡的水墨画,鼻子不会太高,嘴巴也不会太大,眼睛也不会像骷髅一样,深得让人半夜见鬼,”罗子浩的爱国情结再次爆发,“你知道吗,不对,你应该知道,我说过我最喜欢的女人。眼睛就要那种黑白不是很分明的,这里,”他用没点着的烟,指了指自己内眼角,“要深勾进去,笑起来整个眼睛弯弯的,妙极。”   童言。   他只记起她。好像就是罗子浩说的这种。   “你喜欢过自己的学生吗?”他忽然问。   “有啊。情不自禁你懂吗?”罗子浩正要回忆,他已经站起来。   “诶?不听了?”   罗子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怪癖,特别爱给这个对男女关系过于谨慎的人讲女人。他肯定自己绝对喜欢软玉馨香的异性,可对顾平生怎么就这么执着呢?   今天是周五。   过了周末就还剩9周,63天。   当年读初高中不能谈恋爱,自己却一门心思陷进了早恋。   现在读大学,终于能名正言顺公平公开谈恋爱了,却发现喜欢了上了自己的老师……童言,你还能再出息些吗?   整个星期都在时不时下着雨,教室里阴冷阴冷的。   童言以前在北方,习惯了室内的暖气,总觉得一进屋子就该暖融融的。来了上海两年多,依旧不习惯裹着很厚的衣服,缩在位子上听课。   她双手互握着,自己给自己取暖。   他的板书写的很漂亮,自己小学时也狠狠练过字帖,认得出这是瘦金体。那时候只觉得这种字体看着畅快淋漓,别有一种韵味。   喜欢写这种字的人,也大多是锋芒毕露的。教字的老师曾说过这句话。   可是。   他和锋芒毕露没有任何关系。   此时他就这么右手斜插在裤子口袋里,左手虚握着白粉笔流畅地写下一行中文,同时用英文讲述着今天的引言。顾平生是这学期所有老师中,唯一肯双语授课的,就连那些日本回来的老师,也坚持用生疏的英文写板书。   其实,学校高考招生时就很注重英文成绩,到大二结束,班里只有3个人还没通过英语六级。他完全没必要为了极少数的几个人,如此麻烦。   可就是这些细微末节处,他总是思虑周全。    “刘义,”他完成今天课程的引言,转身看向班长,“沈遥呢?”   班长憋了半天,回头看童言。   童言宿舍里的几个,都是逃课达人。星期五大多都不在,谁知道今天又去哪儿了?    “顾老师,沈遥校乐团排练,请假。”童言硬着头皮说。   其实,沈遥是翘课,和一众狐朋狗友开车去千岛湖过周末了。     “王小如呢?”顾平生的声音很平淡。   “王小如……家里忽然有事,也请假。”   王小如则是新换了个校外男朋友,说是昨晚有什么party能看到偶像徐静蕾,到现在也没回来。   他的眼睛,扫视了教室一遍,很快辨别出了旁听生和本班学生。   “文静静也没有来?”   他又在看她。     这次连旁听生都开始低声议论了。   童言握着笔,又不能躲开他的视线,明明自己是宿舍唯一来上课的,却成了众矢之的……她觉得脸有些烫:“文静静生病了。”   她真想强调,这个是真病了。     “下周一让她们三个人去一次院办,我的办公室。”他依旧说的波澜不惊。   童言心里却咯噔一声。   这次麻烦了。     后来下课了,班长也是惊吓的一身冷汗,走过来对着童言说:“兔子急了还咬人呢,顾老师算是好脾气了,也让你们宿舍逼急了。”   班长扬着手里的书,却险些打到走过来的顾平生。   他只微抬手臂挡了下,班长火气正涌上来,马上回头吼了声:“开班会!”   然后,教室彻底安静了。     那些旁听的都傻了,拎起书就走。   顾平生也是微一怔,征询的语气问他:“需要我参加吗?”   “不,不用。”班长瞬息偃旗息鼓。   童言低头收拾书本,余光里,看到他经过自己的桌子,然后走出了教室。     她去图书馆看书到天黑才回了宿舍。   早上走时窗帘就是拉上的,现在竟还是原样。她叫了声静静,没有人吭声,她有些不放心,脱了鞋爬上文静静的床,发现她还在蒙着被子睡觉。   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,烫的。   收手时,碰到了她的枕头,怎么那么湿?出了这么多汗?   童言拍醒静静,给她换好衣服弄下了床。   最后费劲骑着自行车,把高烧的文静静带到校医室。椅子还没坐热呢,校医直接大笔一挥开了转院单:“转五院吧,烧的太厉害。”于是她只好又骑了二十几分钟,把静静带到校外的医院。   这是学校定点的医院,因为不是在市区,晚上人很少。   值班医生很年轻却很细心,到最后静静开始挂盐水了,那个医生还特意跑来看了看,问了几句情况。童言看着他,忽然想到如果顾老师没有转行,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?   输液室里只有一对母子,一个四十多岁的儿子和老态龙钟的母亲。   如果奶奶忽然病了,在北京怎么办?   她忽然有些不安,每隔一段时间,这种不安感就会冒出来,挥不散逃不掉。   “言言,谢谢你。”   她回过神,抱着刚才在医院门口买的一小袋橘子,拿出个大的剥了,塞到她手里:“这么高的温度,怎么不给我发短信?”文静静握着橘子,过了会儿才说:“言言,贾乐和我分手了。”童言愣了:“你们不都六年了吗?从高一开始。”   她记得那个男孩子,很朴素,笑起来有点腼腆。   “他今年大四找工作,压力大,总和我吵架,”文静静说,“昨天他又拿着电话吵起来,说到我家本来就没钱,还有两个双胞胎弟弟在念高中,等着我们去供……”   她没有说完,童言也没有继续追问。静静家的情况,她多少会察觉些。   本以为这话题是个结束,她低头继续剥着橘子。   “我觉得生活特别不公平,”静静忽然说,“我英语基础不好,好不容易拿到日语二专的资格,却连期中考都通不过。可看看小如,从来不上课却能轻松拿到一等奖学金,遥遥也是,全班唯一文艺特招生,文化课却比我还好。。”   童言抬头看她。   “还有你,言言,每次看你主持,看你唱歌,我都很羡慕,”静静的脸有着高烧退却后的苍白,“连顾老师都对你那么好。我总能看到他在办公室翻看物理教材,后来才发现,他在给你辅导物理。”   “言言,我是我们那里唯一一个念重点大学的。可读到现在,班里同学都开始申请国外硕士课程,我却还在费力读着本科。我有两个弟弟马上高考了,他们其实没那么懂事,成绩也很差……言言,我想到这些,就觉得这书念下去也改变不了什么,熬到头还是一样,哪里来的,就要回到哪里去。”   输液室很安静。   静静的声音不大,语气更是平淡的不能再平淡。   童言掰开橘子,吃了一瓣。   因为天冷,橘子吃进嘴里都是冰的,又酸又冰的,不算可口。   她从来没有,也不敢像静静这么倾诉过,从来没有。从小学毕业开始积攒到现在的难过心情,那种完全失去自尊,连想到心都会一窝一窝疼的家庭,让她怎么开口。   “我以前的男朋友,父母都是高中老师。因为太溺爱,他从来都不用心读书,叛逆的不行,对我却特别的好。   有一年冬天,我肚子疼得走不动。他就一声不吭跑出去,给我校门口买了碗面,硬是逼的人家把碗也卖给了他。那天是很冷,他就这么端着一碗面从校门口一直走到我们班门口,估计是走得急,汤水都洒出来了,满手都是。   可再怎么好,也还是分手了。”   她记得,那碗面好像是6块钱。   当时觉得好贵。后来再去吃,就没了那个味道。 第十六章 悄然的进退(1)   “所以静静,”她把最后一瓣橘子,递到静静嘴边,“我没什么值得你羡慕的,也要失恋,也会生病,也有好多秘密,不想让人知道。”   她抬头看了眼,这袋已经所剩无几,金属挂钩上,还有满满的一袋需要今晚挂完。   “我记得小时候有次体育课跑八百米,被人从身后踩到鞋,狠狠摔了一跤,那时操场上课的应该有三四个班,全看见了。当时觉得真丢人,怎么能这么糟糕?太可怕了,天塌下来了简直。现在想想,不就是摔了一跤吗?”   她站起来,准备去找值班护士。   “你小时候肯定也有这种事,觉得天塌下来一样。静静,五年后回头一看,也就是摔了一跤,爬起来换身干净衣服,就当什么都没发生。家境、才能,很多东西都是天生的,就像谁都羡慕刘翔能拿世界冠军,可也就是羡慕羡慕。”   那天晚上回去时,童言也开始有感冒迹象。   到星期一已经彻底成了重感冒。   那晚回来文静静本来说要给她看病的钱,童言没要,那晚她来不及拿静静的学生证,是用自己的学生证看病的,反正学校也能报销。   谁知道,到周一去了才发现,报销的人跷班了。   中午时间,校医院的人并不多。   她开了些感冒药,从二楼走下来,忽然身后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。回头看,竟然是那个沈……课代表,他和一个男生并肩站在一起,童言一回头,那个男生立刻眼神一飘,笑著说:“我出去等你。”说完就不怀好意地笑笑,跑了。   沈衡下意识托了托眼镜:“生病了?严重吗?”童言笑了笑:“就是感冒。”“那天校庆,我在宿舍看直播,”沈课代表似乎在想着措辞,略微停顿了下,“你主持的真好。”   “谢谢。”   要是换在平时,她多少会找几句闲话过渡。   可是昨天一晚上鼻子堵堵的,都没有睡好,现在已经没什么精神说话了。   好在这个男生也挺腼腆的,和她沉默地走下楼。到最后站在校医院门口,才犹豫着问她:“看你精神这么不好,要不,我送你回宿舍吧?”   他说的很客气,稍许试探。   “不用,我还要在这里等同学。”   童言做出一副要等人的样子,看着沈衡和他同学走了,松了口气。她从口袋里摸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卷筒纸,开始擦鼻子……   忽然就进来一条短信。   估计是沈遥,她们三个和自己一起出的门,应该刚才在顾平生那里受了训。没想到拿出手机,竟然是顾平生的短信:生病了?严重吗?TK   同样的话,沈衡刚才也问过。   可他这么问,却让她不自觉地抿起了嘴唇。   一定是宿舍的三个人在受训时候,为了转移话题提到了自己。收件箱里最后一条短信,竟是他三星期前发来的。童言站在医院门口,犹豫了三秒,竟鬼使神差地回了条短信:嗯……有些严重,校医说最好去校外的医院……可是很远,不想去。   发出去了,却忽然心跳的重起来。跳的直发慌。   每次沈遥和一个男孩要开始不开始的时候,总会这么试探。试探是不是在乎自己?会不会紧张自己?如果对方紧张兮兮,那就代表有发展的余地,如果反应平淡,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。   她每次看沈遥笑眯眯地发短信,一脸春心荡漾,就觉得好笑。   可现在,自己却也在忐忑着他的反应。   身边有几个校医走过,说说笑笑的像是要去吃饭。   等到那些人出了大门,都走得没有影子了,手机依旧是安静的,没有任何回复。     童言有些小失落,把手机放到书包里,沿着校医院的路往回走。   午饭时间,校园里人最多。   她犹豫是去吃饭,还是直接回宿舍泡包方便面,忽然又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。   今天怎么了?遍地是熟人。     童言回头,对上沈遥大大的笑脸:“我还说去宿舍找你呢,顾老师说请我们宿舍人吃饭。你手机怎么就没电了?”   沈遥身后不远,就是王小如和静静,还有……顾平生。   今天没有国际商事仲裁课,他穿的更随便了些,浅蓝泛白的牛仔裤和黑色休闲上衣,简简单单的,根本不像是专门给这三个人说教的。文静静正在和他说话,他看着文静静说完,说了句什么,回过头看童言这里。   “顾老师。”   他示意性点头,没说话。   好像从来没有发短信给她,也好像从来没有收到过什么。   沈遥提到顾老师请吃饭,整个人完全是容光焕发。童言明白她又想着怎么去宰杀顾平生,马上挽住她的胳膊:“就东食吧,我昏昏沉沉的,不想走太远吃饭。”   沈遥啊了一声,还没等说话,就被她直接拽进了食堂。   沈遥本来想要点小炒小火锅之类的,童言示意自己和静静在感冒,于是又顺利将吃饭的格调降了个档次,和平时没什么差别,都是各吃各的饭菜,只不过多了个阳春白雪的顾平生。整顿饭沈遥的话特别多,顾平生只在开始吃了两口,很快就放下筷子,安静看着她们几个说话,到最后童言都看不下去了,扯了扯沈遥的胳膊:“你一直说话,让顾老师怎么吃饭?”   “啊?啊……”沈遥恍然,“顾老师你多吃些,不用一直看着我说话。”   他说了句没关系,开始一口口地喝水。   童言扫了眼他面前的饭菜,几乎没有动过。她和顾平生吃过几次饭,他吃的在男人里绝对不算多,可也不会像女生一样,少的只有小猫两三口。   沈遥还想再说什么,可抬了手腕就先惊呼了:“还有五分钟就一点了,上课了,完了,我怎么一到高数就迟到。”   她拿起包就跑,两三步都出去了,才又绕过来说:“顾老师,听君一席话,胜读十年书。我这书读完了,该去做数学题了,再会再会。”   说完,风风火火就跑了。   她这么一走,大家只能各自放下筷子,琢磨着怎么告别。   “你们先走,我要和童言说些事情。”他终于放下水瓶。   王小如马上笑着说正好要去图书馆。倒是静静多看了她一眼。   童言记得她说的话,不管她是怎么看到的,但静静说的是事实,顾平生的确对自己照顾的有些过分……她忽然想起以前高数课,班里有个人是老师的亲戚。   后来被全班人排斥,最后只能转系去读了英文。  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,那个人成绩非常好,老师也从没有特意关照过,甚至应该还有意提高了要求标准,但落在班级同学嘴里,就杂七杂八说什么的都有。在靠书本生活的年龄段,就连最不屑读书的人也会羡慕那些和老师有私人关系的学生。   一个隐形助力,可以解决太多事情。所以这样的人,通常是公敌。   她乱七八糟想着,毫无头绪。   像是一桶冷水浇下来,她终于察觉到,自己在试探着走什么路。     “我下午带你去医院。”他说。   还是收到短信了?   她继续拿筷子搅着面,其实没剩几根了,混着汤水和葱碎。   “收到短信,为什么不回呢?”她低声念叨了一句。   “童言?”   她抬头:“没关系,我刚才开了药,回去慢慢吃就好。”   “给我看看你开的药。”   她从包里拿出很多,递给他两个纸盒和一瓶咳嗽药水。他接过来,翻到盒子的背面,盯着一排排小字看。   童言很疑惑他在看什么,可无奈坐在他面前,不能偷瞄。   他看的实在太认真,童言最后还是好奇,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:“在看什么?”   “在看这些药的配方,”他说,“你是不是开药的时候,特地和医生要了指定的药?”   她诧异点头:“我很容易感冒咳嗽。吃习惯了,就只吃这几个牌子才能好。”   他笑:“发现了,你要的都是重症病人吃的,”他拿起咳嗽药水,“这个的codeine不低。”童言愣了下,想起沈遥最喜欢说咳嗽药水上瘾:“你说的是让人上瘾的那个吧?沈遥总说我要是喝咳嗽药水,肯定有天会上瘾。”   “也没有这么严重,”他好笑看她,“不过,如果你每天喝几十瓶,或许有这个可能。”    他们坐的是长桌,座位两两相对着能坐十几个人。   到上课时间以后,只剩了他们两个坐在最靠落地窗的位置,还有最外侧的一对男女生。日光透过这么厚重的玻璃,照在身上暖洋洋的,童言很有学习精神地追问了几个问题,两个人说着话,没有任何中心思想。   直到阿姨过来,把桌上的盘子收干净,两个人已经说了很久。   “顾老师有什么事找我?”她想起最初他留下自己的理由。   “原本是想带你去医院,”他把药都收好,“如果只是单纯的感冒,就不要急着吃药,多喝热水,通常一周都会好。我明天给你拿些合适的药,如果一个星期还没好再吃。”   童言点头,心忽然跳的有些软。   她从小就是那种报喜不报忧的人,初中很长一段时间跟着老妈住,都是自己从药箱子里翻药,大概看着字是治消炎、感冒什么的,就随便吃一些,慢慢也就好了。从来都是发烧感冒什么的,倒没有什么大病,所以也觉得自己能解决。   这还是第一次,有人拿到她的药,连配方都会认真看一遍。   回到宿舍,只有她一个人。童言找出充电器,给手机充电。   刚才开机,忽然就进来了六七条短信,其中一个是顾平生的,其余的都是同样陌生的号码。她先打开了那个陌生号码的短信,原来是来电未接的提醒,这个功能是移动送的,她从来没有用过,早就忘记了。   有沈遥的一条未接来电。   其余五条提示来电未接,都是顾平生的。   如果一般人听到关机的提示,一定不会再打。她坐在椅子上,盯着手机,甚至能想象出顾平生只是看着手机屏幕,判断自己是不是接了电话,可是却听不到电话里反反复复、周而复始的‘对不起,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……’   楼道里传来阵阵的笑声,宿舍里却异常安静。   她过了很久,才小心翼翼打开那唯一的一条短信,只有短短一行字:   不要撒娇,我带你去医院。TK 第十七章 悄然的进退(2)   童言想了很久,回了短信:我刚才出了医院,手机可能就没电了,没看到你的回复。   短信很快回来:没关系,我知道。TK   多平淡的话,可是从他那里发过来,就让她忍不住反复琢磨。   她想到了那五个电话,很快回道:我只要是开机,肯定会接电话。下次如果一直没有显示接听,一定是关机。   顾平生:好。TK   很简单的回复,应该是在忙吧?   她把手机放到书桌上,抽出本书想看,却发现拿的就是国际商事仲裁。算了,仲裁就仲裁吧,就当提前期末复习了。   就在想要认真看时,手机忽然又震了震。     喝热水了吗?TK   喝了。   喉咙疼吗?TK   有一点点……   明天早上如果还疼,发短信告诉我,我给你拿消炎药。TK   嗯。   她打完这个字,又忍不住,也问了他一句:顾老师到家了?   可是写完‘顾老师’三个字,忽然又删掉,犹豫着,改成了‘你’。    我还在院办,在和院长谈下学期的课程。TK   下学期?   下学期,海商法。TK   童言想起他说过,也许就教这一个学期,现在在谈下学期的课程,也就是说会继续留在上海留在学校?学院每个老师都会教两三门课程,下学期说不定也会教自己……童言翻出全年课表,在十几个课程里猜测他会教什么。   这件事过了几天,基本全院都传开了,最皆大欢喜的都是学生。周三商事仲裁课上,班里几个女生实在忍不住了,愣是逼的班长亲口问顾平生。   下课时,班长笑嘻嘻地举手:“顾老师,最后一个问题。”   顾平生正拿着黑色的保温瓶喝水,看见他举手,颔首示意他说。   “顾老师,我们相知道你下学期教什么?”班长觉得自己表现的太热切,一本正经又加了句,“我们好提前买教材。”   “海商法。不过你们不用准备教材,下学期我会准备打印的资料,不需要你们再额外买任何书。”   低下喔啊哦,一连串的低声赞叹。   自从上了大一,每科老师都会提前给参考书目,有钱的去买,没钱的去借书复印。其实最后发现有书没书,差别不大,反正有课堂笔记……可为了尊重老师,还是要准备。   好像只有马思、毛概那种课,才会一本书传的像是古董。   专业课里,像顾平生这样完全自己提供资料的老师,完全就是奇葩。   童言低头看着笔记,像是在检查错误遗漏。   “你不知道,昨天就有几个师妹在问我商事仲裁,”沈遥低声感叹,“我还说她们,急什么,还有两学期呢。可是,哎,可是看着美人煞,我还真舍不得他教别人了。还好还好,他不用给二专和法律公共课代课,起码是咱们学院独有的。”   童言撑着下巴,嗯了声,瞥到他继续在喝水。   “可惜啊,”左边的王小如也难得感叹了一句,“下学期就是最后一学期了,大四都是实习喽,”她侧过头,故意看着教室外,大声说,“同学们,谁暗恋老师的赶紧表白,时间不多喽,可别便宜了学妹。”   过了周日,就还有5周,35天。   童言用笔划去日历上的星期六,看着一排排黑色的笔迹,她忽然发现已不用倒计时顾平生离开的时间。    “你说,”沈遥把脚搭在书桌下的音箱上,“文静静也太过分了,什么也不说就申请转宿舍,我回想了很久,平时我们对她挺好的啊。”   童言放下笔:“不是挺好的吗?三个人一个宿舍,宽敞不少。”    “什么三个人,分明就变成两个人了,”沈遥打开音乐,四个环绕小音箱放出的声音,立体声效果绝佳,“一个换宿舍,一个常年不在宿舍。”   她看了眼紧闭的宿舍门,贼兮兮站起来,打开王小如的衣柜:“看我们家小如的衣服,和我妈穿的一个档次,我发誓她这次换的男朋友绝对身家翻番了。”   童言嗯了声,顺着梯子爬上床,打开了床头灯。   沈遥继续哇啦哇啦。   她却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,有些心不在焉。   “我那天看见王小如去找顾美人请教问题,”沈遥很八卦情怀地分享着,“你说,会不会小如说要搞定老师,就是给自己铺垫的?”   “应该不会吧?”   她把手机放到了枕头一侧,关上床头灯,酝酿睡觉。   自从那次重感冒开始,他每天都会发来短信,关心自己的症状。然后私下约了时间,给自己送了很多药,一来二去的,两个人都会发短信闲聊。   可今天,从上午下课开始到现在,他都没有发短信……   沈遥看见灯光灭了,很自觉关上了音乐。   童言刚才迷糊了一会儿,忽然响起电话铃声。大半夜的,宿舍电话竟然响了……她刚想用棉被蒙住头,继续睡,就听见沈遥叫自己:“言言,言言,亲爱的,你的电话。”   沈遥把听筒一直拉到童言床边,神色怪异地递给她。   童言接过听筒,喂了声。   “童言,别睡了,清醒清醒。”   这个声音好熟,她想了会儿,记起了是谁。   是自己高中同学,也是陆北最好的朋友,成宇。   “嗯,你说。”   成宇寒暄了两句,说自己准备圣诞节来上海,顺便要和童言聚一聚。童言想都不想就拒绝了,那边安静了半天,才说:“童言,我答应陆北要陪你过圣诞节。怎么了?是不是考了上海,瞧不上考湖南大学的,我记得我们法律系可比你好。”   成宇故意开着玩笑。   她沉默了很久,才说:“别勉强我,你知道我的。”   成宇要走了她的手机,很快挂断了电话。   她正努力找回继续睡觉的感觉,沈遥已经把听筒放回去,走到床下,微仰头看童言:“童言无忌,我恋爱了。”童言莫名看她,她满脸陶醉说,“我爱上了这个男人的声音,快给我牵线,我不行了,我真的爱上他了。”   ……童言彻底清醒了。   “他是大学生吗?是你同学吗?”   童言哭笑不得:“是,湖南大学法学院的……”   “历史悠久啊……绝对比我们刚成立三年的法学院好多了,”沈遥眼睛亮晶晶的:“他是说圣诞要来上海吗?可以带我一起去吗?”   “……竟然偷听我电话。”童言还没说完,沈遥已经踢掉拖鞋爬上了她的床,掀开棉被就和她挤在一起:“快给我详细介绍。你不知道他刚才说了句你好,我心都跳出来了,怎么有说话这么好听的男人。”   童言被她挤在墙角,开始在沈遥追问下,不停回答各种问题,只是有意避开了陆北的事。沈遥俨然一副要彻夜畅谈的打算,童言无奈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。   意外地,竟有一条未读短信。   “他是什么样子的?你有照片吗?”沈遥抱着枕头,靠在墙边,“你知道我对长相没要求的,就是想知道他长什么样。”   何止对长相没要求,基本对什么都没要求。   不像小如,对什么都有衡量标准。   “没有照片,不过长得很不错,80分以上吧。”   她不动声色打开收件箱。   顾平生:睡了吗?TK   童言:还没有,沈遥在和我聊天。   顾平生:平凡也在和我闲聊。TK   童言:不会也是感情问题吧?刚才沈遥替我接了一个电话……竟然就说喜欢上了那个打电话的男生。就是一个电话,太快了。   “童言无忌!”沈遥狠狠拍了下她的手臂,“我的终身大事,你就不能态度认真些,和谁发短信呢?笑得这么荡漾?”   她说完,立刻凑过来。   童言吓得攥住手机:“你再看,我就踢你下去了。”   沈遥很快投降,继续絮絮叨叨问着各种问题。童言悄悄把手机里的‘顾平生’改成了‘TK’,想想还是不妥当,最后改成了自己的名字‘童言’。   这样谁看到,都不会猜出是谁。     顾平生很快回复:或许和性格有关,有的人慎重权衡,有的人不顾一切。TK   是深夜的时间,还是因为沈遥忽然陷入一段莫名的爱情,两个人竟拐到了这样的话题。过去的两个多星期,虽然联系频繁,却都不过是很平淡的话题。   童言和沈遥又说了会儿话,才鼓起勇气用最不经意的语气问他:你呢?是怎么样的?   过了很久,他才回复过来:   The longer you have to wait for something, the more you will appreciate it when it finally arrives. TK     “诶?”沈遥见缝插针,扫了一眼,马上荡漾出了暧昧的笑,“这谁啊,说要等你?”   沈遥马上退出收件箱,把手机放到腿下压着:“下床下床,我要睡觉。”   “别急别急,”沈遥马上举手投降,“我什么都没看见。”   手机似乎还有短信进来,她再不敢当着沈遥的面看。   后来沈遥又说了很久,她只心不在焉应付着,脑中却反反复复想着这句话。   等躺在床上,她才拿出手机。   手机屏幕的光,在黑暗中很醒目:   简单些说就是,越是在漫长等待后到来的东西,越值得我们去珍惜。TK 第十八章 悄然的进退(3)      手指捏着已经暗掉的手机,无意识地轻划着屏幕和按键,因为电热毯的烘烤,手机有些发烫,如同这一行字,悄无声息地烫着她的心。   过了很久,她才拼写回复的短信。   岂料刚才输入个“我”字,床忽然就晃起来。沈遥竟又爬上来:“不行,我这星期又忘了拿电热毯了,今晚咱俩挤一张床吧?”   她吓了一跳,随手就把这短信发出去了……   “你去小如床上睡,她床上有电热毯。”   “不要,我亢奋睡不着,”沈遥钻进棉被,八爪鱼一样抱住童言,“刚才谁给你短信?我记得这句话好像在哪部电影见过?这人够浪漫的。”   童言嗯嗯啊啊,避开了这个话题。   于是那条很诡异的短信,直到第二天清晨童言醒过来,才有机会澄清。沈遥背对着她,睡得死沉,她悄俏侧过身子,从枕头下摸出手机。   怎么了?TK   时间是凌晨一点。   童言抑郁地输入短信:昨晚被沈遥打断了,其实我是想说……   想说什么呢?她自己也不知道。   过了好会儿,才继续:我虽然六级还没过,这句话还是看得懂的。   刚才坐起来拿衣服,手机竟然又震了震。   “谁啊,这么早……”沈遥翻了个身,下意识摸手机。   “是我的手机,不是你的。”   童言边说,边看收信箱:   我刚才下校车,有兴趣一起吃早饭吗?TK   今天明明没有他的课,怎么来学校了?   童言穿着很厚的羽绒服,边往西区食堂走边琢磨。很快就看到顾平生站在校车下车的地方,两手插着裤子口袋,独自看着书报栏里的报纸。     八点,正好是第一节课开始的时间,没课的人也大多在睡懒觉。   这个时间,校园里人最少。   她想过去时,正好有学生去换书报栏的报纸。那个人一边把玻璃上的锁打开,一边看了眼顾平生,童言心虚地站在不远处,一直等到学生彻底换完十六个橱窗。   而顾平生竟就盯着第一个橱窗的报纸,始终没有移开视线。   到换报纸的学生走远,她才走到顾平生身后。   是一篇医疗事故的报道。   她还没认真看,顾平生已经发现了她:“想吃什么?”   童言想了想:“就食堂吧,什么都有,”说完很快又补了句,“去西区食堂吧。”   东区南区都临着许多教学楼,学生太多了。    两个人走到食堂的时候,很多迟到的学生咬着包子什么的,匆匆从门口跑过。童言看了一排的窗口,觉得让顾平生亲自去买生煎豆腐脑什么的,实在是太不应该了,她只挑了个偏僻又临窗的位置,问他:“顾老师习惯吃什么?我比较熟,买的快一些。”   他轻松地说:“你喜欢吃什么,给我买相同的就可以。”   他轻松,童言倒是不轻松了。   其实食堂也没有什么新鲜的,只是顾及到了南北学生,种类比较多。最后她还是买了最常吃的几样,甜的咸的健康的不健康的……   顾平生看着面前大小碟子,立刻笑了:“是不是吃完这些,就不用吃午饭了?”   她不好意思笑笑:“我只是想让你都尝尝。”   “我不喜欢浪费食物。”   他说完,像是察觉到童言的不自在,又悠悠地补了句:“其实年轻的时候,我也特别浪费食物,不喜欢吃,或者没心情吃就不勉强自己。后来看到很多想吃没钱吃,和已没进食能力的人,才学会不再浪费食物。”   他说完,用湿纸巾擦干净手,递给她后,开始安静吃早餐。   听到一个几近道德完美的人,说这些话,忽然就淡化了她的小紧张。   “我也是,”她咬了一口葱油饼,“小学时候,我特别娇气。每天早饭都是牛奶煮鸡蛋,后来吃到实在不想吃了,经常趁奶奶看不见的时候,把牛奶倒进厕所。”   他佯装叹气:“的确浪费。”   “不过,”她笑了笑,“不像你一样见了那么多,只是长大了,自然就懂事了。”   她现在每次想起过去,自己是如何绞尽脑汁地避开奶奶,倒掉牛奶,就觉得很难过。     顾平生用勺子,一口口喝着豆腐脑。   刚才买这个的时候,她特地嘱咐人家多放了一些虾皮,看到他似乎很喜欢吃,就莫名地觉得心情好。   今天阳光也很好,照的人暖洋洋的。   直到看着他抬起头,她才下意识移开视线,余光里看到他在看自己。   她以为他会很快移开视线,可是他没有,于是只能坚持了一会儿,才装作没看见似的回头:“好吃吗?我一直觉得学校食堂的豆腐脑很地道。”   “很好吃,” 他好笑地揭穿她,“你很喜欢用余光看人?”   童言马上否认:“没有啊。”   可是脸瞬间的红润,揭穿了她的谎话。   “我很小的时候,有过余光恐惧症,”顾平生吃得津津有味,随便闲聊着,“总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好,惹别人注意,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小心翼翼留意余光里的人,难以集中注意力。”   童言诧异看他:“余光恐惧症?你这么说,我好像……小时候也有过。”   总是不能安心做任何事,无法自控地用余光观察周围的人。   顾平生拿出湿纸巾,递给她:“不要紧张,很多人青春期都有过,很多时候都是不自信造成的,太在意别人的想法。”   他说得毫不在意。   童言抽出一张纸巾,很认真地擦干净嘴和手。   原来他也有不自信的时候。   可他有很好的家庭条件,又这么优秀,本就该是那种骄傲的人,为什么会不自信?童言把纸巾放到餐盘里,看着他在擦着手。   顾老师……顾平生,顾老师……   她忽然脸有些发热。于是又撑着下巴看窗外,在他看不见的角度,扬起了嘴角。     过了会儿,她才问他:“顾老师今天怎么来了?”   他彻底把豆腐脑喝完,继续夹起生煎包,沾了些醋:   “怕你有什么事情,就直接过来了。”   有什么事?   童言恍然,有些内疚:“我后来不小心睡着了。”   早餐时间过后,食堂已经没什么人,两个人漫无目的闲聊着,最后还是他看了眼手表,说自己上午还有事情,结束了简单的早餐。童言和他沿着食堂,走过很长的一条路,终于停下来:“我想去图书馆看看。”   其实她很想一直送他到车站,可是又怕被同班同学看到。   他倒没有多说,再她转过身时,才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:“下周六是六级考试?”   童言又转回来:“对,我下午考六级。”   下周的事情,其实他不用这么早问的,反正还有三次商事仲裁课。   “是什么时间结束?”   “下午三点开始,到五点半结束。”   她回答完,就记起了了那天是什么日子,是平安夜。   今年四六级的时间真是……非常人神共愤。   “已经错过校车时间了,”他说,“考完打车来找我,我给你报销好不好?”   她愣了,很快说:“没关系,我还有生活费,而且你上次……”   “只是那天,”他笑笑,“我本来想来接你,不过应该很堵车,我过来这个校区再回市区的话,可能会很晚了。”   只是那天……   童言终于点头:“好,我考完出来就给你短信。”     这算是……第一次约会吗?   童言打开沈遥的电脑,上百度搜索“余光恐惧症”,很认真地看着各种解说。忽然肩膀就被拍了一下:“看什么呢?”沈遥扫了眼电脑屏幕,“你改读心理学了?”   她吓了一跳,侧头看沈遥:“今天是周日,你怎么不回家?”   沈遥的眼神,绝对够杀人的:“我不是说好了,下周和你见亲爱的成宇吗?”   “圣诞节?不是下周末吗?”   “我亢奋不行啊?这周不回家了。”   ……   童言还以为她睡醒了,自然也就清醒了。   可看她一副认真情迷的表情,终于明白,她彻底当真了。   于是她刚才酝酿的那么多紧张情绪,也被沈遥这么一搅合,尽数烟消云散。她敌不过沈遥的软磨硬泡,陪着她把整个衣柜清空,所有衣服一件件试,反复搭配……   她不停给着各种意见,最后说的都口渴了。   倒杯热水,捂在手心。   后来很多年后,童言还能想起这天。   好朋友莫名其妙爱上了一个声音,在寒冷冬天的宿舍里,不停哆嗦着换各种衣服,畅想着初见。而自己只是抱着一杯热水,呼吸着杯口散出的热气,将刚才发现的一段感情深深藏起来。   顾老师,顾平生。   对她来说,意义开始不同。   整个星期的商事仲裁课,他如常讲完。   可恶的是她大半时间都在记笔记,完全不敢抬头和他对视。最后她甚至很苦闷的抱怨,为什么要这么早约时间?   考试那天,她提前半小时就写完了。   反复检查机读卡和作文后,破天荒提前交了考卷。她刚才出考场打开手机,就看到无数条短信进来,都是沈遥的。   “天啊,我正在睡觉,成宇就来宿舍楼下了。天啊,他完全对我眼缘。”   “我不行了,他说话好可爱,我要昏头了。”   “你怎么还没考完?”   “快啊快啊,我在思源湖旁边,靠着图书馆那边的空地等你。”   “童言……快。”   ……   她哭笑不得一条条删掉,给收件箱腾出空间。最后一条进来,却让她有些匪夷所思:   “我和成宇给你准备了一个大惊喜。”   惊喜?她和成宇?   他们不用发展这么快吧。   等到她沿着湖边的小路,走到图书馆门口,看见沈遥在笑著和两个男生说话。成宇和她是高中三年的同学,自然好认,而另外一个瘦高的身影,却她停住了脚步。   她当初考来上海,就是觉得一千四百公里很远,可以让自己暂时远离父母和陆北。   可是,他怎么就出现在了自己的大学校园?   她看着他,仿佛是幻觉。   因为成宇的不解释,沈遥彻底把他当作童言的正牌男友,热络得不行。   童言找不到和他说话的时机,只能在沈遥提议去市区时,刻意和陆北走得慢了些。沈遥和成宇一见如故,似乎没有再留意他们。童言这才找到机会:“你这次……是陪方芸芸来上海玩吗?”   陆北拎着个很大的纸袋,和她并肩走着,没有回答她的刻意提醒。   沉默了很久,他才说:“童童,我这一年做了很多努力。国庆在北京就想告诉你,我改了学籍档案,今年在政法读大一。你等我到大学毕业好不好?”   她没说话,却还是惊讶。   这么不爱读书的他终于想通了。只是跳过高中三年,他能读得完大学吗?   他看她不说话,把纸袋递给她:“他们都说上海室内没暖气,很冷,我给你买了羽绒服,还有羊绒毯。”   她没接。   “童童。”他叫着她的名字。   沈遥忽然就回过头,笑嘻嘻说:“吵架了啊,那可不是随便送什么就行的。说几句好听的,我带你们去新天地喝酒,我请客,灌醉了童言什么都好办。”   12月底的冬季,天已经彻底黑下来。   路灯偏偏巧就在这时亮起来,照着沈遥的笑脸,也在他们身边投下了影子。童言坚持不肯收礼物,正是僵持不下时,手机忽然响起来。   她怔了一瞬,蓦然想起和顾平生的约定。   果然拿出手机看时间,不知不觉已经五点四十了:   考的顺利吗?TK 第十九章 我喜欢的人(1)   这是他在上海的第一个平安夜。   他虽然从小在教会学校,也只是因为教学比较严谨,并不是真正的天主教信徒。倒是顾平凡,是个彻头彻尾的虔诚信徒,今晚一定会去教堂做子夜弥撒。   所以他很早就约了顾平凡的时间,逛商场。   只是没料到,会有这么多人。   顾平凡看着远近的少女服装,有些茫然:“TK,你是要来买什么?”   他沉吟片刻:“少女服装。”   ……顾平凡上下扫了他两眼,刚想嘲两句,忽然就明白了:“是给你那个学生童言?”她边说着,边给一旁几个学生模样的女孩让路。   “你身材和她差不多,品味也还可以……”他没有任何否认,只觉得自己站在拥挤的少女群中,有些突兀,“替我买些合适的衣服,我想做圣诞礼物。”   他抬手看了眼表:“我在楼下Coffee Bean等你,二十分钟?”   看着是在求人,语气彬彬有礼,可却是完全不给拒绝的机会。   顾平凡是习惯了他从小的作风,连话都懒得说,直接尽职尽责挤进人群。     他到楼下的Coffe Bean,竟也是人满为患,随便买了杯伯爵茶。   运气好,等到茶端出来的时候,正好角落里有人离开。身边两个穿着校服的小情侣,在嘻嘻哈哈地笑著,男生忽然拿出一个盒子,不知道装着什么,女孩打开的瞬间捂嘴尖叫,做足了夸张表情。   “十分钟,”忽然一个袋子挡住了他的视线,“羽绒服,围巾,都是我喜欢的样子。鉴于你赞颂了我的品味,我就照着自己喜欢的买了。”   他拉开纸袋看了眼,竟然还是宝蓝色的:“你怎么一直在原地踏步?喜欢这个颜色有七八年了?”   顾平凡拿出钱包,准备去买水:“你那天晚上回来说过,童言穿这个颜色很好看。”   说完就站起来,去买了杯咖啡回来。   两个人的位子在最角落里,平凡回来的时候端着咖啡,险些被横七竖八加的座位绊倒,越过千难万险终于坐下,看着靠在沙发上的顾平生,忽然抿唇打量他。   顾平生察觉她的视线,微侧头,示意她有话直说。   “你和你的学生……”她想了想措辞,最后还决定直截了当,“是不是在一起了?”   很简短的沉默后,他说:“刚刚开始。”    顾平凡扬眉,抿了口咖啡,忽然说起了一个始终不曾谈及,可以说是避讳的话题。   “我前几天和瑞金几个心外科的医生闲聊,说起你母亲的名字,没想到他们都还记得这个心外科有名的医生,”她又喝了口咖啡,继续说,“那么多年过去了,连不相干的人都还记得阿姨,TK,是不是你一点都没忘?”   他没说话,拿起杯子。   茶有些冷了。   “虽然你从来不说,可我一直觉得你很爱你妈妈,”平凡说,“阿姨是宾法毕业,你就一定要去宾法,我很清楚,你当初可以有更好的选择。阿姨是心外科,你最后就做了心外科……包括你的名字,TK,童柯,顾童柯。你身上都是阿姨的影子。”   他还是没说话。   到最后平凡都觉得这个话题,实在太令人不愉快了。     她暗叹口气:“其实我想说的是,你要想清楚,师生恋是不是也因为你妈妈?这不是国外,你很清楚师生恋不是那么受欢迎。或者是因为那个女孩叫童言?”她猜测着,问出了最后的疑问,“或者,她和你经历很像?”   白色的陶瓷杯,举到嘴边,莫名就顿了顿。   顾平凡看他继续喝水,彻底明白,这只是个单向谈话,就在她放弃说下去的时候,他却意外有了回应:“这里有在播歌吗?如果有,是什么歌?”   顾平凡怔了怔,听了会儿,摇头说:“听不出,应该是很新的歌,现在小朋友听的,我也大多没有听过了。”   “没听过?”   “没听过。”   “每当我认识新的朋友,都会有这种感觉,陌生,没有听过,估计也没机会再听,”他说,看着平凡的眼睛,“你和我从小到大,所以你和我说话的时候,我还能记得你说话的神态、语气。现在想想,从生病到今天明明没有几年,连子浩的声音,我都差不多快忘了。”   这次换顾平凡沉默了。   “对于女人的声音,我记得的不多,可那天再见到童言,她的声音却还记得清楚。”   确切说是她十三四岁的声音。   “是熟悉感。”他说着,几个手指有节奏地轻敲着瓷杯。   或许一开始,就是因为这难得熟悉感。   他忽然就变了语气:“然后呢?谁又说得清,”头发挡住了眼睛,窗边柔软的日光下,笑得温暖无害,“这种感觉如果能说的清,上帝就不会用肋骨这个故事来搪塞世人,形容爱情了。”   顾平凡气的直笑:“不要亵渎我的信仰。”   “完全没有亵渎,”他说,“你信服的一部分,我也非常认同。”   “比如?”她好笑看他。   “比如,婚姻是上帝的礼物,是神圣的。再比如,上帝把性做为礼物赐给人类,但只有在婚姻中,它才是一种最亲密的爱的表达,在婚姻外的任何性都是错误的,”不愧是教会学校出来的,他简直想都不用想,“这些,我由衷信服。”   差不多到五点多的时候,就只剩了他一个人。   他记得童言说过的时间,本来想就在这里等到五点半。可惜,计划就是用来被打乱的,罗子浩在新天地给他猛发短信邮件,一定要当面见他。他对上海不是很熟,本来要带童言吃饭也准备去新天地,实在受不住罗子浩短信追缉,只能先一步去了那里。    鼎泰丰的位子,他是早订好的。   “这里的东西不错,”罗子浩刚才坐下,就瞥见桌边纸袋,还有里边明显的女装颜色……“TK,你约了赵茵?”   “你前女友和你之间,能不能不扯上我?”他招招手,要酒水单。   罗子浩笑起来:“别告诉我,是约了女朋友?我见过吗?”   侍应生拿来酒水单,他比了个手势,示意给罗子浩。   “你好像还没见过,不过,她马上就会到。”   罗子浩险些被烟头烫到手指,觉得自己好像和他一辈子没见了,怎么这么大变化?     自从收到短信开始,她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。   可沈遥一路都在轻声耳语,求她一定要陪自己吃饭,根本不给机会拒绝。最后她只好心虚地给顾平生发了个短信,说自己可能会迟一些。很快,他就回复过来:   没关系,我等你。TK    她攥着手机,开始默默计算时间。   六点多到市区,吃的快一些,或是吃到一半的时候离开。   七点多应该可以到他那里。    沈遥没想到会这么顺利,没有提前定位子,只说要照顾两个北方来的客人,尝尝上海菜,就选了新天地的鼎泰丰。   结果到了门口,才发现已经有近百号人在等位。她看着这么多人都有些头疼了。   刚想走,沈遥却意外停下来:“童言,看,是顾老师。”   心忽悠一下,有些发慌。   她回过头,透过整面的玻璃墙,顾平生就坐在很醒目的位子。   恰好,也同时看到了他们。   沈遥隔着玻璃拼命摇手,打招呼,她也只能随着沈遥的动作,示意性地打招呼。   然后就看到他收回视线,继续和面前人说话。   “你们老师长的,很斯文败类,”成宇笑了笑,“看着不像教法律的老师。”   沈遥挽住童言的胳膊:“他第一次来,我也吓了一跳,完全颠覆我对学法律人的印象。算了这里人太多,我带你们去我家附近吃。我都忘了今天是平安夜,没有熟人的地方肯定没位子。”   成宇耸肩:“我随便,在你的地方,只能任你指挥了。”   童言思维混乱着,想了无数个借口,却找不到任何理由离开。   结果只能心神不宁地跟着沈遥下了楼。因为是过节,根本拦不到出租车,他们足足走了三十分钟,她始终在默默记路,免得一会儿找不到路回去。   “想什么呢?”沈遥点完菜,低声问她,“怎么从见到你男朋友,你就神不守舍的。我看他很不错啊,吵架嘛,就是小情趣,吵的差不多了,要适当让人下台阶。”   童言喝着菊花茶,低声说:“他是我前男友,现在和我没关系。”   “前男友?”沈遥睁大眼睛,马上伸手握住陆北的手,“不容易啊,在前途未卜的情况下,竟然敢跨越一千四百公里,追到上海。我支持你!”   陆北估计没见过这么能闹的,和成宇对视一眼,要笑不笑的。   “对了,The longer you have to wait for something, the more you will appreciate it when it finally arrives,这句话不错。”   陆北怔了下,疑惑看童言。   童言在桌下扯了下沈遥的胳膊,还没等提醒她,沈遥已经先脱口说:“不是你发的短信吗?说要等童言?”   “童童?”陆北脸色有些异样,看她。   童言紧抿唇,犹豫了几秒,才说:“是,我现在有喜欢的人了。”   整个小包厢都安静下来,沈遥渐渐明白自己做了什么。成宇忽然轻咳声:“沈遥,陪我出去抽根烟?”沈遥难得识相,马上跟着出去,留了他们两个。   童言始终没再看陆北,他也不说话。     他的手攥着杯子,紧紧的,像是要用尽力气。   她继续喝着茶:“或许尝试一下,会发现她……也不坏。没带婚戒,不住在一起,平安夜来找我,这都改变不了什么,你已经结婚了。政法的学生,怎么会不懂婚姻法?”   她勉强拼凑出这么一句,就说不下去了。当初是方芸芸分开他们两个,她能努力忘记陆北,却做不到笑著去祝福她。如果没有那场车祸,这个平安夜会是怎么样?   两个人没再说半句话,她很快离开包厢,对门外沈遥说自己有事要走了。   沈遥有些犯傻,没想到自己撮合了一路是这样的结果……回去的时候,童言走得快了些,二十多分钟就到了鼎泰丰门口。   一路上,想要给他发短信,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   他可能已经走了?如果走了,该怎么办?   已经八点,餐厅内仍旧人声鼎沸。   那个位子很醒目,他还在。朋友已经走了。   外衣搭在身边的椅背上,他只穿着件浅灰色的纯棉衬衫,这个角度看过去,能看到新天地光怪陆离的灯光透上来,而他,就背对着浮光掠影,右手拿着本书,半搭在桌台上,一页一页翻看着。 第二十章 我喜欢的人(2)   远远近近的女孩、女人,都是盛装而来,这天见面的应该都是约会的情侣。   童言忽然有些踌躇。   她冬天衣服不多,并没有能力像沈遥那样有千百种搭配。穿着的高跟鞋,还是历来为晚会主持准备的……因为要考试,也不敢上妆。   “小姐,有定位吗?”侍应生看这个女孩在门口,要进不进的,礼貌问了句。   她点了点头,终于走了进去。     直到坐下,他才合上了手里的书。   他是习惯用左手的,她忽然发现他和自己一样,两手都可以用,但更习惯左手。   “对不起,”童言决定先坦白承认错误,态度极其诚恳,“记得那天晚上,我和你说沈遥喜欢上了一个男生的声音,那个男生就是我高中同学。”   侍应生走过来,递上了酒水单。   她打开看了眼,都很贵。   “麻烦你,加个茶杯就可以,”他忽然说,“可以上菜了。”   等到侍应生离开,他又看向她,笑著说:“继续,听着很有趣。”   有趣……   童言看他的语气,也不像是真的生气了,终于松口气:   “他们今天第一次见面,所以沈遥求我一定要多陪她一会儿,免得太尴尬,”她不好意思笑笑,“我是那种,从来不会拒绝朋友的人。刚才……其实只是为了陪沈遥。”    或许是,从小到大,能让自己依赖的感情很少。   所以对朋友,尤其是好朋友,总有一种很强的依赖性。只要是朋友提出的要求,不管多过分,她都下意识想要去成全。有时自己都受不了,还为此去看过心理学的书。     “没关系,”他拿起侍应生托盘里的茶杯,放在她面前,替她倒了大半杯茶水,“至少对我来说,这很正常。我也从来不会拒绝朋友。”   她诧异看他。   她记得书上说过,这种状态是“童年缺失”,大多是童年缺少亲人爱和信任,才会想尽办法获得更多的爱,弥补自己。可他为什么会缺少爱?那么好的教育环境,童年更应该是众星捧月啊。   “你不觉得这样,很不好吗?”她捧着茶杯,试探问他。   “每个人或多或少,都有些性格上的缺失。比如我以前见过的一个女病人,莫名就不喜欢红色,每次看到就会心情低落、暴躁,后来严重影响到生活,甚至结婚都抗拒看到红色。后来我一个朋友给她做催眠,才找到根源。”   “是什么?”她倒是真好奇了。   “她有个弟弟,大概几岁的时候,妈妈送了条红围巾给弟弟,却没给她。事实上,她母亲并没有偏心过,也没有虐待过她,只是她当时还太小,不懂,就留下了心理阴影。”   “就因为这个?”   ……也太脆弱了。   “就因为这个。”   他沉默笑著,看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,只觉得好玩:“如果你感兴趣,我会系统给你上心理学的课。现在,”他示意性看了眼上菜的侍应生,“我们需要先吃饭。”   他没有点很多的菜,刚好足够两个人吃到饱。   刚才一路上,她还在想着,见了面一定要先道歉。如果他走了呢?肯定要找到他,当面解释。如果他是黑着脸呢,就……装装可怜,反正他比自己大那么多,总不会这么小气,再说做老师的,总要有些气量。   可是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接受了解释,而且根本没有生气的迹象。   童言轻咬住筷子尖,看着他给自己讲各种有趣的事情,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。     喜欢的人。我喜欢的人,就坐在面前,吃着饭说着话。   心忽然有些软,她不自觉地,连说话的声音也软了下来。虽然他听不到这样的变化。     手机忽然震起来。   陌生的号码,熟悉的语气:我是明早的飞机回去,童童,今晚在学校等你好不好?   一条短信,迅速冷却了所有的小温暖。她攥着手机,根本不知道回什么。   最后只是狠狠心,按下了关机键。     “想去哪里走走?不过,今天好像哪里都是人山人海。”   两个人出了餐厅,站在火树银花的步行街上,他才忽然问她。   她没有任何头绪,摇头。   在很大的夜风里,顾平生竟也像没了主意,两手插着口袋,长出口气说:“经验不足,竟然没有事先安排活动,”他看了眼前面的灯红酒绿,“想去酒吧吗?”   他说话的时候,正好身边是两层楼的巨幅海报。   当季的时装宣传海报,模特也是个男人,也是两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的动作。童言很不厚道地发现,他更好看些。   只不过手臂上挂着个白色的纸袋,颇有些违和感。   他看向她,她才蓦然避开视线。   可又发现对着顾平生,根本就不能做这个动作……只能脸有些发烫地回过头,装作镇定地看着他:“不要去酒吧了,这种节日,现在进去肯定会被挤死。”   而且,酒吧总是一个又一个的演唱节目,不适合他。   他笑:“你对酒吧很了解?”   童言也长出口气:“其实,你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,我还是个……挺有问题的女生。”如果把她的人生分成两段,刚好与他有关。   遇见他之前,和遇见他之后。   忽然头上一重,他伸出手轻拍了拍她的头:“我以前也不是个安分的人,做出来的事,肯定比你的更让人头疼,”他替她拉起围巾,挡住了大半张脸,“带你去教堂望弥撒好不好?平凡在徐家汇天主堂。十一点半开始,如果打不到车,我们也可以慢慢等。”   ‘望弥撒’?她不大听得懂。   不过教堂什么的,应该是是圣诞节的教会活动吧,她有些尴尬地拉下围巾,露出嘴巴:“我是无神论者。”   “我也是,”他倒毫不意外,“信与不信是个人选择,只要尊重他们就好。”   或许真是上帝眷顾,两个人竟然在这么热闹的地方,叫到了出租车。   到徐家汇天主堂外的时候,平凡正双手环臂,冷得直呵气,看见他们很快就走过来,笑著抱了抱童言:“真开心你们来,”她笑著贴在童言耳边说,“TK从小就在教会学校,可到现在还是无神论,我刚才收到他信息,还以为看错了。”   她说完,挽住了童言的手,边顺着人群排队,边低声和她解释子夜大弥撒。   而顾平生自然就跟在两人身后。     教堂里站得水泄不通,有看上去十分虔诚的信徒,还有很多人举着相机和DV。因为人多,她只能紧紧地挨在顾平生身边,近到能闻到他身上很清淡的香味。   很淡,估计只有这种距离才能闻到。   在不断的对不起和 excuse me中,有人挤过来,又有人顺势挤过去。不间断的拥挤让她几乎没有站立的空间。她正想着什么时候能开始时,感觉就被一只手揽住,彻底被圈到了最安全的位置:“我没想到,这里也这么多人。”   她仰头,看见他低头抱歉笑著,隔断了所有嘈杂的声音和气息。   “圣诞节的徐家汇,这么多人很正常。”   平凡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,回头答了句,马上发现自己自作多情,不动声色回过了头。     因为人多拥挤,她又穿着羽绒服裹着围巾,很快就出了些汗。却始终不敢,或者微妙地不愿意动。后来直到歌声响起,他才放开她。   整个大弥撒几乎用了两个小时时间,顾平凡要留下来继续做下一场黎明弥撒,所以只有他们两个并肩出了教堂。   半夜一点多的市区街道,依旧是车马如龙,人潮汹涌。   教堂旁边就是林立的商厦写字楼。午夜十分,商场都熄了灯火,从除窗外走过,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倒影在上面。   “圣诞快乐。”   他停下来,把白色纸袋递给她。   她猜想过这里是什么,甚至祈祷过千万不是给自己的礼物,因为她什么都没准备……从沈遥那里出来的一瞬,也想过,但是那时候很急,也只是闪过这个念头。   只是急着,往回走,怕他离开。   犹豫了会儿,还是伸手接过来:“谢谢,圣诞快乐。”   他伸手按住她的头顶,很轻地揉了揉:“太晚了,我送你回学校。”说完就开始看天桥附近的几个路口,找寻能容易叫车的地方。   童言忽然想到了陆北的短信,马上扯住下他的胳膊,看到了他回头,才说:“宿舍大门十二点就锁了,我能今晚……不回去吗?”   其实只要敲门,就可以进去。但以陆北的性格,一定会在学校等自己一整夜。   如果不想再牵扯不清,就只能狠下心,彻底狠心让他等不到自己。   车来车往的嘈杂中,他很快做了决定:“我们看看附近有没有通宵电影院,如果有,就看到明天早晨,你可以去我家休息一个白天,晚上再回学校。”   他说完,很自然做了两个动作。   拿过纸袋。   握住了,她的手。 第二十一章 我喜欢的人(3)   结果他们找到了在法华镇路上的上海影城。圣诞通宵场已经开始,连着三个片子,从十一点开始,他们从漆黑的甬道走进去,童言就听到了第一首片尾曲。   坐下来,她才长吁口气,借着屏幕的光,用口型对顾平生说:“还好,第一个片子很烂,我们不用看了。”   类似于圣诞节情人节的午夜场,都是香港爱情片。   新的老的,尽数搬上,顾平生买的票,她甚至不知道接下来会演什么。   “是什么片子?”他压低着声音问她。   音量真的很低,她看着他的眼睛,忽然想到他听不到后,肯定是努力练习过自己说话的音量。这样的过程,肯定要人协助……一定很尴尬。     “很想和你在一起。”她说。   顾平生要笑不笑的,看着她:“真的?”   “当然真的,”童言微微皱了下鼻子,“真的很烂,网上评分也只有6分……”   她忽然顿住,抿起嘴唇。   顾老师,你怎么这么为老不尊?   “我是说……”她一字一句说,“刚才的电影,叫‘很想和你在一起’。”   他点头:“我知道。”   灯光忽然亮了,然后又瞬息灭掉,一明一暗间,已进入了下一个电影的片头曲。   就是这样的时差,他已经回过头,认真看片头曲。     电影放到一半,前排又走了几个人,整场就剩了两三对男女,都很明目张胆亲亲我我,似乎这种时间,在这里就需要做些什么……而他们就坐在最后一排,想不看都不行。   童言目不斜视地盯着字幕,想起上次在上院,也是和顾平生看到天雷地火的画面。   她偷偷看了眼顾平生,后者看得很认真。   瞌睡虫在眼前飞来飞去,她终于熬不住,把羽绒服的帽子垫在脑后,想要小眯一会儿,没想到这一闭眼,就彻底睡着了……   这一觉睡的很沉,也很安然。   直到脸上被人轻拍了两下,她才朦胧中又听到电影的声音。困的不行,下意识用脸蹭着软扑扑的羽绒服帽子,过了会儿,才有力气睁眼,四周仍旧暗沉沉的。   电影还在放。   “要不要回去睡觉?”他的声音飘飘荡荡的。   “几点了?”她努力说话,困的又想闭眼。   “快五点了,”他看了眼手表,“我看剧情,差不多快结束了。”   “你一直在看?”港产爱情剧,还看得这么认真?   “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可做。”   她很内疚地笑了,同时也看到第三排的人,咳咳,一直就没分开过。   由于她反应慢半拍,视线很迟缓,以至于他也顺着她的目光,看了过去。    然后两个人同时,都转开视线。   “冬天天亮的很晚,”他回过头,继续说,“这里五点多结束了。”   她嗯了声,一时词乏。   而他自然听不到这有些撒娇的“嗯”,又自然回过头,继续看港产爱情片。   她用食指,戳了戳他的手。   他回过头:“怎么了?”   “昨晚,你真的没生气?”她还是问了出来。   “开始有一些,”没想到,他这么直白,“但是我比较能调节心情,看了会儿书,就好了。”   看了会儿书……   “学医的,都心理学的这么好吗?”   她又下意识调整姿势,蜷起腿,整个人都侧靠在椅背上,好奇看他。   他莫名沉默了会儿,才说:“不是,是因为我母亲。两三岁的时候,她经常会对我说‘妈妈有些心情不好,让妈妈自己坐一会儿’。”   她看着他。   他继续说:“后来长大了,她会告诉我情绪是一种流动状态,开朗和阴郁都是交替的,就像白天黑夜一样,是自然规律。既然每个人都如此,就要学会调节,生气的时候先学习冷静,保持冷静是最好的调节方法。”     电影的对白仍在继续,他慢慢讲着这些她从没听过的话。   光影变幻着,照在他的侧脸上……童言开始还很羡慕,有这么理智的母亲,可后来又莫名觉得他肯定很可怜。   从小就学着自我调节情绪,是怎样的童年?   她不由自主又去扫了眼第三排,依旧浓情蜜意,忽然就发现自己的姿势,还有他为了说话的姿势,都这么让人,浮想联翩。   电影里进入了夜景,整场自然又暗了许多。   “要回去吗?”   是因为暗看不见,还是因为什么,他又靠近了些。   看了眼大屏幕,刘德华正在念着大段的抒情台词,她回头说:“看完吧……”其实真不知道演的是什么,可他看了这么久,总要看完结尾吧?   “那就看完吧。”他说完,脸孔忽然就凑近,低下头直接压住了她的嘴唇。   耳朵里,还听见刘德华在说‘不管你相不相信,我相信’……   顾平生,还是顾老师?此时此地谁会知道?   几秒的静止后,他才微微侧头,彻底含住了她的嘴唇。太让人迷惑的场景,灼烧了她的思维。她伸出手,搂住了他的脖子,他的舌头有些甜也有些涩,好像红茶的味道。是刚才进门的时候两个人在门口买的饮料,健康的人永远都改不掉这个习惯……   她零碎想着,专心在不停变幻的光影中,不断不断地回应着他。然后就被他一只手就揽住了腰,身子半腾空着,贴在了他身前。   ……   背景音安静下来,舒淇开始念着大段的对白。   “我小时候听广播,说幸福就像是玻璃球,跌在地上会变成很多碎片……无论你怎么努力,都捡不完,但只要你努力了,你总会捡到一些的……”   童言听的忍不住笑,真俗,可真的动人。   顾平生察觉到,终于离开她的嘴唇,看她:“怎么了?”   她可不想给他重复这么白雪公主的对白……   就在他又要低头时,忽然就亮了场。   电影结束了。   童言忙坐正,新衣服已经掉到地上,她捡起来塞进纸袋。   亮场时,她才发现只剩下那对和这里,缠绵整夜的情侣终于分开,女生意味深长瞥了他们一眼。童言也木木地看回去,脑子里只蹦出一个词:晚节不保……   五点多走出电影院,冷得吓人。   还是漆黑的,没有什么人,坐上出租车时,司机估计是跑了通宵,黑着眼圈调侃说:“真浪漫啊,看了整夜电影?”童言嗯了声,忽然发现这样很好。   他听不见,所以不会……觉得不好意思。   她一早就给苗苗打了电话,请假没有去卖场。   难得不用打工的周日,竟就在顾平生家的客房,一直睡到了黄昏。晚上他送她回来,她特地让出租司机停到宿舍楼附近,没让他下车,自己走回了宿舍。   进门时,沈遥还以为她刚打工回来,踌躇了半天,才说:“我错了。”童言笑着踢了她一脚:“去去去,你我之间,不用说这些话。”沈遥长出口气:“我就知道。”   她说完,马上拿起手机,开始笑嘻嘻地短信来短信去的。   不用问,也知道是和谁。   童言开始收拾这学期的书,   沈遥看了,忽然哀嚎一声“我的高数”。   边说边扔下手机,找出一叠卷子,开始填鸭式复习。    台灯光线里,沈遥做卷子的侧脸,让她有种想笑的感觉。等到整理完所有的书,下意识拿手机看时间时,她才发现仍旧是关机。   “你昨天,吃完饭去哪里了?”她忽然问沈遥。   “去哪里?”沈遥头都不抬,“带他们去我哥的酒吧了,不过,十二点多,那谁就走了。我今早和成宇吃了早饭,然后送他去火车站。”   沈遥刻意弱化说陆北,童言却知道他十二点之后,去了哪里。   手机打开,陆北的短信很快进来。   是早晨六点多的: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,新街口豁口的糖耳朵和豌豆黄,放在了宿舍阿姨那里。下次再来看你。   陆北式的语气和脾气。   或者说,是对她,脾气好的出奇。   就如同当年初识。那时候,童言还是个脾气古怪的人,而他低了她一年级。那天轮到她班级值日,她正好负责维持初一年级的纪律,戴着红色袖章,在整个楼层走来走去。   她记得那个早晨,他是迟到的,斜挎着书包跑上来。   然后就被她拦住,指了指楼梯口:“早自习迟到,学校的纪律是罚站。”他高她几乎二十公分,低头笑嘻嘻看她:“小姐姐,饶命,我再被老师看到就要留级了。”   她眼睛都不抬:“罚站,或者扣你们班五分,自己选。”   话没说完,他们教室后门就被拉开,坐在最后一排的几个留级生都大笑起来。   ……   童言沉默坐着,删掉了短信。   下一条,是顾平生的短息:   早些睡,晚安。TK     接下来是长达五个星期的期末考试,王小如也终于彻底回来,准备应付这漫长磨人的考试季节。下周是公共课的考试周,宿舍里只有沈遥需要参加。   于是周一早晨,沈遥为了高数复习,六点多就爬起来开始做卷子。     童言醒来时,屋内只有一豆灯光。   外边已经亮了,可沈遥怕吵醒她们,没有拉开窗帘。   她打开台灯,想要在暖和的被子里看会儿书。忽然,顾平生就发来了短信:   醒了吗?TK   她忍不住扬起嘴角,回道:   嗯,醒了。   试着掀开窗帘。TK   她宿舍在一楼,睡得位置正好是窗边,她告诉过他。   而且她睡觉的时候,头就是对着窗户……   她伸出手,把窗帘掀开,看窗外。   晨曦中,他和法学院的院长并肩走过宿舍楼外的马路,老人家走的很慢,一步三摇着。他的视线则越过老人家的头顶,看向这里。   似乎看到了窗帘被掀起一角,他很快并拢右手的食指和中指,点了下前额。   竟然……半是玩笑地用美式军礼,悄然打了个招呼。 第二十二章 洗手做羹汤(1)   因为进入了考试周,大部分的课已完结。   这周童言一直是在图书馆渡过,她和顾平生都有默契,尽量不在学校里有任何明显的交集。人言可畏,她没有遭遇过,却能想象到后果。   整本民事诉讼法,她已经翻了大半,整整六个小时后,才停止抄写概念,揉着手指关节。看了眼手机,六点。   她用笔尖轻戳着笔记本,很慢很慢地等待着。   身后很多人走过,有要去赶着去食堂吃晚饭的,有刚才下课赶来借书的,还有来趁着吃饭时间抢位子的……   手机忽然亮了下,悄无声息进来一条短信:   复习完了?TK   六点十分,是两个人说好的时间。   每天上午八点到十一点,十二点到六点,她要复习看书,杜绝短信往来。   她拿起手机,因为抄概念,手指已经有些用不上力气。   然后就这样很慢地按着键盘:嗯,看完书了。你在做什么?   我在等你看完书。TK   你在哪里?   在你身后。TK     童言愣了,下意识回头,果然看见他就坐在三排后的长桌尽头,只不过没有看她。而是半撑着头,看着面前班长递到眼前的书……   她回头的同时,倒是班长先看到了她,对顾平生说了句话。   然后,他回头,眼中带笑地看着自己,对班长颔首,也说了句话。   直到两个人走过来坐下,童言才明白班长大人在进行一项伟大的事业:套题。班长自从坐下就频频给她使眼色,意思很明显,要童言和他配合,从顾平生的话里拿到尽可能多的考试题……   “童言,”班长翻了下她拿着的民事诉讼法打印教材,“童言无忌,别看诉讼法了,司法考试还远呢,难得碰上顾老师,多问问这学期的商事仲裁。”   难得碰上?的确五天没了,可短信从没断过。   童言不动声色看顾平生,他右手手肘撑在桌沿,身子斜靠在那里,也看了她一眼。     “顾老师,我个人觉得这个概念无比重要。”班长笑嘻嘻放下童言的教材,继续刚才的话题。   “很重要,”顾平生也拿过民事诉讼法,看童言在上边做的笔记,就在班长翘首期盼的时候,他又补了一句,“其实,你仔细复习一遍,会发现凡是我讲过的,都很重要。”     童言暗笑,看班长吧唧吧唧嘴巴,很无奈看自己。   她只能装作纯良无害,不好意思对顾平生笑笑:“不好意思,我还没复习到商事仲裁……”班长彻底黯然神伤了,见和顾平生说了那么久也没什么有用信息,很抑郁地借口说吃饭,留下了他们两个。     他放下教材,又随手拿起了她的笔记本。   “在准备司法考试?”   她先是嗯了声,很快就点了下头:“今年没有报名,准备大四考。复习了四天的期末考,今天想换换脑子,就拿民诉看了。”   他继续看着她做的各种笔记。   她复习了一整个下午,思维已经有些迟钝了,索性趴在桌上,头枕着手臂去看他。   “一般法条,你需要看几遍?”他又指了指厚的像砖头一样的法律条文。   她竖起一根手指,自豪说:“一遍,我记忆力很好。复杂的就边看边抄一遍,基本四五年都不会忘掉。如果遇到很重要的东西,我还能立刻说出具体在哪本书,第几页。”   他眼中有惊讶,她更是笑得得意。     这种骄傲,不同于同学的竞争。更像是很小时背下九九乘法表,在奶奶的小学里给几个数学老师背诵,然后看到奶奶眼睛里的笑意。   想要优秀,只想让最亲近的人为自己骄傲。   “天生的文科生。”他毫不掩饰赞许。   童言温温笑著,手放下来,偷偷地碰了下他搭在桌子边沿的手,有些凉,应该是刚才从外边进来的,还没有热起来。她的手指刚才碰到他手背,就被他反手握在了手心里,很快攥紧。   两个人身后还有几个男生在看书。   这个角度被桌子挡着,虽然看不到,可还是让她紧张的要命……顾平生倒像没发生任何事,一只手继续翻着法律条文。   “明年几月考试?”   “九月,”童言心跳的有些乱,想要抽开,却徒劳无功,“你没考过吗?每年都一样的时间,应该……没变过吧?”   他摇头:“我没考过,好像也不太需要考。”   也对哦。   童言想起他只是大学老师,似乎没有硬性要求要考这种东西。   “我考了美国三个州的执照,不过回国了,也没什么太大用处,”他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,笑著说,“平凡也考了美国两个州的执照,可是考中国司法考试,也不是一次通过,好像考了两次。”童言努力让自己不笑,可还是没忍住:“你是想让我不紧张吗……”   他始终闲聊着,她悄然动了下手指,看到他似乎笑起来,却没有松手的意思。   平时图书馆里很少有人聊天,或许是因为晚饭时间,远远近近,都有人在低声聊着笑著,她心神不宁地坐了几分钟,终于告饶:“不是吃饭吗?我饿了。”   他好笑看她:“不闹了?”   “不闹了……”   她举白旗投降,无论是内心强硬度和脸皮薄厚度,都完败。   两个人特地去了离学校比较远的地方,快吃完的时候,她才说出了苦读一周的等价心愿:“我这周都在复习,明天应该没什么事。”   整整一周没见,周六正好可以休息休息,和他在一起。   具体做什么?她也没想好。   最后千算万算,也没算到只是换了个地方读书。     顾平生绝对是故意的,她坐在他书房里,难得休息时问他几个问题,或是随便聊两句,他从来不说中文……   他家里有地暖,房间里很暖和,暖和的让人想睡觉。   童言对着一个概念,抄了三遍,一个字不差,最后竟然都没有记住。她下意识将笔在几个手指间转动着,悄悄侧过头看他,过了会儿,他才似乎有所察觉,也放下书看她。     “先说好,”她伸出手,比了个禁止的手势,“让我休息休息,不要再说英文了……我这学期的六级已经考完了。”   “看完了?”他终于恢复正常。   她点点头。看了一星期的书,法条概念案例,案例概念法条……已经快傻掉了。     好在他也察觉到她深受折磨,终于放弃了继续监督的念头。   她站起来,走到阳台上看外边灰蒙蒙的天。   是要下雨?还是会下雪?   她忽然想起刚来上海时,经常被宿舍三个人嘲笑:“那时候我冬天一上课,就觉得好悲惨,他们都嘲笑我是北方人还这么怕冷,”回头笑着对他说,“我简直没法和她们说,我第一次穿着羽绒服,却打着雨伞时是多么崩溃……从小我只知道冬天会下雪,却不知道冬天还有倾盆大雨。”   他随手剥了一颗奶糖,就着糖纸,把乳白色的糖块喂给她:“如果不习惯的话,不如毕业直接回去。”她咬住糖,含在嘴里:“肯定要回去,否则没人照顾我奶奶。”   这两年她已经很后悔了,因为想要离开很糟糕的环境,却忘了还有个老人,纪越来越大,需要照顾,也需要陪伴。  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,竟然真就下起了雪。   童言还没兴奋十分钟,就变成了雨。终究是南方,严寒撑不起一场雪。   “晚上吃完饭,我再送你回学校,”他似乎看童言吃的很开心,自己也剥了块奶糖,吃进嘴巴里,过了会儿才说,“是挺好吃的。”   她瞄了眼他手里的糖纸:“你吃的是什么味道的?”   “好像是红豆,”他把糖纸拉开,看了眼名字,“平凡从小就喜欢吃大白兔,我记得都是白色的,没想到现在也有红色的。”   她也是从小吃。   可没吃过红豆味……她转过身从书桌上的玻璃盘里找了半天,才哀怨看他:“你吃了最后一块,这里有酸奶和原味,没有红豆了。”   他笑著靠在书桌边:“没关系,还有我。”   说完就把她拉过来,圈在怀里,开始低头很认真地香香嘴巴……   两个人都刚吃完奶糖,唇齿甜的发腻,哪里能吃出是什么味道。这里不像电影院,没有迷惑人的场景灯光,没有急的要撞破胸口的心跳……两个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,腻味着,闭上眼或是睁开眼,满眼就只有他。   天渐渐黑下来,整个房间都暗了下来。   她抿唇笑,把头偏开:“我好像该走了。”   “我昨天晚上买了很多食材,我们在家吃完,再送你回去。”   童言诧异:“谁做?”   他笑著反问:“你不会?”   “会是会……可不是很好吃,”还有这样突然袭击的人吗?   “没关系,应该比平凡做的好吃,”他说完,又补了一句,“我切菜的技术很好。”   切菜谁不会?     当她看到案板上宽度厚度长度完全相等的土豆丝,还有一模一样的肉丝,终于明白他所谓“技术很好”是什么意思……“我习惯用左手,以前为了练习右手的灵敏度,会做一些刻意的练习,”他拿着偏细长的刀,开始很快给丝瓜削皮,“每天都会把二十个土豆切成丝,这样手术时左右手才能同时开工。”   他的手极快,童言想起自己削的丝瓜,自来都是坑坑洼洼,他手里淡绿色的丝瓜却是均匀地去了一层皮,恰到好处,毫无瑕疵。    他准备了很多菜,最后两个人只炒了少数几样。   童言偷偷试验着问他几个问题,果然发现他只会切菜,却还没有全能到会煮饭炒菜。照他的话说,以前实在想吃中餐的时候,就会买一些辣酱什么的,和菜煮在一起就算是晚饭……可有时碰上墨西哥产的辣椒,却比中餐馆吃的要辣很多:“那时候什么味道都没了,只剩辣,还有很多辣酱会放胡椒提取物,增加热感……”   她听着,不知道为什么,竟觉得他很需要被照顾……   可是,明明有那么多的优点。   他不是个浪费的人,最后把所有菜都吃干净了,才放下筷子。童言装作很不在意地边收拾碗筷,边看着他说:“以后每周六,我来给你做饭吧。”   他正准备给她倒热水喝,看到她这么说,忽然就停下了动作。   “不过我要自己买菜,”虽然他听不到,可童言声音还是不自觉地低了下来,“你买的,都是我不擅长的……” 第二十三章 洗手做羹汤(2)   公共课考试结束后,法学院休息了一周。   沈遥趁着这一周休假,直接飞去长沙和成宇度过热恋一周,把童言一个人留在了宿舍。她每天除了看书,就是上网看菜谱,删删减减,到了周五也凑了七八样。都不算太难,在原先基础上……应该可以做的好吃些。    没想到周六早上,她正准备出门,宿舍门就开了。   那个为了爱奔走长沙的人,竟然提前回来了。   “你怎么回来了?不是说周一吗?”   “吵架了,”沈遥努了努嘴,“你去哪儿?今天不是周六吗?”   童言含糊说自己去图书馆,拿起包就要跑,岂料被沈遥一把抓回来,笑眯眯看她:“别急,我又没追问你,”她说完从包里摸出一片暖宝宝,撕开贴纸,掀开童言的毛衣,把暖宝宝隔着衬衫贴在她肚子位置,“外边冷死了,一片管你暖一天。”   沈遥冬天喜欢穿裙子短裤,就靠这个东西保暖御寒。   她见沈遥一直用,超市里看也不便宜,只觉得有意思,从没想过需要这种东西。   可真贴上了,此发现果真是暖呼呼的,让人舒服不少。    这场雨,断断续续下了整整一星期,真是冷到了极致。   超市却很热闹。    顾平生推着车,走在她身边,她看蔬菜瓜果时他全是点头,到买完需要的食材,他很快就带着她绕到零食区域。   赤橙黄绿的包装袋。   整个超市就属这个区域最花哨。   卖蜜饯和糖果的是单独柜台。   一个上海老阿姨站在四四方方的玻璃柜台里,很热情地拿着剪刀,剪着手中的盐津乌梅,递给顾平生和童言:“老好吃了,快尝尝。”   童言看人家都剪下来了,不好意思不拿,就捏了一小块,吃到嘴里。   “小姑娘,好吃伐?”老阿姨追问她。   她征询看顾平生,看到他也吃下去,随口说:“挺好吃的。”   他说的云淡风轻,可是眼睛里却全是明显的笑,童言想到大白兔奶糖的事故,有些脸红,还没等说什么,老阿姨又拿出一块芒果干,剪下一角给他吃。   泡水的,干吃的,他看老阿姨说了会儿,竟就秤了七八袋的蜜饯……   童言去他家,基本没见过什么零食,没想到他还喜欢吃这些东西,扯了下他的胳膊:“我觉得差不多了……够你吃几个月的了。”   “我是买给你的,”他哑然而笑,“我平时不会吃这些蜜饯糖果。你这几天复习,不是总说精神不集中,看不下去书吗?吃这些口味重的蜜饯,可以刺激味觉,让你精神好些。”   她诧异看着推车里的七八袋蜜饯。   她从小也没吃零食的习惯,这么多,到大学毕业也吃不完。   “小伙子,”老阿姨又献宝一样,指着一玻璃盒棒棒糖说,“这个最近卖得老好了,都是小姑娘吃,红糖做的,小姑娘吃了补血气色好,里边还有话梅,酸酸的,正好适合给你女朋友考试复习提神。”   “好,替我拿一罐。”   顾平生直接接过,放进了购物车。   童言哭笑不得看着那满满一罐棒棒糖,发现他真的很容易被推销。     结果两个人明明是来买菜,最后都被满车的零食替代,她实在忍不住了,就趁着顾平生不注意,拿出一两样胡乱塞到货架上。没想到身边有一对也和他们一样在大肆采购,那个男生正做着和童言一样的事情,悄悄把一盒薯片塞到打折货车上,女生则不停看着新鲜的零食,放到车里……   童言和那个男生,对视一笑,又回头去看站在货架边,垂眼看食品说明的顾平生。   偏执的认真狂,什么都喜欢仔仔细细去看配方,有这样的人在身边,估计时间久了自己的思考能力都会下降……     惯性依赖吗?   她忽然心有些柔软,走到他身边,忽然发现货架下有个罐头,有了些明显的膨胀,于是顺手拿起来扔到了车里。   顾平生看她。   “可能是坏了,拿到总柜台让他们回收,”她忽然有些想要献宝:“罐头膨胀就说明食物已经氧化变质,不能吃了,对不对?”   以前看报纸,边角上总会写些生活常识,她偶尔也会记住一两句。     岂料,他只是微笑起来:“你是要我说对,还是不对?”   她愣了下:“不会错吧?我还是从报纸上看的……”   “的确是不安全食品,”他把看好的全麦饼干放到购物车里,很自然双手推车,边走边说,“不过,是因为微生物产气膨胀,从微生物角度来看不安全,而不是食物氧化变质。”   ……   “顾老师,你是万能的吗?”   他拍了拍她的头顶,言简意赅:“我不会做饭。”     他们排队结帐的时候,那对年轻人也恰好站到另外一排,满车的零食和速冻食品,还有饮料,两个人不停挑挑捡捡,小争执着,不停把一些瓶瓶罐罐放到空车里。   到最后那个男生看了眼这边,很小声说:“看人家,都是做饭,我们都是买速冻水饺……”女生也看了眼顾平生面前的车,笑嘻嘻说:“你学呀,你追我的时候不是说要做川菜给我吃吗?”   两个人继续嘀嘀咕咕,童言听着好玩,顾平生揽住她的肩,用口型问:他们在说什么?   童言半仰起头,也笑嘻嘻用口型说:女生在逼男生学做饭。   顾平生抿起一侧嘴角,很无奈:不要逼我。   童言看着他的眼神,忽然很有成就感地挽住他的胳膊,学着他的表情说:放心,有我在,你不会有自己做饭的一天。   初高中时,奶奶身体不好总会住院,事先就会留给她满满一冰箱的食材。都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做法,那时候老人家最爱说要学会做饭,以后嫁人了才不被嫌弃。那时候被陆北惯坏了,她提到做饭,陆北总会说我来,全部我来做。   那时候的她心安理得,哪个人不喜欢被宠。   现在才发现,原来能宠人也挺好的。   她拿起一罐奶粉,刚想和他说自己不爱喝奶,他的脸却很快凑近,慢悠悠地,亲了亲她的嘴角。   虽然是浅尝辄止……可在收银台长队中,立刻成靶子。   “你看你看呀,你从来不敢当众亲我……”那个女孩拧了男生胳膊一把。男生龇牙咧嘴,捂着胳膊:“回家再说……”   被隔壁队伍的那对活宝一闹,所有人都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以及自己这里。童言只是不停把东西拿到传送带上,装着厚脸皮,视而不见。   临走前,她还特地抱了个豆浆机,厚着脸皮让顾平生付了钱。   结果两个人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,来不及做饭了,她就拆了一个塑料袋,把超市现做的面条煮了。满满两大碗的面,加了很多的老干妈、青菜,还有鸡蛋和午餐肉。童言看他吃的很合口味,借故说自己吃不下,用筷子挑了少一半的面到他碗里。   最后的结果是自己没吃饱,看书不到四点,就开始边把泡了三个多小时的黄豆往豆浆机里倒,边摸了个据说补血养颜的棒棒糖,含在嘴巴里解馋。   等到炒了花椒大料什么的,开始炖上牛肉的时候,她才跑回书房去看顾平生。   他对着电脑,在看文献资料。   童言悄悄走过去,从他斜后方俯身,看他看的东西。因为含着棒棒糖,白色的塑料棒子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耳朵,然后……就被发现了。   “在烧什么?这么香?”他随手拉过她,抱到了腿上。   “土豆烧牛肉,你不是爱吃辣的吗?我用的是四川那边的做法,”她拿着棒棒糖,忍不住又舔了一口,“不知道好吃不好吃,但我炒料的时候,还是很香的。”   他似乎很感兴趣,童言正是准备了一桌的饭,兴奋的不行,索性和他详细讲述今晚的菜单,听着挺诱人,可她最后总会加上一句“第一次做,不知道好吃不好吃”。她说的极其不自信,被当作小白鼠的人却听得津津有味,把她抱的正了些,手臂刚好搭在她的腹部。    她还想说什么时候,他忽然就蹙眉,打断说:“你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,在发热。”   她没反应过来,疑惑看他,直到他拍了拍她的腹部,童言才恍然反应过来:“是暖宝宝,就是……就是给女生贴的,冬天用来抗寒的。”   要不是他说,她都忘记了这个给自己一天温暖的东西。    他听得有趣:“我能看看吗?”   能看倒是能看……可是一块白色膏药似的东西,贴在衬衫上……实在也没什么好看的。童言不好意思撩起毛衣,露出了贴在衬衫上的暖宝宝。   就是一块白色的发热的……小膏药。     他用手掌覆住整块白色的地方,倒是吓了她一跳。   安静的房间里,忽然这样的动作……童言抿起唇,如果他想要……   “贴了多久了?”他忽然换了语气,看她。   “一天吧,”她仍在飘荡着思维,随便估算着,“大概是十个小时。”   “下次如果很冷,就贴在这里,”顾平生很快把暖宝宝揭下来,贴在了她左肩以下的位置,把道理说的通俗易懂,“血液都是经过这个位置,从心脏流向全身,所以你这里暖和了,全身也慢慢也就会热起来。”   她看过沈遥买的几大包暖宝宝包装上的说明,不是建议小腹,就是脚底什么的,从来都没有建议过贴在这里。   童言崇拜地看着他,万能宝典又开始发挥个人魅力了……   崇拜还在不断攀升,他却忽然很自然地伸手,撩开了她的衬衫下摆……肚皮瞬间凉飕飕地,她只觉得全身血液都猛地冲上脸颊,险些从他身上跳下来。   “有些发红,”他的声音很温和,也有些无可奈何,“下次不要贴这么久,这个温度很容易低温烫伤……”   他有条不紊说了几句,正经的一塌糊涂。   童言窘窘地坐在他腿上,直到他放下自己的衬衫下摆,还僵着身子,端坐着。顾平生本来真是没想什么,可看她不停闪烁闪烁的眼睛,就觉得好玩:“你去医院检查,不是经常会脱衣服吗?”   ……   这一样吗?   童言被他逗得更说不出话了,索性咬住棒棒糖,迅速逃离现场:“时间差不多了,我去看牛肉。”没想到,刚走出一步,就被他拉了回去。   声音就在耳边,低低地,有些哄慰:“不要乱想。” 第二十四章 洗手做羹汤(3)   厨房的香味一阵阵地飘进来。   她侧过头,看着厨房的灯光,低声喃喃:“明显做了坏事,还装无辜。”   他把下巴搭在她肩膀上,很夸张地嗅着香气:“背着我在说什么?”她摇头,也装无辜,顾平生忽然又嗅了嗅气味:“我好像闻到了烧糊的味道?”     童言惊呼一声,跑过去的时候,发现牛肉真是烧糊了。   第一次炖的牛肉就如此献给了垃圾筒。   她本来想要说把糊的东西弄掉,勉强还能剩一些,顾平生很坚决地教育她,烧糊的东西吃了会致癌,成功击碎了她所有勤简持家的念头。   好在还有几个菜。   尤其是她确定的,他应该很爱吃的东西。     嫩滑的豆腐花,撒了些香菜,拌着卤汁。   童言放在他面前。    绝对味道不差,她偷偷尝过的。   顾平生笑著拿勺子,吃了两口,然后又吃了两口,始终没有抬头。于是她也不能追问,只拉过椅子坐下,期待地看着他。   这个角度看过去,他是在笑著的,酒窝深深地印在脸上。她托着下巴看他,直到他吃完整碗的豆腐花,抬起头看自己,才问:“好吃吗?”   “很好吃,”他抽出一张餐巾纸,擦了擦嘴,“非常好吃。”   一句好吃,让她兴奋了很久,直到吃完饭看着他洗碗时,还忍不住偷偷乐。   顾平生的家,离她打工的那个超市距离不远,他这周初就建议童言初六晚上住在自己家,这样周日还能多睡一会儿。   开始她还有些不好意思,后来想想也没什么。   但是到真的站在他的洗手间,抱着衣服准备洗澡的时候,才发现真的很有什么。很紧张,真心的紧张,好在水足够温热,所有的东西他都准备齐全。   洗澡过程基本顺利,没有什么事故发生。   到她穿好所有的衣服,才对着镜子暗松口气。   朦胧的水雾,覆在玻璃上,因为房间里温度很高,根本没有任何消散的预兆。她伸手在玻璃上胡乱划了两下,鬼使神差地写了个“顾”。   还没等认真欣赏完字,瞬间,眼前黑了下来。   瞬间的黑暗,吓了她一跳。   停电了?   这年代还会停电?!   她下意识叫了“顾老师”,马上又明白这么做没用,几秒后眼睛适应黑暗,才去开门。摸到门把手的时候,忽然门就被敲响了:“童言?”   声音有些大,好像有些着急。   她忙打开门,然后就看到黑暗中,他看着自己。   “可能停电了。”他说。   “你看得见我说话吗?”她问。   这里挺黑的,又没有任何自然光线,应该很困难。   果然,他发现自己在说话的时候,立刻说:“等我找些有光源的东西,你现在说话我看不到。”她幅度很大地点头,回身拿起洗手台上的毛巾,裹住了湿漉漉的头发。   就像这个年代不会停电一样,一般人家里也不再备有蜡烛。   他找了很久,也找不到任何光源,最后只把手机拿出来,开了照明灯放在茶几上。     “要不要再给你找几条干毛巾?”他看出她头发还湿着。   她本来是带了吹风机,可没有电,也只能依赖原始方法了:“好,一两条就够。”   最后顾平生拿来了一条很大的白浴巾。   她接过,很仔细地擦着头发,努力弄干所有水分。   因为是阴天,窗外灰蒙蒙的没有月光,屋内只有他手机的灯光。   她就这么擦着头发,而他就这么坐着,陪着他。   安静的惬意。   她怕他无聊,就随便说着话:“我记得小时候家里都有蜡烛,每到停电奶奶才会点着。我小时候很喜欢玩火,所以就一直盼着停电,然后就趁着大人不注意,开始烧各种东西。”   他意外地,没有说话,只是笑了笑。   童言发觉他从刚才起,就有些沉默:“你在想什么?”   “过来,让我抱抱你。”他忽然说。   童言愣了下,很听话放下毛巾,挪到他身边,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腰。   黑暗中,顾平生把她抱住。童言听见他的心跳有些乱,自己的心跳或许更乱,慢慢地,耳边的心跳声开始趋于正常,沉稳有力。   隔着一件衬衫,他让人舒服的体温,还有淡的几乎没有的香气,也让她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。“我在想我母亲,”他语气有些平淡,可是声音中却听得出一些伤感,“她出事的那天,我其实可以更早发现,如果再细心一些,能认真听一听她房间里的动静,或许她不会那么早去世。”   他说的很含糊,隐去了许多的细节。   大门忽然被人敲响,门外有人在问:“顾先生在吗?”   童言下意识动了下,他察觉了,问她:“怎么了?”   她犹豫了半秒,仰头看他:“没什么。”   说完,就低头贴在他胸前,搂紧了他的腰。   对于有些人,能触动他说出心里的话,很难。童言只是觉得,他和自己一样,都是这样的人。所以她不想打断他的话。   门继续被大厦管理人员又敲了两下,似乎有人再说顾先生今天下午回来了,估计是已经睡了什么的,很快就恢复了安静。   “以后你在家,如果在的房间就打开灯,如果有什么不舒服,或是紧急情况就去按开关,我看到没有灯光了,就会过来,”他转开了话题,“好不好?”   心里有什么悄然融化着,她用食指,在他后背写了个“ok”。   “是不是困了,”他像是被逗笑了,低声问,“怎么都懒得抬头说话了?”   童言用脸蹭了蹭他的衬衫,没说话。  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,还是湿着:“我再给你擦擦头发,这么湿着睡容易偏头痛。”   她没说话,然后就感觉他一只手松开自己,拿起扔在旁边的浴巾,开始给她擦头发。明明是被呵护着,可童言脑海中总不断地重复着他说的话,很简短地关于母亲的话题。   她忍不住心疼,终于从他怀里慢慢坐起来。   他也才刚洗完澡,因为头发短,所以差不多快要干了。因为低头看她,额前的头发软软地滑下来,半遮住了眼睛。她记得很多年以前他坐在ICU门外,也是这样,或许那时因为年轻小,头发还更长一些,完全能挡住大半张脸,看不到任何表情。   眼前的他和过去叠在一起。   她忽然伸手,主动捧住顾平生的脸,闭眼吻了上去。   后来她就记不清了,明明是自己主动吻他,最后还是被他搂住腰,贴在胸前深深地夺走了所有的呼吸。他的嘴巴里是很新鲜的牙膏味道,薄荷的,短暂的分开以后,她甚至能感觉自己嘴唇也微微发凉。   “你想做什么?”他很仔细地亲吻她嘴唇的轮廓,像是在吃糖。   她只是笑,伸出舌尖和他纠缠了几秒,才靠在沙发上,长出口气:“不要乱想。”   下午的话,竟然原封不动送了回去。   “好,我不乱想。”顾平生也在笑,然后抱着她,坚硬的鼻尖擦过她的鼻尖,侧过头,不断地不断地深入,童言的后背紧贴着沙发,两个人的心跳声搅合在一起,估计再没有任何力量,能平息紊乱的声音了……   第二天苗苗看见她第一句话就是:“天啊,童言,你一夜没睡?这么大的眼袋。”   童言打开收银台的钱柜,往里面放零钱:“是啊,困死我了。”   顾平生有些担心她,就直接和衣睡在客房的沙发上。   如此共睡一室,她不敢随便翻身,又睡不着,生生熬到了六点多天亮,才算是迷迷糊糊半小时。还没看到周公的影子,就被他叫醒了……   直接导致的悲剧就是,她整个白天都有些慢半拍。   中午在茶水间热饭的时候,苗苗才笑嘻嘻追问:“昨晚去哪里玩了?”   她把饭盒放到微波炉里,砰地一声关上门,按下2分半:“没有去哪里,昨晚住在我……朋友家,他家停电,几个人无聊闹了一夜。”   “哦,朋友,”苗苗笑得不怀好意,“闹了一夜。”   童言无奈:“已婚妇女请自重。”   “这和已婚没关系啊,”苗苗弹了下她的额头,“感情的事,自然而然到哪步,就是哪步。”童言彻底没话了。   好在经理来和苗苗谈话,留了她一人清静。   童言坐在餐厅角落里吃昨晚的饭菜,想起了他说的一些话。  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很短,可是什么都发生的那么自然。   第一次约会,第一次接吻。   她昨晚甚至以为,他真的会做什么。   可是最后他只是松开自己,去倒了杯睡喝,然后在睡觉的时候才说起,自己虽然不是基督或天主教徒,却很信奉他们的一句话。   自己好奇追问的时候,他坐在床边,在黑暗中告诉她:   “上帝把性做为礼物赐给人类,但只有在婚姻中,它才是一种最亲密的爱的表达,在婚姻外的任何性都是错误的,”他又给了她一个很深的吻,才低声说,“除非你非常想……至少,也要等到你不是我的学生之后。”   童言现在想起来还有些脸热,用筷子戳着米饭。   我有表现的非常想吗…… 第二十五章 我能听见你(1)   考试最后一周,陆陆续续就开始有人回家。   每年寒暑假,都是北京同乡会的人负责订票,然后大半车厢都会坐满熟悉的人,说说闹闹就到了第二天清晨。今年她也是早订好的票,顾平生问她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回去时,她忽然发现,他也一样要和自己回同样的城市。   她拿着笔,划去学期的最后一天。   19周,113天。   顾平生来的时候,是新学期的第一天,上午第一节课。   她仍然记得那天天气很好,清晨的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来,他整个人都拢在日光里,随手捏着根粉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,顾平生。     笔尖从全年的日历上滑过,停在了一个细小的格子里。   在12月24日的格子里,画了个空心的桃心,最后又用笔涂满。   “童言在吗?”忽然有人敲门,是静静的声音。   她换宿舍的事情,沈遥开始还抱怨抱怨,最后也就淡忘了。   大学又不像初高中,每天从早到晚都会在一起读书,沈遥和小如都是不大上课的人,和她不住在一起,也就渐渐关系疏远了。反倒是因为那晚的倾诉,静静对她始终很亲近。     童言扔下笔,开门笑看她:“你怎么知道我在?”   静静神秘笑笑:“你每年不是这样?都会比别人晚走一些。”   “我是和同乡会的人一起走,肯定要等到所有人都考完,”童言转身回屋,从桌上翻了些好吃的,刚才转身要给她,就看到顾平生还有班主任一起走进来……   “班主任要慰问还没走的同学,正好碰上顾老师,就一起进来了。”静静解释着。   说是班主任,其实就是本院的一个刚才毕业的研究生,留在学院里做了行政老师。   笑得很腼腆的一个大男孩,却一本正经走进来,嘘寒问暖着,童言拿着一把棒棒糖既没机会放下,又不好意思当着顾平生的面送给静静。   顾平生也是一本正经,只是摘下黑色的小羊皮手套,随手放在了上衣口袋里。   童言像是想起什么,把棒棒糖胡乱塞给静静,示意给她解馋,然后很自然地靠在桌子上,反手摸到浅蓝色的手套,放进了抽屉里。   这两副手套是一对的,是他送的新年礼物。     “你们宿舍……一直这么乱?”班主任清了清喉咙,问得很隐晦。   童言环顾宿舍,那两个人临走收拾完,扔下了一个烂摊子,拖鞋横七竖八,不穿的衣服就搭在椅子上,还有个暖壶是开着的,瓶塞扔在桌上,水壶里的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灌进去的……“她们走得急,没来得及收拾。”   她说完,匆匆把几件衣服放进沈遥衣柜里。   这完全是放假前的原生态场景,平时早习惯了,可被两个男老师这么看到还是很不妥的。尤其其中一个还是他。   班主任估计从来没进过女生宿舍,说了三分钟就站起来,说要去看看其它宿舍。静静和班主任出门时候,顾平生很平淡地让他们先走,自己要去院办。童言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,很礼貌地说老师再见后,虚掩上了门。   不过十秒,门又被推开,她站在原地,笑嘻嘻看着顾平生反手关上门。   他微笑着,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,手真冷。   童言被冰得咧嘴,却没躲开:“外边这么冷?”   “你手机没开机?”他忽然问。   “不会吧?”童言转身就要去拿手机,却被他拽住,一把抱起来。童言怕摔下来,搂住他的脖子,两只腿环住他的腰,像是个树袋熊似的挂在了他身上。   “不用看了,你手机肯定又没电了,”他继续说,“我在外边站了一个小时,被你们班的学生轮流追问考试成绩,你就不好奇吗?”   “声音小一些,只有一层门,”她怕门外有人听见,低声说,“追问也没问,你肯定不会给我网开一面的。”   他笑起来,酒窝很明显。   “不过,我对你的课很用功,”她信心满满地看他,“肯定是90分以上。”   “94。”他果然压低了声音。   “真的?”   “真的,”他边说着,已经边走到里边,把她放到了书桌上:“我特意重新算了一遍分数,的确是94。”   “特意重新算了一遍?”   他嗯了声:“你别忘了,刚开学的时候在我课上,连‘商事仲裁’的概念都不会……”   因为怕门外有人听见,声音都很低,他边说着,边去看她桌上零零碎碎的小摆设,饶有兴致拿起个粉色的相框。这是童言自己做的相框,贴了七八张大头贴……顾平生看着一张齐耳短发的,问她:“这是你多大的时候?”   “十三岁,就是遇见你那年。”   他随手揭下来,拿出钱包。   里边有一张顾平生的照片,他就把这张□照黏在了上边。童言有些好奇,拿过来看着照片里的他,抬头问他:“这是你在伦敦大学的?”   “是宾法,在遇见你的那年。”   她点点头,又低头仔细去看那时的他,浅白的牛仔裤和深蓝polo衫,手臂上还没有刺青……应该是在他妈妈去世之前的。   童言把自己的大头贴又拿下来,递给他,照片却留在自己手里:“送给我吧?”   他笑了笑,不置可否。    后来两个人在市区吃了些东西,他特地把她送到了火车站。   快过年的时节,火车站人山人海,她怕让那些一起走的同学看见他,只能和他在火车站门口个不起眼的角落告别。   上了车,有人八卦地问了她一句:“童言,刚才好像看见你了,你男朋友送你的?”   童言含糊嗯了声,坐下来。   车厢里站着坐着的,都是眼熟的人。表现的异常亢奋的都是大一大二的学生,大三以上的人相对安静了很多。她身边坐着几个大四的学生,都在说着找工作的事情,最经常提起的词就是“四大”。     “四年前我刚进大一的时候,还是‘五大会计师事务所’,”面前管理学院的人笑著回忆,“后来就在那一年有一家出事了,变成了‘四大’。那时候觉得这个词真遥远,后来找工作了才发现离自己这么近。”   “是啊,这一年宣讲会都听的麻木了。”   “童言,你该实习了吧?”忽然有人问她。   童言点头:“还有一学期就实习了,还不知道去哪里。”   高中时只觉得考上大学,就完成了所有的任务,可是匆匆忙忙读到大三了,才发现学生时代就要这么结束,接下来的日子,还没有方向。   到后半夜时,很多人都睡着了。有个大一的小男生,很艺术青年地背了个吉他来,被几个兴奋的女生围着,轻弹起了曲子。   火车独有的氛围,让这样的场景显得那么浪漫。   她看着窗外的漆黑,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陆北也是这样。那年的新年晚会,每个班级都在各自热闹着,偏他就背着吉他进来,说是要给老婆的娘家人拜年,惹得班里所有人一阵混乱起哄,几乎掀翻了整个高中部……   后来她就觉得有趣,跟着陆北学了很久,却只会几个自己爱唱的曲子。   天分这种东西,绝对强求不来。     小男生似乎换了个曲子。   童言看了眼手机,已经凌晨三点多了。他应该睡了?   正想着时候,忽然进来了短信:睡着了吗?TK   好巧。   童言忍不住微笑着,很快回了过去:没有,我旁边一个师弟在弹吉他,比我好很多。    你会弹吉他?TK   是啊,也不算会,只是几个简单的伴章。   我有个会弹吉他的女朋友?听起来不错。TK   她又绷不住笑了,身边睡得迷糊的师姐睁眼,正好看到她,忍不住也乐了,含糊说:“笑得可够春心荡漾的,热恋的孩子真幸福。”     童言没吭声,头抵着冰凉的玻璃,忽然蹦出了一个念头,犹豫了几分钟才打出来一条短信:你以前有过女朋友吗?   刚才发送出去,她就后悔了。这话问的,实在太不过脑子了。   过了很久,他才回过来:   有过。需要我详细交待吗?TK    还详细交待?   童言一时又气又笑的,可又压不住好奇心:需要。   要多详细?TK   ……随你吧。   她拿着手机等了很久,他也没有回复。   童言有些吃醋,不对,是很吃醋。   过了会儿,还是没有任何消息。到底是有多少历史,能让他回复这么久?她到最后实在熬不住了,又追问了句:要回忆这么久?   这次倒是回复的很快:   刚才在泡咖啡。TK   你不是不喝咖啡吗?   偶尔会喝,比如今晚,需要精力陪你。TK   很平淡简单的话,童言却看了好几遍。   “师姐,”那几个小女生忽然看她,“要不要点首歌?”   “我?”童言摇了遥头。   “师姐,你在迎新晚会上的without you,我真是听得傻掉了,”一个女生忽然说,“要不要真人版来一次?”   童言忙摇头:“那还是算了,把他们吵醒,一定不会放过我。”   话没说完,身边的大四师姐先睁开眼睛,迷糊着起哄:“坐的腰酸背疼的,谁能睡着?快,来些催眠曲,without you还是算了,列车员肯定把你关禁闭。”   那人说完,附近那些看似睡熟的,都开口起哄。   童言骑虎难下,只好把手机放到桌上,说:“把吉他给我试试。”   那个小男生惊讶看她,把吉他递过去,童言熟悉了一会儿,才不好意思说:“我就会几首歌的简单伴奏,很多年没碰了。”   她挑了最熟悉的《My all》,轻声哼唱着,好在这里基本都是认识的人,不会被投诉。火车驶过铁轨的声音,如同伴奏,即使是偶尔错了几个地方,也没有人太计较。到最后童言把吉他递还给那个小男生时,小男生连着追问了好几个问题。   童言忙解释说:“我真的只会一两首,solo什么的完全不行,千万别再问了。”   “你绝对不该读法律,”师姐笑了声,指了指桌上的手机:“好像有短信进来。”   师姐说完,拿起两个人的杯子,去接热水。   童言拿起来看,果然有一条未读:   生气了?TK   没有。我刚才被人逼的表演节目……   什么?TK   自弹自唱,My all。   师姐把热水递给她,童言接过来,喝了两口。   打开看新的未读短信:   My all? I am thinking of you in my sleepless solitude tonight. TK   这是My all的第一句歌词,她以为他是在确认是不是这首歌,很自然回复个“嗯”。   等到发送出去,才发觉这句歌词很惹人遐思…… 第二十六章 我能听见你(2)   我也在想你。   她拼出这几个字,犹豫了很久,才狠狠心发出去。脸贴着玻璃,还是忍不住一阵阵热意涌上来,真是肉麻,肉麻的自己都受不了了……   或许是他睡着了,没有再回短信。   童言靠着车窗,也迷糊着睡着了。到再醒来时已经是七点多,看了眼手机,还是没有任何消息。她有些奇怪,按理说顾平生的作息很健康,通常是六点半就会起床了……她看着手机出神时,师姐已经泡了一杯泡面来:“鉴别一个人是不是在热恋中太容易了,当初我和我男朋友刚开始的时候,每天一百多条短信,大拇指关节都发炎了。”   童言只是笑,指着面说:“这么早,吃这么油的东西?”   “饿啊,”师姐笑眯眯说,“要不要我分你些?”     她也是饥肠辘辘的,这才想起来顾平生说给自己准备的吃的,因为懒的拿在手里,就随手放到箱子里。如今箱子扔在行李架上,拿下来也是麻烦。   在饥饿和懒惰间,她屈服于后者,只倒了杯热水喝。   清晨的火车上,不时有人拿着毛巾和牙刷去洗漱,昨夜几个折腾的不行的师弟师妹倒是困了,蜷在一起呼呼哈哈睡得香。她边和师姐闲聊,边心神不宁看着手机,车已经快进北京站时,忽然跳出他的短信。     快到了吗?TK   童言莫名心情就好起来:嗯,已经快进站了。你起床了。   应该说,我一直没睡。TK     没睡?童言没太看得懂,没睡这一晚都干什么了?   还没等她回复,他又追过来了一条信息:   北京站只有一个出口吗?我在正门外等你。TK     童言有些傻,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。乘务员在广播里开始说话,欢迎来到北京什么的,师姐忙着把泡面扔到乘务员手里的垃圾袋:“你有人接吗?要不要做我男朋友的车回去?”这个师姐家离她家很近,有时候总会把她顺路带回家。   童言忙摇头:“不用,我有朋友来接我。”   “朋友?”师姐立刻笑了,“不会吧,小童言,你在北京还有个相好的?”   童言哭笑不得,又不能解释是同一个人。   等到她刻意摆脱大部队,拉着行李跑出北京站大门时,很轻易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他。所有人都穿着很厚重的羽绒服,只有他还穿着在上海习惯的外衣,童言一步步走过去时,心也在砰砰地跳着,不真实的吓人。   顾平生很快也看到她,伸出手臂,示意她过去。   直到她钻到他怀里,他才长出口气:“好冷。”   她用脸蹭着他的外衣,鼻子有些堵,过了会儿才抬头看他:“你不是要过几天才回来吗?还穿的这么少,肯定生病。”   他故意用两只手碰了碰她的脸,冻的吓人:“你说想我,我就提前来了。”   童言摘下手套,用两只手捂在他手背上:“顾老师,你要不要这么感人?”   说这句话的时候,她眼眶都是热的。   “好吧,说实话,”顾平生笑了笑,“是我忽然想你了。”   童言从他口袋里找出手套,塞到他手里,又解下自己的围巾,掂着脚,想要把围巾绕到他脖子上:“可是我不能多陪你,我要先回家,下午……”她估算着时间,“吃完午饭后,我出来找你?”   “不用急,”他挡住她的动作,重新把围巾给她系好,“整个寒假我都在北京。”   她点点头,忽然就静下来。   自从跑出来见到他,一直到现在,才恍惚觉得这是真的。   他疑惑看她,她只是抿唇笑著,又掂了下脚尖,很重地吻了下他冰冷的嘴唇。既然他能做出这样感人不偿命的事情,自己在火车站门口亲一亲他又何妨?   顾平生轻扬眉,笑意蔓延在眼底,却没有说话。     这里没有同学和老师。   这里是最初相识的城市,顾平生,而不是顾老师。     回到家以后,她迅速洗澡换了干净衣服。站在厨房看着奶奶做饭的时候,都忍不住在笑,笑得奶奶都有些匪夷所思,问她是不是今年考的特别好,竟然这么开心。童言倚在门框上,咬着下唇笑了半天,才说:“是啊,我商事仲裁考了94。”   整个寒假29天,他都在北京。   童言正在默默计算有多少天需要留在家里,有多少天可以和他在一起时,大门忽然被敲响。她随口问了句谁啊,就听见个女人的声音说,言言,是妈妈。   整个空间都静下来,她愣了很久,还是奶奶擦干净手开了门。   直到妈妈坐下来,笑著看她的时候,童言还是有些不敢相信,安静地坐在了沙发前面的小凳子上。很多人曾夸她长得好看,其实她只承袭了妈妈的大半容貌,看着已四十五六岁的母亲,她甚至找不出她和三十多岁时的区别。   奶奶似乎早知道妈妈会过来,很热络地闲聊着,她仍旧是安静地听着,不知道说什么。这半年来,妈妈偶尔也会和自己打电话,可是终归是隔膜多年,没有什么共同话题。   “言言,现在有男朋友吗?”妈妈忽然问她。   童言点点头:“有。”   “是同学吗?”妈妈笑得很温暖。   她想了想,又点了下头,没说话。     整个下午,这是唯一的对话。   直到傍晚母亲走后,她才忽然想起答应顾平生,下午要去找他,可看手机却没有任何短信,他竟然也没有找过自己。   童言窝在沙发里,把手机放在膝盖上,忽然很想见他。   其实也不知道说什么,只是很想看见他。     “你妈妈这几个月一直来,”奶奶拿过一个熟透的柿子,递给她个小钢勺,让她挖着吃,“她和你爸离婚后,为了房子一直闹来闹去的,今年不知怎么忽然想开了,说是谁都不要房子,把产权过给你。”   童言接过柿子,没吭声。   她用勺子挖开一层皮,挖着吃里边的果肉。   浓郁的味道,家里的味道。   奶奶欲言又止,没再继续说下去。     童言自然也没有问。她被大学录取那年,是父母争房子最激烈的时候,母亲拿着四年前的离婚协议说当初说好,房子归女方,男的只拿10万,可短短四年,房子从20万涨到80多万,父亲怎么肯吃亏?   在那场翻天覆地的争吵下,她怕房子被父亲拿去卖了买股票,最后父母都没钱养老,于是帮着母亲说了句协议有法律效力……自此两年,父亲逢人就骂自己如何如何。   多难听的话都有,只是因为那间房子。早不是家的房子。   她吃完柿子,拿到厨房去仍掉,洗干净勺子的时候,就听见奶奶接起一个电话。低声在说着什么,开始还是很好脾气,后来也是气的不行,抖着声音说:“言言是你女儿,你怎么能这么说她。”   童言能猜到是父亲,怕奶奶为难,就没有立刻出厨房。   索性拿着抹布,开始仔仔细细打扫厨房。     直到电话挂断,她才装作什么都没听见,笑著探头说:“我约了同学,出去两个小时再回来?”奶奶说了句早点回来,偷抹着眼睛回了房间。   她走到马路上,发现真是冷。   很大的风,刮的脸生疼生疼的,围巾拉到了眼睛以下,还是冷,最后只好走到最近的百盛,在一楼的化妆品专柜里溜达,看着晶晶亮的柜台打发时间。    或许是因为快过年了,商场里也是人满为患。   她漫无目的走着走着,就停了下来。     另外半层是卖鞋的专柜,各个柜台都有很多人试鞋。可是独独那三个人,那么醒目,她一瞬间想要躲开,却已经先被陆北看到,陆北想也不想就走过来,坐在那儿正试鞋的方芸芸很快抬头,看了这里一眼,又像是没看到一样慢悠悠照镜子。   倒是陆北的妈妈,很惊讶地看着童言。   “童童,”陆北伸手,想要拉住她,“是我妈让我来的。”   童言不动声色躲开他的手:“我也是约了人,你先过去陪她们吧。”   “你放寒假了?我明天去看你好不好?”陆北声音有些急,像是怕她误会一样。   可分明这四个人,只有她是外人。     童言抿唇,笑了:“不好,我男朋友会吃醋的,你老婆也会吃醋。”   五光十色的装饰,映着她的笑,划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。   “陆北。”身后,陆北的母亲终于开口叫他。   陆北一动不动,只是看着她。   身后人又叫了声陆北。   “我走了,你过去吧。”   童言看他还是不动,直接转身就走。   怕陆北再追上来,她很快推开商场的大门,走入了人群中。直到走到附近公交车站,才在栏杆上坐下来,拿出手机找到顾平生的电话,直接就拨了过去。   电话很快接起来,顾平生的声音很意外:“怎么了?发消息告诉我。”   风声把他的声音,吹的很遥远,童言咬着嘴唇,终于忍不住哭出来。他又追问了一句怎么了,就没有再说话。她就坐在公交车站旁,哭了很久,哭到围巾都湿了,他依旧没有挂断电话。   到最后,还是她先按下了挂断。   他很快发信息过来:出什么事了?TK   童言用冻僵的手指,费劲地打着字:没有,手机扔在沙发上,不小心坐到拨号键,竟然给你打了那么久电话……你怎么不挂断,长途很贵。 第二十七章 我能听见你(3)   他没有继续追问,只是随便聊了两句。   这两天我有些事情,后天来接你?TK   好。   童言看着灯火阑珊的夜景,心情好了很多,或许是因为听到他的声音。   第二天她睡到了自然醒,喉咙已经干的不行,估计是长期没有在有暖气的房间里睡觉,已经不能适应了。最好笑的是竟在吃早饭时,干到了流鼻血……当她把这个悲壮的水土不服事件用短信叙述给顾平生时,他意外没有回消息。   她想到他说这几天有些事情,也就没有再骚扰他。   下午家里来了个三十五六岁的阿姨,协和的外科医生,曾是奶奶带过的班级学生。其实那时候奶奶主教音乐,只带了两三年的班主任,却有很多人到中年了,还记得过年时来探望。   “这个是体检中心的卡,”阿姨把卡拿出来,放在茶几上,笑著说,“您这几年年纪也大了,应该多做做身体检查。”   奶奶拿着刀削苹果:“不用不用,我一直坚持锻炼,身体很好。”   “我知道很多老人家都很忌讳体检,怕查出什么问题,可人老了总会或多或少有些不舒服的地方,还是每年都彻底做次检查放心。”   奶奶笑了笑,把苹果递给那个阿姨:“好,好,我一定去。”     奶奶去厨房看炖的排骨时,童言才忽然问了句:“阿姨,以前你们医院的心外科,有没有一位实习医生姓顾?”   其实她只是很好奇他的过去,做心外科医生的过去,但问出这话也没有抱什么希望,毕竟是实习医生,诺大的协和医院,怎么会有人随时注意别的科室的情况?   “你是说小顾?”阿姨倒真像是有印象,“就是她妈妈也是医生的那个男孩?”   “您真的知道啊?他好像只在那里不到几个月。”   “你如果说的是他,那我肯定知道,”阿姨想了想说,“他妈妈是很有名的心外科医生,我看过她给一个小女孩主刀的手术,鸡蛋大小的心脏缝了一百多针,天生的外科医生。”   阿姨笑著摇了摇头,叹了句可惜,没有再继续说他妈妈的话题。   “怎么,你认识小顾?”   童言犹豫了会儿,才说:“他是我的大学老师,商事仲裁法的老师。”   阿姨惊讶看她:“他后来转学法律了?他不是听不见了吗?”   童言忙点头:“是,您知道他是怎么听不见的吗?”     “这倒不是什么秘密的事,基本当时候的人都知道一些,”阿姨拿起茶杯,喝了半口,继续道,“你还记得你初中时候的非典吗?”   “记得。”   她记得那时每天新闻就是报道每个区,又发现了多少病例,还有各种医护工作者的新闻,像是一夜之间就变成危险之城,连呼吸都有可能会被传染的病,会有谁不怕?   “那时候我正好怀孕在家,小顾的母亲去世后,他已经准备结束实习。刚好碰上非典,协和收治了200多个非典病人,他主动申请去了SARS病区。凡是在病区的医护人员都是高危人员,后来很多都传染上了非典,他就是被传染上后药物中毒失聪的。”   阿姨说完,又想了想,补了句:“当时治疗非典用药很重,基本能康复的人也都因为激素大量使用,留下了很多后遗症。这个病太可怕,其实被治疗的那些人,也是为了避免传染给别人做了很大牺牲,这么大的药量,绝大多数人都受不了。”   童言听得有些发愣,到最后一句却是心惊肉跳:“您的意思是,他还有别的后遗症?”   “不好说,”阿姨回答的很谨慎,“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出院了,我只是听我科室的小医生说过,他应该还有别的后遗症。”   阿姨很快就走了,童言只怔怔拿着手机,很想直接问他。可是又怕这样让他有别的想法,面前的电视机放着暑期档的电视剧,整整一个下午都是98版的《还珠格格》,嘻嘻哈哈的剧情,演了这么多年竟然还在播。   她在那里,坐了一整个下午。   等到晚饭时,才忽然站起来拿起羽绒服穿上,边看了眼手机,竟然没有电了,索性连充电器都装起来,跑到厨房门旁说:“我想起来,今晚有同学聚会。”奶奶正在往出乘排骨,宠腻地摇头,说:“好好,快去吧,排骨留给你明天吃。”   童言忙作揖道歉:“我可能很晚回来,不用等我了。”   说晚就开门跑了出去。    那天他送她回家,曾说过自己就住在北京师范大学附近。   她从地铁站口走出来的时候,风很大,她大概知道方位,边向着那个方向走,边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:我今晚很想见你。   过了会儿,他才回过来:好,我大概十点多去找你。TK   嗯,你出门的时候告诉我,我需要些准备,才能偷偷溜出来。   好。TK     她没有告诉他自己就在附近,只是直觉觉得他是在家的。   现在才六点多,离十点还很久。她为了给手机充电,找了很多快餐店,都没有看到电源插座,最后终于在距离北师大不远的地方,找到了一个顾客区有电源插座的蛋糕房,买了杯最便宜的热饮,就在窗边坐着发呆,顺便给手机充满店。   就这样一个人坐到了十点的关门时间。   实在无处可去,只好在北师大的门口,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等他的消息。十点二十分左右,他才发来消息:我出门了。TK   童言忙给他消息:我在北师大校门口,东门。   好,我很快就到。TK   她攥着手机,终于放心笑了,他果然就在家里。   很快,她就看到一个很熟悉的人影,从远处快步跑过来,是顾平生。这个时间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这里,他很快到她身边停下来:“等了很久?”   说话的时候,声音还有些喘息。   她伸出手,□他上衣口袋取暖:“很久很久,我好饿,还没吃晚饭。”   他把手也插到口袋里,握住她冻僵的手:“什么事这么着急,连饭都不吃就来找我?”他的手很热,手心还有些微微的潮湿。   童言笑著靠过去,整个人钻到他怀里,没有说话。   她该说什么?她其实并不想追问他任何事,只是很强烈地想要见一见。明明是很心疼他,可真的见到了,反倒觉得他天生就是让人去依赖的。   不论是很好看的笑容,还是说话的声音,都是那么温暖。   “不饿了?”顾平生抱住她,声音带笑,“我随时在这里,想什么时候抱都可以,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。”   童言抬头看他:“好,可是十一点多,这附近也没什么能吃饭的地方了。”   “这里离我家很近,”他握了握她的手,“去我那里吃。”   “你家?”她以为他回来,应该是住在……   应该是住在酒店?她还真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。   “是我外公家。”他边说,边在口袋里握住她的手,就这么牵着她往回走。   外公家?   童言忽然顿住脚步,顾平生侧头看她时,她才有些踌躇地说:“我们还是四处走走,看附近还有什么能吃的吧?”   外公家?岂不是就要见到他家长?   顾平生看出她脸色的尴尬,笑著握紧了她的手:“不要怕,平凡也在。”   “不是怕……”童言说到一半,脸都开始发烫了,“我是怕……”   结果到最后还是没好意思说。   童言跟他进了客厅,正好看到顾平凡走出房间。她一看到顾平生就想说什么,可看到童言又止住了,忽然就笑起来:“你们怎么两天不见都不行,这都快半夜了。”   童言本来就紧张,被这么一说更是尴尬。   这个时间来也真是不妥。   “别紧张,”平凡马上笑著安抚,“我爷爷早就睡了,而且是在楼上,耳背听不到这里说话。” 她说话的时候,老阿姨正好从楼上走下来,看到顾平生就说:“顾先生晚上没吃饭,要不要现在煮些东西吃?”     童言愣了下,没想到他也没吃晚饭,他只是笑著说自己随便弄一些就好,带着童言进了厨房。他打开冰箱看的时候,童言已经主动凑过去,看到冰箱里放着已经包好的手工水饺,又随手拿了两个鸡蛋和西红柿,准备再烧个汤。   顾平生接过她拿的东西,她才拉上厨房的磨砂玻璃门,压低声音,看着他说:“你怎么也没吃晚饭?”他拧开水龙头,洗着西红柿:“刚才一直在忙,没来得及吃饭。”   她莫名又心疼了,走过去从他身后搂住他,用脸蹭了蹭,自言自语说:“是有多忙,连饭都不吃……”他两只手还湿漉漉的,拿着一个红透的西红柿,转过身低头看她:“为什么忽然想见我?还不吃饭就跑过来了?”   “我想你了。”童言厚着脸皮,抬头说。   他嗯了声,笑得很好看很好看:“还有呢?”   “没有了,”童言看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重复着,“我想你了,所以觉得今晚一定、马上、必须要见到你。”   他没说话,只用两只手臂的内侧把她圈在身前,就这么举着一只水淋淋的西红柿,很安静地低下头吻住她,悄无声息的,却是格外用力。   西红柿上的水滴在地板上,很快就汇成了一小滩。   过了会儿,他才放开她问:“昨晚是不是哭了?”   “没有啊。”童言下意识否认。     他把西红柿放在大理石台上,从一侧架子上拿下干净的白毛巾,擦干净手:“很多生物都有自己的声音辨别系统,就像海豚,如果你拍打水面学鱼落水的声响,它会无动于衷,可如果扔下去一条鱼,它却能准确捕食,因为它们靠的是自己发出的超声波,去‘听见’环境的变化。海豚和海豚之间,也是靠这种声波交流,彼此联系。”   童言靠着他,听得有趣,可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到海豚。   “即使在一片漆黑的大海里,它们也能找到彼此,因为它们的语言不受距离限制,甚至可以传到数百千米外,”他停顿了几秒,声音低下来,“交流并不需要真正的听觉,所以,我能听见你哭。” 第二十八章 只想在一起(1)   他说完,从架子上挑了个大小合适的刀,把西红柿切成了六瓣,头也不抬地问他:“是不是切完西红柿,我就可以让位了?”   童言一声不吭,似乎没有听到。   很多的情绪,她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过,就算在家,还要维持一副毫不在乎、没心没肺的表情。哭什么的,只有彻底扛不住的时候才会有。     顾平生偏过头看她:“怎么了?”   “不知道,”童言长出口气,“我觉得我快被你说哭了。”   他听得好笑,随手拿起瓣西红柿,喂到她嘴里:“不要哭,我不会安慰人。”   “那你还说这么煽情的话……”她眨眨眼,觉得快坚持不住了,眼泪已经快充满眼眶的时候,马上把脸埋进他怀里,顾平生只能又放下刀,抱着她哄了半天。   后来想想,具体说了什么,童言记不清了。   只是非常印象深刻地判定,他真的不会哄人。     门忽然就被拉开,顾平凡刚想要说什么,看见童言迅速从顾平生怀里跳开,竟还红着眼眶,不禁笑了:“我可以进来吗?”   顾平生懒得理她,随手拿起一瓣西红柿,吃进嘴里。     顾平凡关上门,亲热地揽住童言的肩,凑在她耳边说,“悄悄告诉你,他从来不会哄女朋友。以前我去看他的时候,亲眼看到一个金发美女在他房间,哭得歇斯底里,他却坐在沙发上任由女朋友摔东西,自己就只是看书,”顾平凡说完,抿唇笑起来,“如果是我绝对受不了,他这个人谈恋爱估计需要推一下,动一下,会不会很无聊?”   “还好……”童言努力回忆着,貌似顾平生还是挺会说话的,“顾老师挺好的。”   “好?怎么好?”顾平凡好奇看她。   ……   童言有些窘,这种问题怎么说?   她被顾平凡看得有些脸红,被个三十岁的女人追问这样的问题,对方又是顾平生的表姐……还真是怪异。好在顾平凡不是个很八卦的人,只是对着顾平生不怀好意笑了笑,就转入了正题,大意是给他安排好了复查什么的。   两个人只是寥寥数语,语焉不详。   童言把饺子几个几个的扔到沸水里,装作听不懂。   因为开了炉灶,厨房很快就热起来。   顾平凡离开时,水正好沸了第二次。   她接了一碗凉水,倒入沸水中,扑腾的饺子再次安静下来。顾平生时不时给她喂上一小块西红柿,到最后两个准备做糖的西红柿,都被他们两个吃完了。她回过头看了眼仅有淡红色汁水的案板,抱怨看他:“早知道你要生吃,就加些白糖凉拌了。”   他笑了笑,很自然地凑近,刚想要亲的时候,童言的手机就响了起来。   “我有短信。”童言偏头躲开他,拿出手机。   陌生的号码,毫不陌生的语气,是方芸芸:这几天有时间吗?我想请你吃饭。   语气平淡的就像是普通的老同学,如果不是陆北的关系,或许她真的只是个老同学,还是个关系不错的朋友。   童言按下关机键,把手机又放回口袋,继续认真煮饺子。水烧开第三次的时候,沸腾了很久,她却盯着水面没有任何反应。   站在他身后的顾平生把下巴搭在她肩膀上,低声说:“童言无忌,饺子快煮烂了。”   童言恍如梦醒,忙把火关上,给他盛出饺子。   然后又开始手忙脚乱地找醋,到最后都准备妥当了,把筷子递给他,顾平生接过来,吃了一个饺子,在热气腾腾的白雾中,把她一把拉过来,抱在了腿上:“我不吃韭菜,过敏。”她啊了声,指着一盘饺子:“这些都是韭菜的?”   “不是,”他回忆着,说,“应该还有猪肉白菜的,刚才忘记告诉你了。”   其实这两种馅料,大概透过饺子皮能看出颜色差别。   可是童言听他这么说,不太放心,就夹起一个咬了半口:“这个是猪肉白菜。”   刚说完才觉得不对,自己咬过了再给他吃……   顾平生微微笑起来,咬住她筷子上的半个饺子,吃了下去:“这个方法不错。”     “你不会……都让我咬过再吃吧?”童言觉得大半夜的,又是在他外公家厨房这么做,实在有些过于暧昧不良。   “还有一种方法,”顾平生用筷子在饺子上戳了个洞,“这样估计更简单些。”   童言咬着筷子头,哭笑不得地盯着他。   也不早说……   他低下头认真吃饺子。   童言很喜欢看他吃东西,吃相好看,可是又不是那种端着架子的吃法。   每次看他吃,都觉得自己烧的东西格外好吃。   两个人都饿得有些发慌,很快就吃完了,开始继续忙活着洗碗。这种工程都是顾平生主打,童言最多是拿个干净的擦碗布,一个个擦干净水,整整齐齐码放在碗柜里。   忙活了半天,其实只是一起吃了晚饭,就要送她回家。   因为时间太晚,顾平生怕叫不到出租车,就自己开车送她回了家。车听到楼下的时候,她忽然很舍不得,只是和他闲聊着,不愿意下车。   车里的空调很暖,他只穿了件衬衫,领口的两粒纽扣没有系,从她这个角度能透过领口看到刺青。她从来没有仔仔细细看过他身上完整的图案,很好奇地指了指他的肩膀:“你的刺青,是从小臂到肩膀的,完整的图案是什么?”   他顺着她的手指,低头看了看自己:“要把上衣都脱掉,才能看到全部。”   童言眨眨眼,又眨眨眼,脸红了。   她发誓她不是这个意思,绝对没有借机吃豆腐的意思……   顾平生看出她的念头,轻弹了下她的额头:“小脑袋里在想什么?”     她揉着额头,忽然就想到了顾平凡的话:“我在想,你好像一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你的ex,”她好奇的心思,绝对压过了吃醋的欲望,“你姐姐说,你以前的女朋友是个金发?美女?”   他估计没料到她把话题转的这么快,似乎是回忆了会儿,才说:“好像是,不过是很久以前了。”   迄今为止,她除了学校的留学生和外教以外,还没怎么接触别的外国人,尤其是金发美女,真的是没见过。她想象了下欧美电视剧里的场景,往顾平生身上套,却怎么想怎么别扭……“为什么是很久以前?”   难道受过什么情伤?   “她见我那个女朋友的时候,应该是高中,”他真的开始很认真交待起来,“那时候年轻,有几年的时间很喜欢女孩子,后来又忽然觉得这种事很麻烦,开始慢慢把兴趣转移到了别的地方。”   “高中啊?”童言默默计算了下,“真的很遥远了。”   难怪第一次约会的时候,他吃完饭出来,很实在地感叹着没有什么经验。最后竟然带自己去望弥撒……她有些想笑,随手拨弄着空调的风向,暖暖的风吹到手心里,很舒服。   “初恋呢?”她不死心,又追问他,“还记得吗?”   “是个华人,”他给了个简短答案,微笑了笑,给她解开安全带,“满意了?”   哪里有满意……   她眼睛眯起来,觉得自己在找罪受,看看,又吃醋了。   还是自找的。     童言看了眼他手腕上的表,十一点十五。   “我这个假期很空,”她侧靠在副驾驶座上,看着他,“你呢?”整个晚上回忆起来,似乎没有做什么正经事,饿着肚子跑到他家附近,面包房里边给手机充电边发呆,到最后才不过见了一个小时不到,吃了一盘饺子……   可就是这样过了整晚,却缓解了白天的心神不宁。   她看着他,觉得什么都不重要,只要在一起就好。     “过了这几天,我也没什么事情了,”他把后座她的羽绒服拿过来,递给她,“所以你只要方便出来,随时可以告诉我。”   她嗯了声,接过羽绒服穿好,刚想说什么,就听见有人在她身后轻叩车窗。   童言回过头,心猛地跳了下。   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的,此时就走到她这侧的车门边,要不是敲了车窗,连顾平生都没留意。他低声提醒她先下车时,童言才恍然打开车门:“您怎么下来了?外边这么冷……”   奶奶的神色有些严肃。   替她戴好羽绒服的帽子后,看向另一侧走下车的顾平生:“顾老师,有时间谈谈吗?”     顾平生是紧跟着童言下车的,根本没来得及穿外衣。很大的北风里,他衬衫的下摆被风吹得扬起来,却并没有上车拿衣服的意思,只是颔首说:“好,您是想在这里,还是上楼说?” 第二十九章 只想在一起(2)   后来,他和奶奶在楼下谈了很久。   童言就在三楼过道的窗口,远远看着他们,虽然听不到话,却明白奶奶绝不会同意这段关系,可是他会说什么?会怎么说?   她猜不到。   回到家的那段谈话,是她记忆中,家人第一次对她和顾平生的关系表态。   “读书的时候,很多学生对老师总会有一种特殊崇拜的感情,等到你走出校园,会发现他和普通人一样,并不适合你。”   奶奶以前虽然是小学老师,但因为职业的特殊,总能听到很多师生恋的事情。   大多就是女学生迷恋着男老师,到最后不仅影响学业,在整个学校的影响也很差,总之都是令人唏嘘的反面教材。   “他是你的老师,而且是授课教师,如果不是看出他是个不错的孩子。我一定不会和他多说什么。言言,教师这个职业,有很多的不能允许,师生之间……只能是师生。”   她始终没有说话。   从初一父母离婚开始,她就和奶奶住在一起,曾有那么两年的叛逆期,整日整日地在外边游荡不想读书,让老人家偷偷抹过很多眼泪。后来她开始懂事了,曾下过决心,不再让唯一待自己掏心掏肺的亲人伤心。   所以,她不会反驳。   等到奶奶说要带她去天津亲戚家过寒假时,她才犹豫着问,要什么时候回来?奶奶去给她热了一碗粥,把筷子放在了碗上:“过完年,”一小碟泡菜放在粥碗旁,还细心地撒了些新鲜的香菜沫,“ 等到你开学前回来。”   她用筷子夹了很多的泡菜,拌着粥,开始一口口吃着。   口袋里的手机很安静,他没有给自己发过信息。   等到一点多,她才回到自己的房间,拿出手机的一瞬忽然有些心慌。   他说了什么?做了什么决定?   她掀开这一侧的窗帘,看着夜幕中远处的一幢幢楼房,给他发过去了一条信息:好像结果不是很好?   短信很快回复过来:   在我预料之中。TK   你的预料是什么?  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,该付餐费了。TK   ……   童言哭笑不得看着手机:你的中文是数学老师教的吗?   虽然这句话非常不贴切,却缓和了一些刚才的低落情绪。童言拧开台灯,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会儿,才问他是不是到家了?   顾平生很平淡地回了句,我还在你附近。   她愣了下,下意识往窗外看去,没有任何车。努力找了会儿才发现自己犯了方向错误,他应该是在客厅那一侧。这个念头浮起的时候,心跳也跟着重了些,好在这个时间奶奶已经睡着了。     她打开自己的房门,很小心地穿过狭窄的客厅,走到窗边。   掀开了窗帘。   这是靠着马路的那一侧。   车流依旧,灯火依旧,那辆车的位置依旧。   他已经穿上了羽绒服,却始终站在车旁,似乎感觉到她会出现,在窗帘被掀起一角,很快并拢右手的食指和中指,点了下前额。   有人从他身边路过,好奇地跟着他的视线看楼上……   童言看不清所有人的神情,但觉得那些旁观的,肯定是在忌妒自己。     好吧,有他在,总能有些自恋的资本。   因为他始终那么好。   她忍不住扬起嘴角,额头抵在玻璃上,难得在冬天觉得玻璃“冰凉”的触感,是这么舒服。或许是因为,心里有温暖。   第二天童言就去了天津,因为长时间和奶奶在一起,她不能拿出手机随时和他联系。火车的路程不长,整个车厢里都满溢着回家的喜悦,奶奶在笑著和身边抱着孩子的母亲闲聊。 童言打开保温杯,喝了口热茶水,想起他后来说的话。   他说,他完全理解一个做过教师的人,对这件事的反应。他甚至曾经也抵触过这样的感情,有过很短暂的逃避。   他说,一切都不会是问题。   他说,我在北京等你回来。   她靠在玻璃窗上,闭上眼睛,从没有一次像现在一样,盼着马上可以毕业。   天津的亲戚多年未见,似乎早就听说童言考上了名校,拉着她的手不停给所有人介绍,夸赞的话不绝于耳。她只能笑著听着,直到有人问起她有没有男朋友之类的话,才犹豫了下,没等到说话的时候,奶奶已经笑著说:“学业为重。”   然后是时候热闹,时而安静的过年生活。   到大年三十这一天,团圆饭竟然在饭店拚了十桌,九十多个人的春节,她从记事起还是第一次过。有个年纪比童言小三四岁的远房表妹,曾经在很小的时候到童言家住过,所以看到她颇显亲热,硬是拉着她走到饭店的大堂里,坐在沙发上,边看焰火边闲聊。    小女孩的话题,七拐八拐后,总能落到感情上。   表妹上次去北京,就是陆北带着她到处玩,所以她对陆北的印象始终特别好,忍不住追问着童言那个“姐夫”怎么样了?   童言很快说分手了。   表妹很惊讶,似乎觉得他这么好的一个人……     童言看着一道闪光蹿上云霄,迅速爆裂后,绽开了巨大的焰火。   或许是这么多天,太想念一个人。或许是难得碰见一个人,认识过去的自己和陆北,却又在一定意义上毫无交集,让她终于有了倾诉的愿望。   “他在念高中的时候,一次开车意外撞死了人。虽然是对方违规穿行,可却不接受任何庭外和解,一定要让他坐牢。那家人是市税务局的,口气自然很硬,他们家托了很多的人,也没有任何效果。所以当时,似乎所有都已经注定了,他会先去工读学校一年,然后再去监狱坐牢。”   “然后呢?”   “然后,”童言沉默了几秒,“很戏剧性的,我一个高中同学要帮他。后来经过很多事情……问题顺利解决,然后他和我高中同学就订婚了。在去年的时候,他们结婚了。”     她记得他母亲和自己谈的每一句话。   她也记得,她在绝望的时候,看到这戏剧性地一幕,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。方芸芸说陆北是个难得的人,自己一定要嫁给他,就这么简单。   那是她第一次发现,人和人之间真的有鸿沟。   她只是整天整天地哭的时候,相同年纪的一个女孩,竟然就可以为了想要得到一个男孩,真的就哭闹着让家里人去托关系,去施压解决问题。   “投胎好,决定一切啊。”表妹长出口气。   “是啊是啊,”童言笑著接话,“所以我就失恋了啊。”   所以,初恋就这么结束。   或许是因为太戏剧,故事的转折太大,她至今想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。   那个晚上,陆北订婚的那个晚上,他坐在马路边抱头痛哭的画面,她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忘记。那天晚上她甚至觉得,是不是自己生下来就是受难的,虽没有经历过太过贫瘠的日子,可是生活却一次一次剥夺本该属于她,并不该去奢求的感情。   “没关系,”表妹一挥手,努力安慰她,“我姐姐长的好看,唱歌又好听,又是名校毕业,绝对能嫁个好男人。”   童言靠在沙发上,想起了顾平生。   “那你现在的男朋友呢?”表妹很快转移了话题,“别告诉我,还没有?”   童言笑著看她,没答话。   过了会儿,才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个消息:春节快乐。今天过得怎么样?   春节快乐。一整天都在陪人吃饭,吃到很累。TK    不知不觉,已经有十几天没有见面。   本来规划好的寒假,就如此浪费掉了。她想起自己的很多规划,用几天时间去游览名胜古迹,再用几天来腻在一起,然后……就这么腻在一起,估计他也不会嫌闷。   可是莫名就成了现在的样子。   因为奶奶始终在身边,他们连信息都很少发。   我想你了。   她忽然很坦白地,发出了这条消息。   很快,他就拨来了电话。   童言接起电话。   他的声音,在巨大的炮竹声中,显得非常不清楚。   “北京这几天都是零下十度左右,我看天津的天气报道,好像下雪了,注意多穿些,不要感冒,”他简单叮嘱完,顿了顿,继续说,“这几天我一直和院长联系,下学期的海商法已经找到了接手的老师,我不会再教你们年级,会接手大二的课程。”   从接起电话,她就没说过一个字。   表妹有些疑惑看着她,用口型问她:是不是什么中级人民法院的电话?你千万别信,那些都是骗人的。   童言对她摇摇头。   “我不多说了,房间里还有很多人,看到我打电话会很奇怪,”他的声音有很明显的笑意,“我也很想你,非常想。”   童言忍不住笑起来,然后就看到表妹更加疑惑的表情。   电话很快挂断。   她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,还在想着他说的话。   忽然说换课的事情,却又好像早就有了计划一样……   “谁啊?你怎么一直不说话?”   童言想了想,一本正经地说:   “一个唱歌比我更好听,学校比我更好的,大大大帅哥,他在和我表白。” 第三十章 只想在一起(3)   顾平生挂断电话后,继续坐在明亮而热闹的大厅,身边很多人都是中途出来抽烟的。他用一种很舒服惬意的姿势,坐在沙发上,看着酒店燃放的烟火。   无数道白光冲上云霄,瞬间爆裂出大片的光火。     天津是什么样的?   他还没有去过那个城市。     顾平凡走到他身边坐下,拍了拍他的手背,等到他回过头才笑了笑:“刚才爷爷问起你的女朋友,我没有说她是你的学生。你知道……他比较忌讳师生之间的感情。”   “我知道,”他没太在意,“以前我也很忌讳这种关系。记得你问过我,是不是因为我母亲的关系才会喜欢童言,其实恰好相反,因为我母亲的关系,我有过一段时间的犹豫,要不要开始这种感情。”   那时候,他用了两个星期的时间避开她。   甚至私下找赵茵给她补课。本以为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当,或许只是意外的心动而已,避开时间长一些就好了,总胜过影响她的生活。   可是那天中午。   当他在她身边坐下,告诉她以后不会给她补课后,她眼里若隐若现的失望,竟让他就这么心软了。   他记得那天坐在窗边,她迎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,模糊了五官的棱角,只有一双眼睛那么明显。当时他并不了解她的家庭和她过去的感情,可总有种感觉,她一定遭遇过许多难以承受的失望和痛苦。   但就如此,那双眼睛里的感情,却依旧温暖而直接。   直接的像是从没受过伤害一样。     顾平凡把手中的热水递给他。   他拿过来,说了句谢谢,却没有喝。   “你这次复查的结果不是很好,有没有打算回美国手术?”顾平凡还是决定再劝他一次,“虽然国内这样的临床病例不少,但我觉得,你还是挑比较好的环境……”   “没关系,”他打断了顾平凡的话,“我想在协和做手术。”   顾平凡盯着他看了会儿,终于长吁口气:“好吧,你有时候真挺让人讨厌的,看起来似乎挺随和,其实固执的可怕。就像你从来不接受助听仪器的辅助,谁说都没有用。”   “谢谢你,平凡。”   他笑著答谢她,挡去了她所有看似是抱怨,实则是心疼的话。   开学的时候,恰好在元宵节之前。   奶奶很舍不得她走,提前包了元宵,又是油炸又是汤水煮的,她吃了整整两天,觉得自己都快吃成元宵了。   到拉着行李出家门时,她才拿出手机,看他发来的航班信息。   她从来没有坐过飞机,顾平生提出来的时候,也有些犹豫要不要拒绝。   太过依赖他的金钱,会让她觉得两个人感情是不平等的。可当她郑重其事把理由发过去的时候,顾平生倒是没太在意,很快回了句:就算省下了这次的机票钱,以后都还是你的,不用太在意。   当时收到这个消息,她拿着手机,足足笑了整个下午。   他总有这样的一两句话,能让人久久琢磨话里的意思,然后满满地,都是幸福。     童言怕迟到,估计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,没想到最后却早早到了。   她在二号航站楼的10号出口那里,从口袋摸出手机,刚低下头打了几个字,就觉得周身被人都搂住,所有的寒冷都被隔绝开来。   童言被吓得不轻,心猛跳了几下,才渐渐缓和下来。    “怎么到的这么早?”顾平生的声音,就在耳边。   二十几天没见。   竟然有种奇妙的陌生感,还搀杂了一些莫名的心动。   童言心里默默地想到一个词:小别胜新婚……   “怎么不说话?”他追问了句。   她忙转过身,视线中他的脸带着笑,真真实实地就在自己眼前:“我忽然有些不习惯了,”她不好意思笑笑,“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……”   顾平生接过她的行李箱,一本正经笑了笑:“我知道,刚才我在里边看你走过来,都有些心跳加速。”童言啊了声,还没等反应,就被他拉住手,走进了玻璃大门。    等到两个人上了飞机,童言在他身边老实坐下后,才开始适应顾平生真的就在自己身边这个事实。顾平生身子微俯过来,给她扣上安全带,发现她一直在看着自己。   “怎么了?”他问。   童言故意眨眨眼,轻声说:“我想你了,很想很想,想了二十几天了。”   声音很低,甚至几乎就是唇语。   他嗯了声:“我也是。”   或许是因为飞机快要起飞了,走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走动。只有几个空姐来回检查着旅客的行李,耐心提醒着每个人系好安全带。   童言靠着窗口,而他就这么侧着身子,面对着她。  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电影院,就是这个角度,他突如其来一个吻,彻底结束了两个人的单纯师生关系……或许更早一些,在自己喜欢上他的时候,就已经改变了所有的关系。   “你怎么忽然换课了?”她问出了一直的疑问。   “因为你奶奶希望,我最起码不能是你的授课老师,决定你真实成绩的那个人,”他说完,很无辜地补了句,“不过我不觉得,我会假公济私。”   声音,也是刻意轻了些。   童言嗯了声:“你最大公无私了……”   他理所当然地扬起嘴角:“到上海想做什么?”   她想了想:“去静安寺烧香吧,还没有过正月十五。”   “想求什么?”   求平安。   求所有自己所爱的人,都能平安。     不过她没有告诉他,只是装着若有所思地说:“求能一直和你在一起,不要出现什么绝世大美女喜欢你,比如金发美女什么的。”   他也故意随着她的话,开起了玩笑:“那我似乎没什么可求的,你应该不会遇到更好的了。”她忍不住笑起来,却是很认真地颔首说:“我也这么觉得。”   因为是上午的航班,到虹桥机场的时候也才是下午一点。   不过即使是这么早,两个人到静安寺时,已经没有多少香客,还有很多都是外国人。她是第一次进这个在市中心的寺庙,等到领了香,发现这里竟然是那么的小。只有最大的几个佛殿,从中心的空旷广场仰头,就能看到旁边的久光百货。   只是一道墙。   墙内是浓重的香火味道,墙外却是上海最繁华的一条路。   她走到燃烧的灯油旁,想要点燃自己那把香,旁边围着几个外国游客,占据了上风口,以至于她刚才站了几秒,就被烟火呛的直冒眼泪。她用手背草草抹了两下眼泪,很悲苦地看了眼顾平生,后者马上心领神会,接过了她手里的香。   那几个外国小女生一看到他凑上去,马上友好地让出了一个位置。   童言苦闷地看着他,等到他走回到自己身边,才看着他说:“我终于明白,美人煞绝对不是徒有虚名。”他把其中一束递给她,没有理会她的调侃,反倒长吁口气,说:“佛门重地,施主请自重。”   说完就把香合在掌心,双手合十,对着正殿的那尊十几米高的大佛,闭上了眼睛。   午后的日光,落在他身上,在地上浅浅地拉出了一道影子。   如此安静,而又如此虔诚。   童言甚至忘了去许愿,就这么看着他的侧脸,直到他复又睁开眼睛,低下头看自己的时候,才好奇问他:“你求的是什么?”   顾平生没有回答她,只是眼神示意她,不要荒废了烧香的时间。   等到两个人出了寺门,重新站在繁华的都市路边,她还在想着他的心愿,有些走神地跟着他往前走,甚至到停下来了,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到了哪里。   “想吃什么?”顾平生饶有兴致打量着面前的玻璃柜,“章鱼小丸子?这个鱿鱼烧看起来也不错,要不要再来一个广岛烧?”   童言顺着他的声音,也去打量那几个日式穿着的服务员。   其中一个正在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签,拨弄着十几个正在煎烤的丸子。软软的外皮,看起来膨胀而松软,似乎真的挺好吃的。   “我想吃这个,”她指着丸子,“六个,正好我们一人吃三个。”   顾平生想了想:“三这个数字不吉利,八个?一人四个?也不好。”   “那就买十二个吧,”童言迅速在心中换算组合,“一人六个。”   收银的听得忍俊不禁,多看了他们几眼,实在不明白这对俊男美女为什么这么迷信,竟然连吃个章鱼丸子都这么计较。   顾平生一如往常,买了很多吃的,两个人找了空着的座位坐下,分食着对童言来说算是十分稀奇古怪的食物。   “这个很好吃,”童言很满意自己挑的,“你挑的那个鱿鱼烧,简直就是山东煎饼的变种,还有些腥。”顾平生笑著看她吃,过了会儿,才忽然说:“我刚才求的是,能让自己一直平安,有能力继续照顾你。”   这话听起来非常奇怪,可却让童言瞬间就想起来了那个医生阿姨的话。   她没有吭声,只是停下来,等着他继续说下去。   “我在协和医院实习那年,出了一些事情,你能看到的是我失聪了,还有很多别的问题,是看不出来的,”他似乎也很爱吃那个章鱼小丸子,随手用竹签叉起一个,吃到嘴巴里,“ 股骨头缺血性坏死,晚期,需要手术换人工关节。”   童言看着他,依旧没说话。   放假的时候,她已经在网上查过非典的后遗症,任何症状她都有心里准备,包括他口中所说的这个股骨头缺血性坏死。大量的激素性药物的使用,虽然救回了一条命,却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后半生痛苦。   髋关节疼痛、腰部疼痛、膝关节疼痛、臀部疼痛或腹股沟区疼痛……   他既然说是晚期,那么这些早期的症状,必然早已经经历过了。虽然人工换关节是种方法,可是手术远期效果并不好,也就是说当你第一次换完,假体过了十几二十年磨损脱落后,进一步治疗会更加困难,到时候能不能走路都是问题。   她并不是学医的,所以也只能在网上看了些信息而已。   但她很庆幸自己事先知道了这些,此时才能如此镇定。她相信顾平生和自己一样,不需要别人无谓的忧心,只想要在没有任何压力的环境下,去解决自己该解决的事情。   “所以我下学期不是换课,而是准备休课一学期,”他吃着那个丸子,声音略微有些含糊不清,“我想了很久,应该把这些和你说清楚。”   所有话都说完,他似乎找不到事情可做,又用竹签叉住了最后一个章鱼小丸子,还没有拿起来,就被童言抢了过去。   她皱了下鼻子,不满地抱怨:“现在就和我抢东西吃,小心你老了,不能走路了,我也不带你出去晒太阳。”   她说完,很自然地把那个小丸子吃到嘴巴里。   早没了开始吃的兴致,有些食而无味。   就在她假装很得意的时候,他忽然欺身过来,竟然就这么在熙攘人群中,扶住她的头,吻了下去。 第三十一章 再没有过去(1)   一个漫长而深入吻,童言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大胆,能在如此人来人往的地方和他这么做……等到真正分开的时候,她甚至不敢看身边人的反应,拉住他的手,低着头绕过了无数桌椅,直到彻底远离了那个地方,才放慢了脚步。   “现在回学校?还是在市区逛一逛?”他把箱子放下来,拽出了拉杆。   “今天是星期六,不用回学校,”她理所当然说完,又很快抿起嘴角,看了他一会儿,“难道你不想让我去你家?”   他哑然而笑:“求之不得。”   星期六结束,是星期日。   也就是说,还有整整两天可以在一起。   她默默计算着每一分每一秒,总觉得时间很不够。如果他要回去动手术,应该会在北京修养很长一段时间,而她只能在上海,甚至没有机会照顾他。   她胡乱想着,随手抓起调配好的花椒、大料、陈皮和干辣椒,扔到油锅里,却忘记这油已经烧了太长的时间。   油花猛地溅出来,她忙往后退了两步,撞到了他身上。   顾平生迅速把锅盖扣上,打开了抽油烟机。   “怎么一直走神?”在噼里啪啦的炸响声中,低声问她,“从超市回来你就一直发呆,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?”   声音有些软。   却难得有了一些不确定的情绪。   童言索性关上火,回过身,看着他:“我想回北京照顾你。”   “你还要上课,”他有些意外,很快笑了,“童言,这个手术并不危险,只是需要修养的时间比较长,我会一直给你打电话,每天两次?还是三次?四次?”   她咬住嘴唇,看他笑的越深,就越难过。   股骨头缺血性坏死,晚期。   这么平淡地就说出来,她第一次发现,故作坚强的态度,其实就把所有人都推开,推的离自己很远……“我可以这学期办休学,等到明年再继续念大三,”她凑近他,“这样操作不会影响任何成绩,只是晚毕业一年,好不好?”   他没有回答。   童言搂住他的脖子,很快咬住他的下唇,仔细吻着他嘴唇的轮廓,温柔而又执着。   过了会儿,才放开他,让他看着自己的口型,认真追问:“好不好?”   “不好,”他的声音已经变得严肃,“如果我是癌症晚期,我一定会直接带你回北京,一直陪在我身边,可是这个病没有这么严重。”   两个人紧贴在一起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争执,体温渐渐有些升高,有些失控的升高着,不管是心跳,还是心里莫名涌出的感情。   童言蹙眉,低声说:“不要咒自己。”   “不要这么迷信,”顾平生双臂环住她,“我是学医的,从来不会忌讳这些。”   她眉头仍旧紧簇着,没有再说什么。     只是用接下来的十分钟,做了一件事,专心致志地亲吻他。在满是香料气息的厨房里,扬起头,搂住他的脖子,就这么吻着他,同时也被吻着。   “不要再继续了。”   他的声音有些起伏不平,在亲吻她的同时,像是告诉自己,也像是告诉她。   可是只是这一句之后,就不再做任何的说服。   童言闭上眼睛,被他直接托着抱在胸前,两只腿自然环住他的腰。两个人就如此不间断地互相纠缠拥吻着,或轻或重,不原意再分开。    她在他这里住了这么久,却从来没有进过他的卧室。   顾平生用膝盖顶开门时,她勉强避开他,好奇地侧过头打量着这间房:“你这里好简单。”说完才发现,房间是黑暗的,他看不到她说什么。   “要开灯吗?”他轻蹭了下她的脸颊。   童言犹豫着,点了点头。   他把她放到床上,打开壁灯,在瞬息明亮的房间里,她看到顾平生的衬衫已经半敞开……竟就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,很快摇头说:“还是关灯吧。”   他似乎笑了,没说话,又按下开关,灭掉了光源。    冬日的夜晚,窗外的月光也是灰蒙蒙的,可是莫名地却因为他不厌其烦,细致深入的吻而变得软绵绵的。从光线到触感,都是温暖柔软的。   在这样的光线下,能看到他从手臂到手肘的刺青,大片蜿蜒的图案,却并不骇人。     他搂着她的身体,鼻尖抵着她的鼻尖,她在越来越远离的疼痛中,努力看着他。因为是关着灯,两个之间不能做任何语言交流,可是在时而模糊,时而清晰的视线中,她却能感觉到他的眼睛,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。   童言后来就在他怀里迷糊睡着了,再醒来已经是半夜。   顾平生就这么抱着她,倚靠着床头,半坐半躺着,看起来一直都没有睡。     童言动了动,他很快打开灯:“睡醒了?”   这个角度看过去,很像是曾经的那个夜晚,他坐在走廊上,头发几乎完全遮住眼睛,周身都带着浓郁的难以化解的痛苦。只是现在头发稍短了些,能看出他眼底里浮出的笑。   “你是在和上帝忏悔吗?”童言半是玩笑看他。   “我不信教,”顾平生搂住她,吻了吻她的额头,“好像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了,在我们平安夜去望弥撒的时候。”   她点点头,稍许离开他,让他看到自己说话:“下学期之后,或许你也不会再教课,对吗?”他颔首:“是,要看恢复情况。”   “所以,从上学期结束起,你就已经不是我的老师了。”她很满意他的答案。   顾平生这才明白,她指的是当初自己说的“起码要等到你不是我的学生以后”……不禁笑起来:“我不是在想这些。”   他说完,没再继续解释。   童言也没有再追问,只是眼神飘忽着说:“我饿了。”    好像一开始,她本来是要做晚饭的,买了那么多食材,竟然到大半夜了还在厨房里放着,倒是把房里这锅生米煮熟了……   顾平生很快跳下床,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她面前,光着身子套上牛仔裤和衬衫:“我去给你买些吃的回来。”   童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他就走出了房间。   直到大门被撞上,她才缩回棉被里,脑中不断地回放着刚才的画面,到最后连浑身血液都开始发烫了,才掀开棉被,长出口气。   顾平生很快就回了家,凌晨三四点,也只有附近便利店能买到食物。   只可惜热的,能充饥的只剩了关东煮。   “好吃吗?”   她点点头,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杯子。   顾平生那个杯子里,只有两三串,她这里却满满地放了五串。还有一个杯子放在床头柜上,也是满满地五串,都是给她吃的。   “你怎么不吃?”她看他。   “我在看你吃,”顾平生饶有兴致看着她手里的东西,“看起来,你的似乎比较好吃。”   “我倒觉得你的好吃。”   “看上哪个了?”   童言指了指那串魔芋丝:“你怎么吃的都是素的,给我买的都是荤的?”   “你太瘦了,”顾平生随口说,“多吃一些没坏处。”   她看着他的表情,很快明白过来,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。   他倒是一副很无辜的神情,把自己的魔芋丝递到她嘴边,童言咬了一块下来,随手把自己的北极翅也递到他嘴边,顾平生侧头,也咬了一块下来。   两个人就这么,随便说着哪种更好吃,把所有的东西都消灭了干净。   “吃完了?”他问她,把一纸盒餐巾纸递给她。   童言抽出一张,擦了擦嘴巴。   “我刚才没有看清你的刺青。”她仍旧压不住好奇心,试着问他。   “这是肯尼亚当地一个部落的图腾,”他脱下衬衫,露出了上半身给她看,“生病后的一年,几个大学的朋友去肯尼亚做志愿者,我当时心情有些不好,就跟着他们一起去了,”他的手指顺着图腾的纹路,讲解给她看,“这部分是当地的一个纹身师刺的,后来我觉得有趣,就在他的指导下,完成了后半部分。还有这个英文名字。”   完整的刺青,终于清晰展现在眼前。   童言用手指摸上去,过了会儿,才抬头看他:“要不是你长的这么阳春白雪,倒很像我小时候看的港剧,古惑仔。”   “阳春白雪?”他不大听得懂。   童言忍不住笑起来:“就是干干净净的美人。”     顾平生噢了声,看她愈发揶揄的表情,忽然就伸手把她拉到面前,边吻边开始脱她刚才穿上的衣服。身体里的热量像是挥霍不完,很快就从皮肤里渗出来,她只是被他这么亲吻就开始意识模糊,最初那些对疼痛的恐惧早已不知所踪。   很久后,他才松开她的嘴唇,看着她,只是这么看着他。   她视线模糊地回视着,一瞬间太多的画面穿梭而过。很多年前那个冰冷的夜晚,阳光明媚的教室,出租车里的无声对视……他们最初的相识,是在北方的深秋,那之前有太多的无可奈何,那之后又有太多的命运不公,可他们都平平安安地走过来了。   他的眼神,坚定,而又温暖。   最后的她终于从回忆中走出来,伸手,捧住他脸,很深地吻了上去。    从此以后,再没有过去,我只看得见你给的未来。   我相信,我们值得幸福。 第三十二章 再没有过去(2)      他一直有早起的习惯,睡到六点多就醒了过来。   身边的人似乎真的是累坏了,身子蜷成一团,紧紧靠在他身边睡得很熟,长发就散在枕头上。或许好是房间里太热了,她的脸有些微微发红。   他就这么看了她很久,终于拿起手机,给平凡发去一条信息:   我决定回美国做手术。TK   手机很快震了震:真的?我马上给你安排。   他有些无奈笑起来:好像我以前也是学医的,应该可以安排好一切。TK   短信发出去,顾平生侧头又看了眼她,脸似乎是越来越红了。   他把她的胳膊从棉被里拿出来,放到被子外边。过了会儿,她的呼吸开始平缓下来,脸也渐渐回复了原本的色泽。   平凡的消息也同时跳了出来:如果你坚持自己安排的话,起码要在决定主刀医生后通知我。你已经做过一次手术,这次难度更大,恢复期也更长,做好准备。   他简单地回了个好字,就放下手机,穿上了衬衫。   等到童言醒来的时候,他不在房间里,外边也没有什么动静。   她探身去拿衣服的时候,发现都被他铺了干净的浴巾,放到了地板上。很奇怪的做法,可是拿起来才发现衣服还有些温度,丝毫没有冬天起床后的冰冷。   她穿好衣服走下床,刚才走出两步就像是想到什么,忙回身掀开被子,下一秒就有些呆住,脸瞬间就红了个彻彻底底。她迅速掀开床单再看下边,已经有些欲哭无泪了,可是总不能把整个床垫都换了吧?   她最后只好选择性失明,只把床单换了下来。   顾平生家的洗衣机是在阳台上,虽然是封闭式的,但是仍旧比室内冷了不少。她怕洗衣机洗不干净,把大半的床单浸在冷水里,刚才拧开水龙头,就听见客厅的门被打开的声音。她马上心虚地把床单塞进洗衣机里,在身上擦干手。   “这么冷,在阳台做什么?”顾平生边脱下黑色外衣,边看她走向自己。   ……   童言犹豫了半天,也没说出一个字。   怎么说……能怎么说?   他看她手指有些发红,握住,凑在眼前看了看:“在洗东西?”   她点点头。   他沉默了几秒,像是明白过来了,似乎想要忍住笑的欲望,可还是没控制住,很快就笑出了声:“不用洗了,直接换新的吧,我明天会送到干洗店去洗。”   童言诧异看他:“那怎么行?”   他一个大男人拿着这样的床单去干洗店……   顾平生笑得越来越明显,搂住她低声说:“没关系。”   他用手给她暖着手,童言刚才觉得手指开始恢复温度,就感觉有些微妙的冰凉触感,从指尖滑下来,一枚不大不小的戒指,完完整整地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。   素净的戒圈,再没有多余的装饰。   “我对上海不是很熟,找不到最适合你的,”顾平生的声音,就在如此近的距离,清晰地告诉她,“我知道这个不能太敷衍,但你还在念书,这个款式应该可以暂时替代。”   她如同听不到一样,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指,一动不动。    手被他半握着,还有些被冷水冻红的痕迹。   四周那么安静,没有任何声音,包括他也再没有说任何话。最后还是她先抬头,打破了沉默:“顾平生,你是要求婚吗……”   莫名其妙,眼泪就哗哗地往下落,毫无预兆。   毫无预兆的戒指,毫无预兆的求婚,毫无预兆的一切。   实在太不浪漫了,怎么能有这么不浪漫的人。   “只是补了一个戒指。我记得,曾经很清楚地说过,只有在婚姻中,性才是一种最亲密的爱的表达,在婚姻外的任何性都是错误的,”他半开玩笑地看着她,“所以昨晚,你应该已经答应我的求婚了,对吗?”   童言又是哭,又是笑的。   根本就接不上他的话。   “我父母是师生恋,”他靠在阳台的玻璃门上,把她搂在了怀里,“我是他们的私生子,也是这个原因,我和母亲的关系始终不好,甚至在她去世的当夜还大吵过。也是在那天晚上,遇到了你。”   “你很像小时候的我,是非观太强烈,行为又偏激。我很想彻底打醒你,以免十几年后,你会和我一样,对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都追悔莫及,”他的手心,贴在她当初被打的那半边脸上,轻轻摩挲着,“后来再见到你,不知道为什么,总想去照顾你,反倒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是你的老师。对不起,言言,我发现对你的感情后,首先选择的是逃避。”   她仰头看他:“没关系,我原谅你了。”    他继续说,“逃避绝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。”   童言终于忍不住,微微笑起来:“说完了?”   他也笑起来,没有说话。     她向他靠过去:“所以,你这就算是结束了这辈子唯一一次求婚?准备就这么敷衍了事?”看来不能乞求他有什么意外惊喜了。   能把这么动人的场景,变成自我检讨大会,他也真是可爱。    “还有最重要的,”顾平生想了想,坦言道,“我没有一个完全健康的身体。”   童言摇头,想要说话,却被他制止。   “但我会尽力,恢复健康。”   他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个戒指,递到她眼前:“所以,你原意吗?”   那么一瞬,童言有些呆住。   然后,嗤地一声笑了,接过他的戒指,很认真地把银色的小小一个戒指,套上了他的无名指。有人求婚是预备好两个戒指,其中一个是留给自己的吗?   估计只有他了。   顾平生的手骨肉均匀,毫无瑕疵,记得最初重逢的时候,她曾赞叹过这就是一双美剧里渲染的外科医生的手。   股骨头缺血性坏死。   或许,这才是他离开手术台的真正原因。   她有那么一瞬的心酸,手指在他的无名指上停了一会儿,才认真抬起头:“无论疾病还是健康,富有还是贫穷,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。”   很多年前,当她第一次从电影里看到结婚的场景,就觉得神父问的很有感觉:   无论疾病还是健康,富有还有贫穷,都爱他,照顾他,尊重他,接纳他,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。   当时年纪小,并不能理解“疾病还是健康”、“富有还是贫穷”之间真正的意义。但或许是家庭环境的原因,她对“婚姻”这个词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,而这样仓促的决定,却并没有让她有任何的排斥。   顾平生握住她的手。   用自己的手指,把她的无名指撑起来,低头吻了吻那枚戒指。   窗外的日光苍白萧瑟,却仿佛再和这个房间没有关系。   因为第二天有课,晚上她就回了学校。   出租车依旧停在教学楼附近,离宿舍楼很远的地方。顾平生和她走下车,替她拿下行李的时候,忽然就有人叫了童言一声。   童言下意识抬头,顾平生看她的动作,也向身后看去。   “赵老师。”   童言有些尴尬地打着招呼。   八点多的时间,大多人都刚才返校,没有什么人会在开学前一天热衷晚自习。所以教学楼这里难得没什么人,只是没想到这么意外能看到赵茵。   她似乎也很意外,看了看童言的行李箱,才笑著去问顾平生:“听说你这学期准备停课?是家里出什么事了?还是复查的结果不好?”   “复查结果不是很好。”他简略地告诉她。   赵茵似乎很熟悉他的病史,两个人大致说了两句,她才将视线转向童言,笑著说:“上次我给你补课做的测试,结果还不错,你这学期的大物应该没什么问题了。不过还是多努力努力,学积分高的话,毕业后再申请学校比较有优势。”   童言点点头,目送她离开,直到很远了,才看顾平生:“赵老师是不是真的喜欢你?”   “好像是,”顾平生略微思索了一会儿,故意说,“似乎喜欢很久了。”   ……   好吧。   童言觉得这学期的大学物理,更难挨了。   她想了想,还是不死心问他:“你说,她看出来了吗?”   “看出什么?”他把行李箱的拉杆递给童言。   她接过来,一只手撑在上边,伸出右手,在他眼前晃了晃。刚才她可是特意把手□了羽绒服口袋,就怕被发现。   “不知道,”风很大,他拉起她的帽子,给她戴上,“等你大四回北京实习的时候,我们去办手续。”她愣了愣,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,很轻地嗯了声,想到他听不到,只好张开嘴说:“好,”可想了想,又觉得很奇怪,“为什么一定要在北京登记?”   “属地原则,婚姻登记必须在男女一方的户口所在地。”   “真的?”   “真的,”他坦白承认,“我也是今天刚知道,本来以为只要有护照,带着你去一个政府机构就可以直接办手续了。”   她对程序的疑惑被解开的同时,渐渐琢磨出他话里的意思。   也就是说,他本来打算今天就速战速决,搞定所有的手续?   “你是想趁着我头脑发热,把所有事情都做完吗?”她仰着头,看着他,“很多人都说过,绝对不要在心情最好和最差的时候做决定,这种情况下98%的决定都是错的。”   “头脑发热?”他重复她的话。   她笑得像是占了大便宜:“好吧,我承认,我图谋你很久了,绝不是头脑发热。”   “从什么时候开始?”他倒像真来了兴致。   “从上学期,你进教室开始,”她眯起眼睛,说,“从你明明一进教室就看到我,却非要等我先问你开始。”     “当时我只是很好奇,当初那个小姑娘,怎么能忽然变得这么漂亮。”他笑著拍了拍她的额头,“ 而且还一直盯着我看,完全不知道收敛。”   路灯的光,从他身后渗过来。   面对面拆穿她的话,却不动声色地承认了自己的留意。 第三十三章 再没有过去(3)   开学前最后一天,宿舍楼又恢复了热闹。   她拉着箱子从楼道走过时候,远远就看到艾米和沈遥站在104门口说话,沈遥不知道又去哪里旅游了,大冬天的,脸竟然晒的有些蜕皮。艾米看到她远远过来,笑眯眯说:“你们寝室真奇怪,都最后一天晚上了,竟然只有沈遥一个人。”   “你怎么忽然跑下来了?”   “在八卦,”艾米神秘兮兮说,“你知道,你们寝室转手出去的那个文静静,现在在明恋谁吗?”沈遥努嘴:“不要卖关子,直接告诉她,是那个被王小如抢过来,又甩掉的学生会周主席。”    “好奇怪啊,”艾米用手指下意识划着墙壁,很不解地分析,“为什么周清晨会看上文静静呢?……我可没有贬低她的意思,周主席上上个是广电的大美女,这个又是你们学院的小院花,文静静的确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啊?”   童言一瞬间感觉,又像是进入了正常的轨道。   好多女生间的话题,间或毒舌,鸡毛蒜皮的八卦……   等到终于把艾米赶走。   沈遥忽然就把门撞上,抓住她的右手,盯着那个戒指说:“别藏了,刚才你从远处走过来,我就看到了。谁的?是谁的?”   童言在徘徊要不要告诉她,沈遥忽然想起什么,眼睛瞪得更大了:“顾老师?”   “你怎么知道?”她真是被吓到了。   “真的?!”   “……真的,”她觉得没必要瞒着沈遥,“他这学期不教课了,应该不算我们老师了。”   “上学期王小如说,平安夜看到你和顾平生一起,我还不信,没想到被她说中了,”沈遥长吁口气,“ 童言,我发誓,你这辈子做的最好的事,就是拿下顾老师 。”     她笑起来,没等到说话,沈遥已经亢奋的不行,拿起手机说:“我要发短信给我男人,绝对太令人兴奋了,”刚才拼了几个字又停下,“不对……不能告诉他。”   童言知道她说的“男人”是成宇,而不能分享这件事的原因自然是陆北。     两个人都避开这个话题,沈遥继续八卦地追问很多细节,甚至抱着她的腰,一个劲笑声嘀咕是不是已经那什么的问题……童言被她折磨的不行的时候,阳台外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,她来开门,走出去看,意外地竟是周清晨。   “怎么了?”她隔着不锈钢的栏杆,诧异看周主席,等到想起刚才的八卦,立刻笑了,“文静静已经不和我一个寝室了,你要找她,要去找206的人。”   周清晨有些犹豫,从栏杆处,递给她一个精细包装过的礼物盒:“帮我给小如。”   她更诧异了,接了过来:“你不是和小如分手了吗?我还听说你和静静在一起了?”   “文静静挺好的,真挺好的,”周清晨说,“这是给小如的生日礼物,没有别的意思。”     回答的模棱两可,她到最后也没听懂,走回房间,关上了阳台门。   “继续说。”沈遥把她手上的礼物扔到小如桌上,仍旧亢奋于她和顾平生的事。   童言略去了很多,比如很多年前的第一次相遇,还有后来在北京的很多事,这么简略下来,倒真像是一见钟情什么的古老戏码……她说到后来,由于略过的太多,沈遥表示郑重抗议后,终于转了话题。   “为什么周主席还送礼物给小如?”   “别感叹了,静静是知道周主席喜欢小如的,完全的愿打愿挨。”   童眼忍不住看了眼王小如桌上的礼物。   那晚在医院急诊室,文静静和她说了那么多。   有些忘了,有些还记得清楚。她话里话外最多说的就是生活的“不公”,可是这样的感情“不公”,真的就不重要吗?   “求仁得仁,”沈遥随手拆开一包黄瓜味的薯片,“有的人只求感觉,比如我,有的人想要做人上人,不在乎踮脚的是谁,比如王小如。文静静,需要一个人彻底改变她的生活,周清晨喜欢谁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的女朋友是静静,那么以后最有可能和他出国的,就是静静。”     过了一个假期,怎么像是所有人都长大了?   童言咬住她递到嘴边的薯片。   “当然,你这种就是老天眷顾,不求都有美人砸的类型。”   沈遥最后做了总结,把整袋薯片赛给她:“忘了,我减肥呢,你吃完吧。”     她做了个鬼脸,开始收拾行李箱。   如果真是老天眷顾,有些内容也太让人唏嘘。如果没有他和自己相似的经历,没有他当初经历的那场非典,或许两个人根本不可能遇到。又或者,遇到了,也不会真的就这么走到一起,不顾师生的身份。   大三下学期除了三门专业课,余下的都是所有人各自的重修课程。   开学的上午,整个班级都没有课,班主任例行公事开班会的时候,才说起顾平生这学期休了长假,不会再带海商法的课了。   话没说完,教室里立刻哀嚎遍野。   沈遥用一种此地无银的表情,拿笔在本子上写了一句话:你男人,太有人缘了,我发誓我们班绝对有人暗恋他。   童言拿起笔,半开玩笑回答她:只要不是你,其余一律歼灭。   沈遥扬眉,奋笔疾书:红旗就是有红旗的霸气,可惜美人太炙手可热,前赴后继的,我估计你肯定有吃不消那天。   她侧头看沈遥,很肯定地说:“他不会,”说完,又觉得不对,“你现在都什么思想?”   “正常人思想啊,”沈遥低声说,“举个例子,就像周董那么炙手可热,他可以抵挡一个嫩模爬上床,可他能抵挡几百个吗?前赴后继,恨不得打开门就几十个,楼梯几十个,卧室几十个……”   “那你碰上了,也决定闭眼不管?”   沈遥蹙眉:“我早就想好了,第一次可以接受,但是第二次发现……就先装作不知道,然后给他吃三个月的雌性激素,让他彻底丧失性功能。”   她听得炸舌:“你都和谁学的?我的未来美国律师界新星,你还想去耶鲁?纯违法知不知道?”   “这个假期我旅游时,看天涯帖子上写的,”沈遥笑得很自得其乐,“其实有一种方法不违法,比如一直给他吃香菜,然后……”   沈遥噼里啪啦说了一堆食物和药名,听得她寒毛都竖起来了,她把笔记本上的那页撕下来,团成了一团,彻底不再搭理兴奋分享看帖经验的沈遥。   班会最后成了顾老师主题会。   班主任被逼的不行,终于透露顾平生今天在院办办手续。班长马上鸡血上头,三言两语煽动了全班同学去告别……   童言正犹豫怎么避开时,沈遥已经悄悄劝她说没关系,自己会给她做掩护。只是指了指她无名指上的戒指:“要不要先摘下来?”   她摇头,总觉得这种做法很不吉利。   “我插在口袋里就好了吧?”她做了个示范。   沈遥想了想:“也可以,反正现在这个东西送来送去的,也没人在意。你看我们班长,都被他女朋友逼的戴了一个,你这个没什么特别,应该看不出来。”   结果由于班里的同学太热情,她和沈遥反倒只能在学院办公楼下,二十几个人的外围,远远看着他。   看着他不停被人揽住手臂,和三两的人合影,甚至还有人拿着书和笔记本要他签名。   本子递过去。   他怕笔滑,特意摘下一只手上的黑色羊皮手套,接过笔,在书的扉页,写下了龙飞凤舞的几个字。就在把笔还回去的时候,几个眼尖的女生忽然发现他手上的戒指。   “顾老师,你结婚了?”其中一个忍不住八卦追问。   余下的人马上围观过去。     沈遥抓住她的胳膊,露出个同流合污的表情……   童言莫名有些紧张,从这个角度看过去,只有他小半个侧脸,然后就听见他说:“结婚了,今年寒假的事情。”   众人又是一阵狼哭鬼嚎。   不停追问师母是谁,漂亮不,是哪里人……总之能想到的都问了,童言越听越不自在,沈遥却越听越兴奋。顾平生倒是笑而不语,完全避开了这个话题。   等到最后,班长拿着相机,招呼所有人合照的时候,顾平生才有意看她。沈遥马上明白是什么意思,一马当先拉着童言杀出重围,猛地把她推到了顾平生身旁。   沈遥推的用力了些,她险些撞倒顾平生怀里。   然后就被他一双手稳稳扶住,她马上一本正经地喃喃了句:“谢谢顾老师。”   话说完,就被一种非常诡异的感觉窘住了。   怎么搞得跟演谍战片似的……   顾平生显然比她入戏的多,放开手,很自然地用纯洁的姿势,揽住她的肩膀,同时另一只胳膊被沈遥保护性地挽住,隔绝了任何女生靠近的意图。   “我说你们两个,”班长实在笑得不行了,拿着相机调侃,“刚才装的还挺矜持,到关键时刻绝对是战士啊,民主战士都没这么积极的……好了好了,一,二……”   童言觉得他在看自己,下意识回看过去。   “三!”   两个人视线交叠的瞬间,班长已经按下了快门。   “童言无忌……”班长低头细看成果,顿时泪目了,“你能不能专心点儿,顾老师都已婚了,请收回你崇拜的念头……”   班长说这句话的时候,是低着头的,顾平生自然没有听到。   四周的人马上高高低低地附和,像极了当初顾平生第一次随堂考的情景。所有人都在起哄,却又有意不让他听到。   “我靠,”有人低声在角落里喃喃,“童无忌,我早看出来你图谋不轨了。”“童言,你晚了啊,绝对的晚了。”“美人煞多好的一个人啊,终归是便宜外人了……”   童言始终闷不吭声,权当没有听到。   “顾老师,麻烦重拍一次,”班长终于抬头,笑嘻嘻看顾平生,“这次童言做什么小动作,你都别理她……”   童言被说得欲哭无泪。   “好,”顾平生倒是乐得配合,笑著说,“我暂时忽视她。”   这句话的另一个意思,只有两个人听明白了。   沈遥狠狠在身后,掐了童言的腰一下,意思很明显:   你小妞真是暗渡陈仓的让人忌妒。   童言被掐的直咧嘴,却在班长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里,马上挤出个笑容,完美地留下了这张合照。   法学院08级和顾平生的合照。   也是她和他的第二张合照。 第三十四章 有一些想念(1)   用沈遥的话就是,其余所有人都只是背景,完全不自知、不识相的背景……所以她以自己崇拜顾老师为由,把那张作废的照片从班长那里骗来。   拷给童言时,还特意指导她怎么用photoshop裁剪图片。   童言坐在他的书桌旁,极为耐心地处理着那张照片,认真程度完全不亚于当年的C++考试。甚至没留意到他已经走近:“在做什么?你已经对着电脑一个多小时了。”   童言自得其乐地盯着屏幕上的合影:“把我们两个裁出来,留作纪念,”她指了指照片的右下角日期,“今天是2月14日……你一定要明天就走吗?”   她边说,边偏过头去看他。   “早去一天,就能早回来一天。”   道理是对的,可是太过突然的决定,让她开始怀疑他复查的结果究竟有多差?而且又是突然从北京改去了美国,虽然说治疗效果可能更好些,可却也让她更难安心。   明着暗着追问了一个下午,他都是轻描淡写地带过,只保证会在半年内,完全健康地回到她身边。半年,并不算很短的时间。   或许以他的性格,真的是恢复到完全与常人无异,才肯出现。   顾平生一只手撑在桌边,一只手撑在椅子的靠背上,探身看照片,难得穿了一件纯棉的淡粉色的格子衬衫……这个颜色,在他穿来竟然没有半点儿轻浮,反而有那么些,什么呢?美人如玉,芝兰玉树?   童言笑著扯了扯他的衣领:“顾先生,你今天是特意穿了粉红色吗?”   他看她笑得揶揄,反倒不慌不忙地低头,轻咬住她的下唇:“不好看吗?”   “……好看。”   她喃喃着,含糊不清。   他没去看她说什么,直接伸手,勾住她的腿和身体,把她整个从椅子上抱起来:“顾太太,你对着电脑整个晚上了,对眼睛非常不好,也很不利于培养夫妻感情。”   其实她就想修一张两个人的合照,趁着今晚打印出来,放到他钱包里。   他边往房间走,边深入吻着她,她觉得牙根都有些发软,搂住他的脖子,断断续续地吻回去。等到他快走到门口,她想要伸手去摸电源开关的时候,忽然就觉得重心猛地一偏,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时,已经被他很快放到了地上。   放的太快,脚被磕得有些疼。   可下一秒,她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。    “怎么了?”明明知道他听不见,仍旧很急地问了句。   顾平生靠着门边,像是知道她吓坏了。   因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,只是拍了拍她的额头说:“没关系。”   她的手都有些抖,摸了半天,才摸到卧室的开关。   暖黄的灯光,将四周都照了个透彻。   他除了倚靠在门边的动作,看不出有任何的异样,可是从刚才到现在,他根本没有动过分毫,也就是肯定是有很大的问题。   童言想要扶他,却不不知道怎么扶,只是茫然无措地光脚站在他身边,心疼的都快哭出来了:“到底怎么了?你能不能说句实话?”   她甚至不能控制自己说话的音量,和话音里的颤抖。   幸好他听不到。   顾平生笑了笑,想要说什么的时候,她已经控制不住往下掉眼泪,大颗大颗地落在地板上。一半是因为被他吓到了,另一半却是因为无法掌控的害怕,她怕他真的有什么更严重的后遗症,没有告诉自己,又怕他这次去治疗的效果不好……   不安从未如此汹涌,几乎是一瞬间就侵占了她由内到外的每寸意识。   他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,伸出一只胳膊去搂她:“就是这里忽然有些疼,”他指了指大腿和腰胯,“现在好多了。”   “很疼?”她伸手,有些不确定地碰了碰他的腰胯,又沿着那里,很温柔地滑到大腿的地方,仰头问他,“揉一揉管用吗?”   她边说着,边试探性地揉了两下。   “很有用。”   他的眼睛里,似乎有笑,又似乎有些炙热。   “真的管用?”她仍旧悬着心,不太确信地看他。   “真的很有用,”他的声音有些柔软,眼中倒影着卧室的壁灯,笑里竟有些难掩的性感,“只是顾太太,你再这么揉下去,顾先生就真的吃不消了。”   说的这么明显,傻子也懂了。   再说她又不是傻子……   童言一时又是好气,又是好笑。   抽回手,抹干净了脸上的眼泪,心底却有浓郁的不安,挥之不去。   只是这个时候,在他离开前一天晚上,不能这么小题大做,让他反而担心自己。   “我累了,睡觉好不好?”顾平生还想要去抱她。   “好,”她躲开他的动作,三两步跳上了床,“我主动上床,你千万别再抱来抱去的了。”   虽然地板是暖的,可毕竟是冬天。   她一钻进被子里,就用手捂着有些凉的脚,看着他走过来。   似乎真的是没有问题了,脸色也没变,走路的姿势也是正常的……她专心致志去观察他是不是因为怕自己担心,硬撑着装没事。顾平生脱下牛仔裤了,她还是忍不住盯着他的腰和腿的位置,仔细观察。   然后愕然发现……自己已经盯了很久。   “看完了?”他坐到床边,想要掀开被子。   她却忽然压住被子边沿:“要不你今晚睡客房吧?你身体……不太适合和我睡一起……”她努力措辞严谨,最后反倒适得其反,引得顾平生笑起来。   “放心,”他直接拉开羽绒被,一只手就把她捞过来,贴在自己的身上,低声说,“这么简单的事,我能应付。”    有关于一个男人能不能应付同床的问题,的确是不该当面质疑的。童言用几秒自我检讨了会儿,终于抬手抱住他的腰,脸贴在他肩膀上闷闷地纠结了半天,才挣扎着抬起头,看着他说:要不,我来吧?   她终于发现他听不到的唯一坏处。   就是本该娇羞无比,闷声喃喃的话,偏就要看着他的眼睛说。   什么面部表情,心理活动,目光闪烁,完全无从逃避……   所以直接的效果,就是顾平生彻底用行动证实了自己的能力。整个夜,两个人都辗转在床上,羽绒被完全跌落床下,身上的汗一层层的消散又浮起,中央空调的风仿佛就直接吹打在身上,有些湿凉和柔软。   她的手臂,最后软的几乎攀不住他,浑沌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。   到彻底陷入沉睡时,她也没分清窗外是否已经天亮了。    第二天她只有两节课,是大学物理。   没想到为了送顾平生走,她大学第一次逃课,就如此献给了赵茵。     “赵老师第一次点名发现我不在,会不会直接把我拉入黑名单呢?不过也没什么,有你在,估计我早就被她拉黑了……”她在海关关口外,开着玩笑,掩盖着低落的情绪。   顾平生没说话,从牛仔裤里摸出钱包,抽出张照片,递给她。   递过来的时候,是背向上的。   她翻过来看,竟然是当初她被迫陪他去爬长城的时候照的,照片上她的脸红扑扑的,还能看出额头的汗水,身边的他对着日光,笑得很好看。   两个人还没有亲密的关系,自然照相的时候,动作拘谨了些。   虽然身体是靠在一起的,表情却都刻意正经了些,现在看来,却多了些有趣的心理。是怎么样的过程,让两个人在一起的?她仔细想,也想不到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,可就如此莫名其妙,又理所当然地这样了。   她把照片收到背包里,故意撒娇性地握住他的手,两个人的手指交叉握住的瞬间,忽然就涌起了强烈的不舍。   根本就松不开,那只手。   “你回美国,会不会碰到初恋?或者是那些金发的,棕发的前女友?”她开着玩笑,强迫自己抽回手,没想到他却忽然用力,没有让她逃开。   他手上力气很大,脸上的笑却很轻松:“应该不会,我的行程很满,满到只能呆在医院和家里。”   “好吧,姑且相信你,”她挣不开,索性用了力气,握得比他还要紧,“你答应我半年回来,就一定要在半年内回来,否则……过时不候。”   其实,真正想说的是,   不用很完美,不用真的像个健康人一样才回来。   康复训练可以慢慢来……   可是犹豫了很久,还是没说出来。   两个人就这么紧握着手,四周都是告别的人,还有很多很多告别的话,充斥着所有的视觉和听觉。仿佛这个时候不说些什么,做些什么都是不对的,可她真的不不知道再说些什么,只是撑着笑,把所有担心都压在心底最深处。   直到他入关时,她才彻底模糊了视线,正要狠狠心转头离开,顾平生却忽然停在了关口,看向这里。   她以为他要说什么。   他只是笑了笑,将左手握成拳,贴在唇边,吻了吻无名指上的戒指,然后就放下那只手,彻底走进了海关关口。 第三十五章 有一些想念(2)   学期开始第三周,王小如才真正返校。   就连之前的报道,都是拜托周清晨替她处理的。   她回来的时候,童言险些没有认出她。很明显还是那个人,可是却又完全脱胎换骨,小如只是草草打了招呼,拿了些不知哪里来的特产,分别扔给沈遥和她,然后很快从电脑里调出这学期的课程表,离开了寝室。   “全脸动刀啊?”沈遥拿起零食,仔细观察,“不会刚才从韩国回来的吧?”   她看沈遥一副阶级敌人的嘴脸,有些好笑:“你不是一直想磨腮削骨吗?如果不是怕疼,也肯定早去做了,不要五十步笑百步。”   “我这是福气,不能削,”沈遥神秘兮兮扯着她,拉到自己电脑前,“你帮我看看这封邮件语气怎么样?是给上次研讨会的联合国老头写的,想让他给我写封推荐信。”   童言拉了个椅子过来,坐下来认真看她的信。   看了会儿,才蹙眉说:“我觉得,从内容上来说,应该挺好的,语法和句型……你自己看吧,我英文比你差很多。”   沈遥又和她说了些规划。   听起来像是想了很久,甚至已经开始计算这学期必须要拿多少学积分,才能顺利申请什么样的学校。像他们这种法学专业,很难在特别好的学校拿到奖学金,毕竟外国和国内对法学院的态度不同。   就像医学院一样,美国对法学院都要求先本科毕业,才能有资格申请法学。   可是在中国,简直就是:你不知道学什么,那就去学法律。   “我小学时候一起获奖的朋友,都在德国音乐学院毕业了,”沈遥惆怅地说,“当初我的梦想是做钢琴家,可早恋早恋的就耽误了,人家以后是小提琴家,我还是个普通的本科生……所以,童言,我一定要做大律师。”   童言看她难得认真,很配合地和她畅想了下未来。   等到扫到电脑上的时间,才猛地站起来:“完了,我下午有大物。”   她拿起书和自行车钥匙,打开就跑了出去。   因为是星期一的下午,校园里到处都是人。   还有五分钟就开始上课,所有人都是行色匆匆,把自行车骑的像是极速比赛……她从几十幢宿舍楼中间小路穿过,就在转弯的时候,顺利和迎面三四个并排骑过来的女孩撞到了一起。   一阵惊声尖叫,人仰马翻。   童言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,物理书已经飞到老远。   真是流年不利。   她一边说对不起,一边和那几个女孩一起,把几辆车扶起来。好在都是学生,除了互相道歉,倒是没有什么争执。几个人走之后,她才发现自己的羽绒服被蹭破了个口子,宝蓝色里隐隐透出软白的羽绒……虽然破口不大,还是把她心疼坏了。   这可是顾平生送给她的圣诞礼物。   “童言,”有人把书递过来,“没事情吧?”   她抬头,看到是那个沈课代表,自从上学期结束了选修课,一直就没再见过他。   “谢谢,”她接过来,“我不和你多说了,上课要迟到了。”   说完就想要骑车走,沈课代表却忽然伸手,拉住她的车后座:“可以问你个问题吗?”   她疑惑回头,沈课代表目光中,有些不确定,但还是犹豫着问了出来:“我听别人说,你和你们学院顾老师在一起了,那个顾老师还为了这件事辞职了?”   很多人从身边走过,因为她摔的那跤有些狼狈,裤子和羽绒服都有些擦破了,总能让人一再的回头看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情侣吵架兼打架……   她又看了眼手表:“我真的迟到了。”   那个男孩还是一如既往地内向,没有勇气追问第二次。   因为这个意外事故,她走进教室的时候,已经迟到了十分钟。   她上了赵茵三学期的课,知道这个老师习惯一进教室就点名,考勤并不占实际分数,但是考勤不好的人,是绝对不会拿到学分的。她一进教学楼就特地把羽绒服脱下来,先抱在了手里,五百人的阶梯教室,一走进门就成了众人的焦点。   赵茵正握着粉笔,写板书,似乎没有看见她。   她有些尴尬,有些是迟到的原因,还有些是因为顾平生。   三四百人,90%都是新生,好奇打量这个站在门口的人。   “赵老师。”她看到赵茵放下粉笔,这才出了声。   “迟到了?”赵茵看她,然后走到讲台上翻考勤册,“上节课你也没有来。童言,如果这学期你再不能考过,大四再重修,直接会影响到你的毕业实习。你们院的毕业实习,是要一年全勤的,没有实习单位会每周放你两个半天的假,回来上课。”   “对不起,赵老师,上周我家里有些事情,下次不会再旷课了。”   赵茵翻开书,没再看她:“去找个位子坐下吧。”   一个简单的小插曲。   赵茵也没有刻意难为她,可是就让她觉得很忐忑,尤其是想起那个沈课代表说的话。   她想了一晚,终于在第二天早上,和沈遥说了这件事。   沈遥喝着豆奶,含糊不清地说:“童言,你怕什么?让别人说说又不会掉肉?要我说你应该学学王小如的明星范儿,管你舆论如何不堪,依旧我行我素,越活越好。”   寝室里,到处都是生煎锅贴的味道。   童言打开他给自己留下的笔记本电脑,大概八九成新的电脑,还是上学期他到上海时买的,留给她的时候,当着她的面清理硬盘。干干净净的D盘,除了只有两个文件夹,一个是医学有关的,他删掉了,剩下的是法律相关的,都留给了她。   登录msn后,看了眼他的名字,是灰色的。   她盘膝坐在椅子上,盖上毯子,拿出物理书和笔记本,开始边做题边等他。   好在她msn上只有他一个人,很快,就有简短的声音提示,对话框悄然跳出了桌面:   “我好像迟到了。”   她把书放到腿上,很快敲打着键盘:   “还好,我正好看看书。”   “昨天过得怎么样?”   “很倒霉,骑车摔了一跤,上课也迟到了,中午打饭,竟然排到我的时候,没有了最爱吃的宫爆鸡丁。”   整体过程的确如此,只是省略了细节。比如衣服摔坏了,听到了一些质疑的声音,还有……迟到的课是赵茵的大学物理。   “听起来,的确很惨烈。宫爆鸡丁很好吃吗?”   “在食堂吃久了,会吃什么都没有味道,只有吃这种很辣的菜,才能勉强有些食欲。”     两个人的对话,都没有什么技术含量。   可是童言还是忍不住在笑,顾平生随便两句闲聊,就击碎了这两天的低落情绪。   他今天来的晚,才说了没多久就快九点了,她知道顾平生的作息很正常,通常都是十点左右就睡了,虽然很舍不得,还是准备放他去睡觉。   本来已经说完了晚安。   她又鬼使神差地敲下了一行字:   要不要考虑恢复的差不多了,回国慢慢复健?   那边沉寂了很久,他才回复说:   这个,需要看情况。     童言就知道,他不会这么痛快答应。   “可是我会想你,你……不会想我吗?”   持续的沉默。   她盯着屏幕,有些忐忑。   “干什么呢?”沈遥看她的脸色,好笑道,“美人煞有外遇了?怎么表情这么凝重?”   她看了眼沈遥:“我在和他说一件很严肃的事情。”   “你有了?”   童言瞪了她一眼,不再理会沈遥的调侃。   他的头像依旧亮着,可是却没有再回复。   难道去洗澡了?还是……童言脑子里浮现出那晚的情景,忽然有些害怕,他在美国应该是一个人住的,如果忽然倒水,摔倒……她很快敲打键盘,就连这种轻微的响声,也让人莫名不安:“还在吗?”   “在。我在思考,怎么回答你的问题。”   “什么问题?”   “你问我,会不会想你。”   真是狡猾。   她无奈他的避而不应。但这样的回答已经很明显,他主意已定。   很快地,他发送过来了一个文件。   可惜接收后,因为网速的问题,传送速度极慢,估计到明早也不一定能传完。顾平生似乎也发现这个问题,关闭了传送请求:“估计十分钟后,邮箱应该可以收到。”   童言有些好奇,追问他是什么。   “问题的答案。”   留下这么句话,头像就彻底黑了。   童言有些摸不到头脑,只能打开邮箱,等着收进来邮件。大概十分钟后,果然就进来了邮件,而且不止一封,而是十封。   难怪他那么说,一封封上传,再一封封发送,的确需要这么久。   她按时间,打开了第一封邮件。    言言:   以前在手术后,我总习惯画出自己的想法,延伸刚才结束的手术,或者给人讲解沟通时,习惯边讲边画,一步步让人看到手术的进行过程。   不同于数位相机,下笔前总需要回忆。刚才在scan的时候,认真看了看手边的东西,事实证明,顾先生非常想念顾太太。   TK   附件点开,是一副不算精致的素描,在教室里,很多陪衬的人都只有草草的轮廓,只有站着的人,画的仔细了些。   右下角很简单地注了个日期,是他离开的那天。 第三十六章 有一些想念(3)   面容模糊,可却能清晰辨认出那个人是自己。   她猜不到这是哪天上课,是第一次自己确认他的身份,还是被他叫起来回答“国际商事仲裁”的概念。就像他说的,这应该是他在飞机上,凭着零碎的回忆画出来的。   接下来的九封邮件,再没有任何内容。   只是一张张的素描。   她看的有些出神,猜测这是哪一天,哪一个时刻。就好像在和他做个游戏,他画的时候在回忆,她猜的时候,也同样需要不断把过去翻出来,仔细辨别。   沈遥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过来,马上哇噢了声:“学过医的就是好,都会一两笔素描,你说我怎么就找了个和我一样学法的呢?”   她笑:“你可以让他选修素描,就和我上学期一样。”   “诶,你笑得这么□干什么,不就有个男人给你画了十几幅素描吗?”沈遥又气又笑,仔细凑过去研究了会儿,“这是超市吗?”   “是。”她微侧头,甚至能记起,他在超市阿姨的三寸不烂舌下,买了多少的东西。     顾平生没有特地和她说过,他回到美国之后,具体什么时候检查,安排在什么时间手术。她不是医学院的学生,基本对这些的了解,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,因为不了解就会不由自主往严重的地方想。   可却又怕他知道的自己的忧心,不能追问。    而有些话,一但传出来,却再也止不住。   接替海商法的老师授课死板,又整日摆着个棺材脸。班里同学都是怨声载道,课间说话的时候,有些平时本就疏远的人,总会说顾老师如果没有走就好了。童言知道那些是说给自己听的,只低头看书,全当听不到。   好在这学期只有一门专业课,其余都是各自的重修或选修,不会有太多机会遇到班级同学。可等到上了三四节课后,连那些平日关系好的,也开始顺着舆论,开始议论纷纷。   她曾经很怕面对这样的局面,在最初和他开始时,也有过无数种假设。可是真的到来了,却发现真没什么大不了的,比起父母的忽视,生活的压力,还有他的病情,这些似乎真的都不算什么太大的事。   只要不影响正常毕业就好。   倒是有一次,沈遥气的不行,狠狠摔书的时候,惹来了老师一顿教育。   “顾老师如果不走,还不至于说成这样,”下课后,沈遥把书塞进书包里,还在忿忿不平“言言,说实话,他为什么忽然放弃教课了?”   “他家里有些事情,暂时放弃一学期的课而已。”童言敷衍笑笑。   “一学期?我们就剩了一学期了,童言无忌,”沈遥很卖力地叹气,“鉴于他是你的,漂亮的脸蛋我就不看了,可是顾老师讲课真的一流。”   童言故意挑眉,装作很骄傲地结束了这段对话。   不知不觉就过了八周的课,马上临近期中考了。她有大物,沈遥有高数,都是能让文科生掉一层皮的考试。两个人都知道这次是死期了,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做题生活。   为了找自习教室,两个人一层层寻过去,直到中院四楼,才发现没有上课的教室。   恰好周清晨和文静静也在最后一排自习。   沈遥想要避开,可是童言却觉得应该过去打招呼。   毕竟这学期除了海商法,她们和静静几乎没有重合的课,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。    她走进教室时,静静正在低声问周清晨要不要喝水?周清晨摸出几个硬币,递给她:“就去楼下自动贩卖机,买两听可乐吧。”   静静站起来,看见童言,有些意外:“言言?”   “我们找不到位子,和你们一起吃,没问题吧?”童言低声问。   “没问题。”。   等到她走了,童言才在周清晨前面一排坐下,回头说:“静静多好一个人啊。”   “沈衡也不错啊,”周清晨很有意味地说了句,“你不知道,他为了想要给你补习物理,特意你们要读的大学物理看了个遍,认认真真写教案,到最后都不敢和你说。”   童言听得愣住。   “当然,顾老师也非常好。”周清晨低声补了句。   她很快明白了。   沈遥拿出书,有些不痛快地嘀咕:“你看看,你还说文静静好,祸根现形了。”   “她也不是故意的,”周清晨也很抱歉,“我本来想和你们顾老师谈谈,申请宾法,她就说童言和顾老师关系不错。没想到,安慰沈衡的时候,我随便说了两句,那小子估计是当真了。不过童言,虽然现在本科生都能结婚了,学校对师生恋还是很排斥的……还好顾老师知道避嫌。”   她没吭声。   有些流言蜚语,说者也是无心,只要过了这个学期,进入实习期也就自然好了。     静静最后拿回了四听可乐,放到她们桌上。每个人都不说,她有些忐忑地把另一听递给周清晨,犹豫了会儿,也没敢说话,坐下来继续看书。   “你知道非典吗?”童言看了书,又靠在椅背上,轻声问周清晨。   “知道,”周清晨说到自己专业范畴,倒是来了精神,“我有个专业课的老师,就是他在中科院的老师提出的皮质激素治疗,所以他上课特别喜欢讲这段历史。”   “说说看?”童言有些心跳不稳。   “你想听什么?”他压低声音,“说专业了你也听不懂。简单说就是肺炎,高烧不断,严重脱水,而且通过呼吸传染。你不是北京人吗?那时候那里是重灾区,你应该很清楚。”   “也清楚,也不清楚,”她用书挡住脸,“我记得看过几期节目,都说非典后遗症是‘不死的癌症’。”   “差不多,那时候普通病人不懂,有些医生被感染了,都拒绝这种疗法,最后还是死了。有些是昏迷了,被迫接受这种治疗方案,每天十几瓶激素下去,命是保住了,后遗症却不断,”周清晨想了想,“简单说,肺纤维化,脑梗,股骨头坏死什么的,这是通病,内里免疫力彻底破坏,丧失行动力,心衰,各种各样……总之一句话,活着治不好,死又还不至于死,而且这才过去七八年,谁也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后遗症冒出来。”   这些,她都知道。   可从旁人口中一字一句说出来,却还是很渗人。   沈遥听着起鸡皮疙瘩,放下笔:“免疫力没了,那不是和AIDS一样了。”   这个比喻太吓人,童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。   “AIDS还好,其实真的还好,可是SARS真的是医疗系统的灾难,”周清晨唏嘘不已,“呼吸传染啊那可是,那时候多少医生护士倒下来。社会上就会说如今医疗系统多么让人失望,根本就忘了那年,绝对没有人从第一线撤下来。基本是倒下去一批,就补上去一批,都是白衣天使,绝对的白衣天使。”   他说这句话时,忘记控制了说话的音量。前排上自习的很多人,都回头看着他们几个,童言忙低声说不好意思,我们会注意。   周清晨没再说话,啪地一声,打开可乐灌了口,像是要刻意压制情绪。   晚上她回到宿舍的时候,莫名有些心神不宁。   从上周开始,大概他就开始住院了,不能再约固定的时间在msn上闲聊,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开始用邮件交流。   她打开邮箱,意外地没有新邮件。   对着邮箱发呆了半天,她打开了新邮件界面。   TK:   这几天你似乎很偷懒啊。   我这里马上就要期中考试,很忐忑这次的成绩。你的成绩如何?什么时候能交卷?   今天我遇到了周主席,就是曾经逼着我们主持的那个男孩,还记得吗?他是医学院的学生,所以闲聊的时候,说起了那场SARS。说实话,我有些被他的话吓到了。其实一直没告诉你,在你告诉我之前,我就已经知道,你是因为SARS听不见的。谁告诉我的?暂时保密。   所以我都告诉你这个秘密了,你是不是也该坦白03年生病的事?   当时你怕吗?很痛苦吗?   听奶奶说,我大概两三岁的时候也得过肺炎,住过中日友好的重症病房,但那时年纪小,真没什么印象。这么看来,我们真的很有缘,完了,为什么我说到这么严重的病,还在花痴,真可怕……   所以我想,你需要快些回来了。    言言     她关上邮箱,从开水房拎回两桶热水,在浴室隔间草草洗了个澡。等到半吹干头发,准备上床的时候,又控制不住打开了邮箱,意外地,已经收到了他的回信。   迫不及待地打开邮件,却只有很简短的三行话。    言言:   那场灾难,受害者太多。   当时的感觉很简单,我始终没有太清醒过,所以不会很痛苦。   另外,   请顾太太安分些,顾先生快回来了。   TK 第三十七章 等你的时间(1)   最后一行字,她看了好几遍,有些不敢相信。   从他离开到现在,已经过了八个星期。   四月底的上海,已经开始热起来。上海的天气就是如此,春秋很短,温度似乎很快从寒冬过渡到了盛夏。他走的时候,还是穿着最厚重的羽绒外衣,现在回来,应该可以穿着薄衬衫了……   童言爬上床,盯着天花板开始默默盘算,是不是要去他的房子一次,把所有的衬衫和薄外衣都洗一次,免得他忽然回来了,反倒没有足够多的换洗衣服。   钥匙始终在她手里。   可是她很怕在那里会太想他,所以一直没怎么去过。   现在既然他这么说了,那这个周末就可以去了。   她翻过身,脸贴在枕头上,却怎么都睡不着了,索性打开床头灯,开始趴在床上做物理卷子。沈遥本来已经要睡了,看到她忽然来了精神,还以为她被物理折磨的魔怔了:“你别吓我,言言,才期中考试你就神经了?”   童言轻用笔敲着脸颊,说:“我觉得,我今晚都睡不着了。”   床下的人没听懂,只有她对着卷子,一个劲儿地笑著。   物理的期中考试,安排在周三的晚自习时间。   因为只是期中考试,监考不会太严,赵茵抱着一叠卷子,让所有人从第一排挨个传下去。童言坐在最后一排,边听着教室前面长吁短叹,边接过最后一张考卷。   或许真的是重修了四次的原因,或许是上学期赵茵和顾平生补课的效果,这些题看上去都还算简单。她铺开卷子,刚想要答题,手机就忽然响起来。   只惦记着试题,竟然忘记了关机。   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,她有那么一瞬的犹豫。前排人已经都回头张望,好奇是谁这么胆大,敢在考试时候公然开机。   “考试前,所有人的手机都要关机,”赵茵从讲台走过来,“这是考试纪律。”   童言不敢再耽误,彻底关机。   “赵老师,不好意思,”她很快解释,“已经关机了。”   赵茵拿起她的手机看了眼,确认是关机了才说:“下次不要再违犯考场纪律了,”说完,把手机拿上了讲台,“先放在我这里,下课后来拿。”   她没吭声,低头继续看考卷。   题目连着题目,童言努力专心答卷,可还是忍不住去想那个电话。这种陌生的电话号码,通常是莫名其妙的促销电话,可是偏就这次,让她有不太好的预感……笔下意识在手指间,转动着,她有些心神不宁。   好在,这份考卷真的不难。   接近收卷时间,她终于放下了笔。   赵茵低头翻着交上来的十几份卷子,握着笔,已经开始当场批阅考卷,童言把卷子递给她的时候,特意给的慢了些,低声说:“赵老师,我交卷了……手机可以还给我了吗?”   赵茵看了她几秒,终于低下头,边翻着她的考卷边说:“拿走吧。”   考场外有些刚才交卷的男生女生,聚在一起对题,看到童言出来了,很好心问她要不要一起算分数?童言拿起手机,晃了晃,示意自己急着打电话。   考场就在上院,这个时间都是下课的人。   她走在人群中,沿着楼梯往下走,直到走到自动售贩机旁,电话那边终于有人接了起来。“言言?”不太熟的声音,应该是认识的人。   她有些想不起来。   “是我,刘阿姨,这个寒假在你家,我们见过。”   “刘阿姨?”她终于记起了这个声音,就是那个协和的医生,告诉自己顾平生和那场非典联系的人,“不好意思,刚才我一直在考试。”   “没关系,我也是一时联系不到你父母,才找的你,”电话那边很空旷,刘阿姨的声音更显得清晰冷静,“你有办法找到你父母吗?”    “我父母……”童言有些不好的感觉,含糊着说,“他们都不太好联系,您如果有什么急事,可是告诉我。”   “你在上海,这么远,有些事本来不该和你说,可是言言,你已经二十岁了,家里的事还是知道清楚些好,”刘阿姨的声音刻意温和下来,“上个月你奶奶来做身体检查,我现在拿到的确诊报告,是乳腺癌。我还没有告诉你奶奶确诊的消息,你不要有太大心理压力,找到你父母,来照顾你奶奶,我们一步步来,癌症不是那么可怕的病。”   童言仿佛一瞬丧失了语言能力。   刘阿姨继续说着话,很浅显易懂的语言,半数宽慰,半数都是接下来的安排。     电话挂断的时候,正好碰上大教室下晚课。   不知道是毛概,还是马思,两百多人嘻嘻哈哈往外走,有几个小女孩走到贩卖机旁边,隔着玻璃,你一句我一句地挑选着想要喝的东西。她就站在旁边,无意识地看着她们投进硬币,饮料应声而落。   很大的响声后,有个小姑娘笑著看她:“我们好了,你来吧。”   童言没动,也没吭声。   人流从多到少,到最后寥寥无几。   她靠在自动贩卖机旁,拨了个电话回家,漫长的等待音过后,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:“你好,请问是哪位?”她握着电话,叫了声奶奶。   整个电话过程只有三四分钟,她只是随口说自己期中考试刚结束,正好可以趁着快要五一的时候,回家看看。奶奶难掩的开心,可仍劝她不要浪费车费,童言听不出奶奶话里的异样,略松口气,含糊说自己拿了奖学金,正好可以负担车费。   或许是这个消息太突然,她走回寝室已经平静下来。   以前陆北的妈妈也得过乳腺癌,她陪着他那么久,多少了解一些。   首先是钱,不管是中药还是化疗,她都先需要钱。   整个过程是个无底洞,几万几万的药,都是两三个星期的消耗品。   然后,必须要有人全程照顾。   她坐在椅子上,梳理着所有的一切,毫无焦距地看着电脑屏幕。   无数个窗口叠在那里,各种各样的信息,有北京的二手房价查询,有乳腺癌的各种信息,甚至还有很多人的抗癌日记。   沈遥结束了漫长甜蜜的异地电话,看见她的样子,有些莫名:“童言无忌,你怎么了?”她看回沈遥:“我要办休学,或者放弃这学期的成绩。”   沈遥表情瞬间凝固:“言言,你真有了?”   她说不清这复杂的背景状况,只能含糊其辞。   可是这个时候,再如何的心理建设都没有用,她想要和个人商量,哪怕只是一股脑说出自己的想法和安排……她把头低下来,额头抵在书桌边沿:“我家里出了很严重的事,必须回去,这学期只有海商法和大学物理……你觉得我是直接申请休学,还是怎么样?”   “你别吓我,”沈遥拉过椅子,挨着她坐下,“要我帮忙吗?真那么严重?还有半学期就彻底没课了,什么事需要你回北京这么长时间?你爸妈不能解决吗?”   她嗯了声。   从她自己填报高中志愿起,就知道必须独自面对越来越多的问题。   不过……好像这些事来的太频繁了。   没有任何预兆地,她视线已经彻底模糊,开始不停涌出眼泪。开始沈遥还没有察觉,等到追问了两句,才发现她腿上都湿了。把她拉起来看,童言已经满脸都是水,眼泪止也止不住,却没有任何哭的声音。   看到她这样,沈遥才真是吓坏了。   结结巴巴地劝了她半天,也不管用,只能不停递给她纸巾:“言言,你哭够了,再说到底怎么了?咱们一起商量……”   她一把一把地抽着餐巾纸,眼睛都擦肿了,情绪开始慢慢平静下来:“你觉得我办休学好不好?”沈遥这次没敢再开玩笑,很认真地想了想:“休学不是不可以,但我觉得不值。你不像我,这学期我有六门课,你只剩两门课了。其实说穿了,有些课很多人都是一节不去,最后考试过了就可以……休学太严重了。如果你真要回去半学期,还不如和这两个老师商量商量,放你办学期,最后回来参加期末考试。”   沈遥的意见很中肯。   她低头想了想,或许这真是个办法。   她没再说话。沈遥嘀嘀咕咕安慰了会儿,摸不到重点,也不敢多说。   直到看到童言打开邮箱,才略放宽心,站起来:“有什么事,我能帮的一定告诉我。如果你怕和那两个老师说,我陪你一起去。”   她嗯了声,抱住沈遥的腰,用脸蹭着她的衣服:“放心,我一定不和你客气。”   “你也放心,等顾老师回来,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的。”   沈遥刻意提起顾平生,想要让她开心些。   童言知道她的意思,可是这时候听到他的名字,心却越发沉下来。   等到沈遥去打水洗澡,她才打开邮箱,看着“0邮件”的提示出神。   过了十几分钟,复又关上邮箱,从手机里翻出顾平凡的电话,拨了过去。   电话很快就接起来,平凡的声音压得很低:“言言?”   “嗯,”童言走到阳台上,看着外边的路人,说,“这么晚给你电话……其实也没有什么事,我这两天都没有收到他的邮件,有些担心。”   路灯下,正好有两对情侣。   相隔的不远,却互相不影响,都在拉着小手,低声耳语依偎。   平淡的夜晚,平淡的,让人羡慕的校园爱情。   “稍等,”平凡说完,空白了很长一段时间,她似乎听见门关上的声音,“我就在他身边,他很好。你邮箱有没有,给你偷偷发几张照片。”   童言顺着她的话,说了遍自己的邮箱地址。   顾平凡似乎不方便说话,只寥寥说了情况,声音可以温柔,让她千万放宽心。等到她拉开门,从阳台走回到房间,邮箱已经进来了新邮件。   意外地,竟然是个视频。   确切说,是视频格式的静止画面。   不甚明亮的病房里,他躺在床上睡着了。从拍摄者的角度看过去,能看到白色的百叶窗那里,有更亮的光线透进来,将所有的画面都变得格外安静。   她看的时候都有种错觉,仿佛自己就在镜头里,禁不住控制着呼吸,怕吵醒他。 第三十八章 等你的时间(2)   四周的环境很容易辨认,他应该是在医院里?做完手术了?还是刚入院准备手术?   她越猜越心乱,最后只能用顾平凡的话安慰自己。   放宽心,只有放宽心,才能先解决这边的事情。   第二天沈遥特意陪她去了物理楼。   赵茵的办公室里,有很多物理系的学生在,两个人在外边等了很久,才终于等到屋里没人。“要我陪你进去吗?”沈遥小声问她。   童言摇头:“这种事,绝对不是好事,你在外边等我。”   她从敲门进去,到最后出来,总共不过十几分钟。     沈遥在外边等的都原地转圈了,看到童言出来,忙扯着她的胳膊追问怎么样。童言还有些回不过神:“同意了,她说我既然已经上过三学期的课,期中考试又过了八十分,期末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。”   “就这么同意了?”   “就这么同意了。”   沈遥不敢置信看她。   她肯定地颔首,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。   起初进门时,她也不抱什么太大希望。   赵茵以为她是来问成绩,很快把考卷递给她,八十一分,绝对的历史记录。可惜童言根本没有什么兴奋的情绪,在赵茵温声讲解自己的问题所在时,小心翼翼说明了来意。赵茵没想到她忽然提出这个要求。   这种话,对一个老师来说是无理的。   童言犹豫着,还是把真实原因说了出来。   只是这理由本身就千疮百孔,隔辈的长辈重病,为什么要她回去?而且探望也就算了,还要长期陪床?一般人都会接连问出这些问题。赵茵却意外地,没有追问。   “我和TK是很多年的朋友,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,可以随时告诉我,”赵茵把自己手机号抄给她,“他走之前,曾经和我谈过,虽然我并不支持师生恋,但是作为朋友,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幸福。”     童言手插在口袋里,在沈遥一连串不可思议的感叹中,走出物理楼。   联华一楼都是卖小吃的铺面,沈遥有意把她拉过去,买了两个鸡蛋灌饼,当作早饭吃。因为下着雨,买早饭的人少了很多,童言和沈遥就站在小摊旁边,边吃边避雨。   “言言,北京有鸡蛋灌饼吗?”沈遥忽然觉得伤感。   “不知道,应该有吧,”她想了想,说,“我离开都快三年了,每次回去的时间也不长,都没太注意过。”   这学期过后,就是一年的实习期。   她肯定不会留在上海实习,那这么一走,除了期末回来……就没有什么在一起的时间了。“我觉得你要谢谢我,”沈遥咬着饼,含糊说,“我决定要替你去听物理课,记笔记。你知道我下了多大决心吗?当初我也是六十多分过关的,绝对的噩梦。”   童言被她逗笑了。   自己学院的老师相对照顾很多,加上院办老师的帮忙,海商法基本也开了特例,给她留了期末考试的机会。她下午回到宿舍开始收拾东西,等到所有都装箱后,只剩下了他的电脑。因为怕被磕碰,准备放在书包里,随身背着。   她坐在椅子上,习惯性地上了邮箱,竟然收到了他的邮件。   这个时候,应该是他那里的深夜……      言言,   昨天回了宾法,看到母校,总有种很特别的感觉。   等到你毕业后,我会带你来看看。宾法在费城的市中心,交通很方便,离纽约和华盛顿也很近。把宾大作为蜜月旅行的第一站,如何?   我很好,一切都很好。     TK   邮件里,意外地也附了个视频。   童言点开来看。在不知名的广场上,他两只手环抱在胸前,站在喷泉前看着不远处的哥特建筑。镜头抖的很厉害,估计是平凡为了和他说话,转而跑到了他的正前方。   他看到镜头,才明白平凡在拍自己,有些诧异。   随后,很慢地笑起来。   “TK,快对你老婆说句话。”画外音在催促着。   因为临近喷泉,视频里充斥着很杂乱的水声。   画面里的他头发长了些,面孔带着笑,纷涌的水柱,日光刺目,一切都那么的醉人心脾。因为平凡的要求,他很认真地思考了会儿。   然后很快弯起两只手臂,随意地,在头上勾出一颗心的形状。   画外,平凡不停喊着oh my ladygaga,估计是没见过顾平生干这种事,羡慕几乎要疯掉了……   她坐在椅子上,像是被画面震撼了,直到视频停止转黑,才渐渐听到自己的心跳。清晰而缓慢,迟钝地疼痛着,两个月以来的所有想念,都被他一个动作拉扯出来。   视频里的他,是俊美的,健康的,有着所有的美好。   或许这是一个月前录的,或许是十几天前,她不得而知,却肯定不会是昨天。她对着视频,迟迟没有重新看一遍,最后终于合上电脑,装进了书包里。     回到北京的日子,和打仗一样的急迫、生死时速。   先是说尽所有的道理,把奶奶彻底说服,接受手术治疗。然后就是马不停蹄地卖房租房,几乎在一个月内学会了所有生存能力,那些在学校里难以学到的,很多东西。幸好有奶奶的学生帮忙,对于医院和治疗这些事,她也不至太手足无措。   因为怕搬家太麻烦,房子就租在隔壁的楼里,小件的东西,她都是自己一趟趟搬过去。轮到大件的家具,才一次性请了个搬家公司,找来两个高中同学帮自己看着。等到下午彻底搬完,屋子还没有收拾好,就开始往医院赶。   赶上医院的时候,很多病人的家属都在。    大家都在七嘴八舌的闲聊着。   这里住着的都是肿瘤科的病人,各种各样听说过,没有听说过的病症,交流着经验。她除了回家洗澡换衣服,大多数时候都是住在医院的,所以和这些人都还算很熟,有时候被人问起父母怎么一直没来,都含糊应对。   后来渐渐也没有人问了。   自从租房子之后,她就一直趁着出去买饭的时候,在附近的网吧上网。   沈遥每次都是发来电子版的笔记,连带着调侃两句,说什么上自己的课绝对没有这么认真。顾平生依旧是两三天发来封邮件,从来不谈自己的病情。   而她每次回信,也都是写些天气热了,课业轻松什么的话。私下里,却把这几个月的种种写成了日记,想到等他回来,可以拿给他说,你看,顾太太是多么的坚强乐观。     六月中的时候,沈遥开始提醒她,七月大物就要期末考试了。   她挂断电话的时候,厨房的高压锅已经发出了尖锐的响声。她跑进去关上火,透过窗看着外边枝繁叶茂的白杨树,瞬间有种时间穿越的感觉。   怎么就过得这么快呢?转眼就要七月了。     “言言?”奶奶蹒跚着走进来,“要不要睡一会儿?”   “不用,”她回过头,把高压锅拿到地上,准备把炖好的猪蹄拿出来,“等我把猪蹄弄好,给您吃了,就要做题了。”   赵茵网开一面,给了期末的考试机会,就算是为了感谢她,也要拿出好成绩。   好不容易把奶奶劝去睡午觉,她又回到厨房,打开了高压锅。   猪蹄拿出来,差不多已经炖烂了。   她洗干净手,开始认真地肢解猪蹄,把筋肉和皮剥下来,放到小碗里。   刚才解决了一个,准备继续努力搞定下一个的时候,门忽然就被敲响了,不轻不重的力度。她怕吵醒奶奶,两只手在抹布上蹭了蹭,跑了过去。     门拉开的时候,她还在想着会是刘阿姨,该问问最新的检查结果……可当看到靠在门边的人,看到那有些消瘦,微微笑著的脸的时候,彻底就没了任何思维。   然后就听见他说:“方便吗?让我进去?”   她眼睛眨都不眨,盯着他的眼睛。   顾平生笑著打量她,若有所思地说:“顾太太还是穿裙子好看些,尤其是超短裙。”   在他不良的调侃语气中,她终于相信这个事实。   想要伸手去抱住他的时候,却看到了他右手的手杖,刚才暖起来的心,蓦地冷了下来:“手术效果不好吗?”   他笑了笑,把手杖递给她:“这里没有电梯,走起来还有些吃力。大概一个月后就不需要这个了。”童言接过来放在墙边。   因为走道太狭窄,不方便去扶他,只能看着他自己走进来。   单单如此看,似乎恢复的很好。     “奶奶呢?”他走进客厅,问她。   “在睡午觉。”童言示意他说话小声些,把他带进厨房。   反手关上门后,她马上就转过身,抱住了他的腰,然后感觉着他也抱住自己。就这么长久安静着,把脸埋在他的怀里,听他说:“我早上到的北京,中午签的购房协议,大概收拾几天,就能住进去了。”她没动也没抬头说话。   只是觉得这种感觉真好,有人来给你安排所有的一切。   他又说了两句话,然后,恢复了沉默。   直到她抬起头,看着他,他也低头看向她,温柔地摩擦着她的鼻尖,一路下来,却没有深入,只是这么轻轻摩挲着她的嘴唇。许久不曾接触的气息,一寸寸瓦解着这几个月的焦躁、不安和恐惧……   第三十九章 等你的时间(3)   六月多的天气。   已经进入了初夏。     两个人都穿的很单薄,她因为在家里,只穿了条短裙和宽大的半袖衫。他的手直接贴在她的手臂皮肤上,却没有夏天该有的热度。童言摸了摸他的手背,顺着去试探他手臂的温度,疑惑看他:“很冷吗?”   还是因为身体的原因?   “不冷,”他捏住她的手腕,拿起来端详她的手,“你手上是什么,黏黏的。”   “是猪蹄,”她从灶台上拿过碗,“最近测很多指标,有一项很低,医生说要打针,可是那种针每次打进去都特别疼……同病房的人告诉我,每天吃一个猪蹄,指标就能正常了,”她捏起一小块,喂进他嘴里,“后来我发现,真的很管用。”   顾平生认真咀嚼着,像是吃着绝世美味。   她看着他,每个细微的动作、眼神,都不愿意放过。     是老天眷顾吗?   奶奶的手术很成功,没有扩散的迹象,而他也终于回来了。   “很久没有吃你做的东西了。”他说。   童言抿起嘴唇:“你想吃什么?我下午出去买菜,回来给你烧着吃。”   话没说完,他就伸出手,轻捏住了她的下巴。   “言言?”奶奶的声音传过来,隔着卧室和厨房的门,不是那么清晰。   她答应着,想要拍掉他的手。   顾平生没有松开,只是低下头继续蹭着她的嘴唇,像是个刚吃完糖,依旧贪得无厌的孩子。她听见卧室开门的声音,挣不开,索性凑上去主动让他含住自己的嘴唇。   没有任何技巧,短暂而又彻底的深吻。   松开的时候,她深喘了两口气,马上从他怀里跳开。   厨房的门同时被推开,奶奶探头看了眼,脸上闪过惊异的神情。童言握了握了手,紧张的不知道说什么。   “小顾来了?”奶奶很慢地笑了。   霎那的春暖花开,如同窗外温暖的阳光。   他没有任何的不自然,和奶奶招呼着,甚至提到了最后一个疗程的化疗时间,他似乎在短时间内,从别的地方了解清楚了所有的病情……应该是去过医院了。   那个他曾经实习过,奋战过,和送走母亲的地方。   等到奶奶走回房间,童言伸手,在他眼前晃了晃。   顾平生回过头:“怎么了?”   “你是怎么知道的?为什么回来没有告诉我?是平凡帮你看的房子吗?上海的那个怎么办……你还回学校吗?”   “我已经让以同学推荐合适的学校,应该会继续在北京做大学老师。你下学期回来实习,你奶奶也需要人照顾,我留在这里比较好。上海的房子已经卖掉了,北京的房子是平凡帮我看的,那边是一次性付清的全款,正好买北京这里的,很顺利,没有什么周折……”他站在窗边,不知道是太累了,还是因为别的什么,看起来倦意浓浓,“还有什么问题?”   “还有第一个和第二个问题……”,她说,“你是怎么知道的?什么时候知道的?为什么忽然回来了不告诉我?”     “上个星期,赵茵去美国参加学术会议,去看过我。”   他交待了这么一句,她就明白了。   租的房子是一居室,卧室只有一个。   童言看他是真的很累了,就让他在沙发上睡下了。因为是老式沙发,很窄,他躺上去都有些睡不下,可是却很快就陷入了沉睡。   童言给他盖了很薄的被子,把冰箱里的菜都拿出来,鱼和肉放到水池里化冰,余下的都拿出来一点点摘干净。   等到都弄完了,他还在睡。   她就撑着下巴,看着他。   很近的脸,甚至能看清睫毛。   他似乎是想要翻身,在沉睡中明显簇起了眉心,很不舒服的样子。童言犹豫要不要把他拍醒的时候,他已经醒过来。   “是不是腿疼?腰胯疼?还是哪里不舒服?”她凑过去问他。  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,从沙发上坐起来。   有那么些睡眼惺忪,看着她身边丰盛的晚饭食材,故意看了她一眼:“家里要来客人吗?”童言向卧室看了眼,发现很安全后,马上搂住他的脖子,笑眯眯邀功:“我要给你做很多很多好吃的,冰箱里本来存了三天的菜,今天都被我掏空了。”   “这样很浪费。”   “就这一次,”她看他的表情,只好说,“好吧,一会儿我把多的都放到冰箱里,等到明后天再吃。”   他随手把被子叠起来,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。   她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,从厨房的一个隐秘的角落里翻出个存折,交给他:“这是我卖房子后,用来给奶奶看病的钱,还剩三十几万。”   他接过存折,翻着看了眼:“我这里还有些存款,不用担心。”   “不是这个意思。我是要你帮我存起来,”她想了想,开玩笑说,“存在你自己的银行户头里,如果花完了,只能靠你来养家了,如果还没剩下,就算帮我奶奶存的养老钱。”   自从奶奶生病后,爸爸只来过两三次。   手术前那次还很紧张,真的陪了大半夜,听到她说要卖房子的时候,最是积极主动。她开始还觉得惊异,甚至有些感动,难道真的是患难见真情?可等到第二次来的时候,就开始很有主见地准备分配卖房子的钱。   多少投入股市,多少投入期货,甚至是多少用来买福利彩票。   仿佛钱真的瞬间能生钱,一切都不再是问题……     结果自然是彻底闹翻,父亲走之前始终反复重复的话是:我要去告你。   幸好她不论如何被骂,都紧紧守住这些钱……   “要不要我建一个联名户头?”顾平生没有继续追问她原因,把存折递还给她,“明天去办?”“不要,”她很快拒绝,“单独存在你名下。”   他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顶:“这么没有自我保护意识?”   她只想着如何钻法律的空子,保住这些钱。   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,对着他,还要做什么自我保护。   的确,这样的回答,完全不像一个学法人的思维。   就连沈遥那么无所谓的人,和男朋友合伙开网店也要像模像样地拟个正式合同,双方签字。甚至还约定,如双方分手,任何一方的女朋友或男朋友都不许插手店里的事……两个法律系的学生,为一份合同商榷了三四天,理智的不行。   “顾先生,你忘了?等到办了手续,你连人寿保险的受益人,都是我的名字。”   她晃了晃右手,让他看戒指。   不知不觉戴了这么久,手指上都留下了很浅的一圈戒指的印记。她在医院洗衣服时,怕戒指掉到水池里,才初次摘下来,那是第一次看到手指上的痕迹。   当时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惨了,如果一直戴到五六十岁,岂不是会留下很明显的一圈?   于是,洗衣服洗到半途,她就被自己的念头窘到,抬头看着镜子傻笑。     第二天顾平生就陪着她,送奶奶去住院。   这是第七个疗程,也是最后一个疗程的化疗。   上次经过一系列检查后,刘阿姨特地请科主任详细看了结果和CT,结论是前几个疗程效果不错。这次住院的时间也是刘阿姨定的,他们刚才住下来,顾平生就碰到了熟人。   确切来说,是很多熟人。   他去护士台查看明天的检查时,刘阿姨刚好结束了手术,匆匆过来看望奶奶。   “言言,我昨天才听肿瘤科主任说,顾平生特意联系过他,问了你奶奶的具体病情,”刘阿姨笑著在床边站着,说,“他妈妈以前在医院是心外的副主任,在这里有很多老朋友,肯定会更照顾你们,我也放心了。”   她不知道顾平生是怎么说的,毕竟曾经她亲口说过,他是自己的大学老师,所以不敢太深入说他的事,只能支吾着,含糊带过。   等到安排好所有事情,奶奶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。   老人家的作息很健康,八点半就准时入睡。一到化疗总是宿成宿地睡不着,难得现在能多睡会儿,她自然不会吵醒奶奶,拉上帘子,小心拉着他走了出去。   “我们出去走走?”他站在走廊里,问她。   “去哪?”童言不想破坏他难得的兴致,可还是不得不说,“我走不开,要守在这里。你如果累了就先回家睡?”自从他昨天回来,她就看得出来,他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。   “我没关系,”他说,“这里有护工在,你陪我出去走走,半个小时回来?”   她想了想,只是刚才住院,应该没什么太要紧的事。   两个人走出医院时,正是灯火阑珊,最热闹的时候。   协和医院紧邻着东方广场和王府井,他走的不快,她也就慢悠悠地跟着。两个人沿着广场走过去,有拎着购物袋的男女朋友,有想要照下长安街夜景的游客,还有散布的老人,踩着滑板玩闹的小朋友……   虽然一直在这附近陪着奶奶看病,甚至很长时间都住在医院里,可这几个月来,她还真没有像今晚一样,这么轻松地在这里闲逛。     她以为顾平生真的只是闲走,或许是怀念这个曾经也很熟悉的地方。结果跟着他走进广场,带进个女式的服装专卖店,才明白他是要给自己买衣服。   他从长长的衣架旁走过,颇为认真地挑了几件,拿给她去试。   童言被他突如其来的做法,和店内售货小姐的热情搞得昏头转向,很快试了两件,趁小姐去招呼别的客人时,才回头问他:“怎么忽然要买衣服?”   顾平生靠在供客人休息的黑色沙发上,从镜子里看着她。   她试的是条淡蓝色的连衣裙,因为自己没穿凉鞋,脚上只随便踩了双店内供试装的木屐,大了两个号码,显得很不协调。   可是却莫名让人很亲切,真实的存在感。   童言看他不回答,以为他哪里又开始疼了,走到他面前,有些紧张地问他:“怎么了?”顾平生看她的脸色,明白她是在担心自己,而且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。   他终于笑起来:“我在美国的时候,发现有很多事情都没做过。比如像现在这样,陪你逛逛街,看着你试衣服。” 第四十章 当时的爱情(1)   售货小姐听到了这句,很是艳羡地看了眼童言。   这种话听上去,怎么都像是小姑娘找了个金龟婿,还是那种要什么有什么,莫名其妙深情宠爱的类型……可这话,对于说的人和真正听的人,却完全不同。     晚上回到医院,另外床的病人已经睡了,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家属陪护。靠窗的家属拉上帘子,在低声和病人聊天。   她翻开笔记本,开始看一叠打印出来的笔记。   沈遥为了表示自己的记得很辛苦,时不时在两行字之间加个(),表达上课的感想。比如(邻桌男生在看我),(噩梦女神今天穿的很土)什么的,总让童言能联想出她上课的状态……她看了会儿,给沈遥发了个短信:顾平生回来了。   不到一分钟,沈遥马上就打了个电话。   “回来了?真回来了?!”沈遥明显比她亢奋多了,“我说,要好好教育才行。出这么大的事情,竟然现在才回来……不过算了,男人嘛,总有很多借口,过得去就行。”   童言听得笑死了,拿着手机走出房间。   “他有没有抱着你,狠狠地亲一口,说老婆辛苦了?”   “……算有吧。”   沈遥兀自笑得欢:“你在家里?还是在他家?还是在医院?”   “在医院,”她站在病房门口,看着两个护士走过,“最后一期化疗,大概7月可以出院,正好回去考试。”   沈遥整天自己住着一个宿舍,早就寂寞的抓狂了,听见她这么说,马上欢呼雀跃,很快说:“反正他回来了,让他帮你守夜。男人就该这时候挺身而出,考验考验。”   童言含糊了两句,拿着笔记,开始问她那些潦草的地方。   沈遥物理也烂的一塌糊涂,大多数都是记过了就忘了,根本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,还硬撑着面子胡说八道了一通,听得童言更是糊涂了。   最后还是决定,明天去问问顾平生。   电话挂断的时候,正好听到值夜班的几个人聊天。   八卦丛生中,隐隐有“顾医生”这个词,她潜意识觉得可能和他有关,就装着低头发短信,仔细听着内容。渐渐发现不对的地方,听下去才明白这个“顾医生”指的是他的母亲——顾童柯。   很多的评价,都很好。   什么顾医生对人很好,对病人更好,对自己带的硕士生也很照顾,就是再忙,也会到外省市去做手术。她无意识地按着手机键盘,想象他母亲是什么样的人……从他过往的话里,她母亲总是个很冷静的人,甚至教导还是孩子的他控制情绪。   “我也老听人说起顾主任,脾气好什么的。现在的这些,都太瞧不起人了,那天我还看见心内三个副主任大打出手呢,”小护士撇嘴,“两男一女,互打嘴巴,那叫一个热闹。”   小护士说的眉飞色舞。   她听得差不多了,刚想要转身回去,忽然听到了他的话题。    “其实,顾医生的儿子脾气就不好,总是冷冰冰的,”有个看起来快三十岁的护士,忽然提到他,虽然没有指名道姓,童言却能猜到是他,“不过这些医生的脾气,都挺奇怪的,他也还算正常,就是不爱搭理人。”   脾气不好,不爱搭理人……   倒很像是最早最早的时候,见到他的感觉。   “后来到非典的时候,他倒是变了很多,今天下午来,和以前完全不是一个人了,”那个护士有些唏嘘,补了句,“听说他是看着顾医生自杀的,就是在家里……也难怪会性情大变,总归有些影响……”   她正听得心悸,余光里却看到顾平生从电梯口走过来。   一瞬惊异后,她很快调整了表情,偏过头去笑看他,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过。     护士休息的地方,看不到整个的走廊,所以那些护士还在继续说着,丝毫没有注意话题的中心人物在。直到他走近,那个认识顾平生的护士才猛地住口,继而又想起他失聪的事实,缓和了神色。   顾平生看了她们一眼,礼貌笑笑。   那些护士有些尴尬地招呼他:“顾医生?这么晚来?”   竟还习惯性地叫他‘医生’。     “我来看看我太太,”他指了指童言,“怕她一个人应付不过来。”   他说话的时候是看着她的。   随着他的话,几个护士都看过来。童言脸有些红,头一次感觉偷听人说闲话,比说人闲话还要难堪。     病房里,刚才在闲聊的病人和家属也都睡了。她怕打扰到别人,把他拉到了楼梯间。窗口吹进来的风,有着闹市的感觉,和走廊里厚重的消毒水味道混在一起,让人有些不清醒。她抬手看了看表,十一点多了。   三个小时,两个人才分开三个小时而已,他又来了,还是在深夜。     “可能还在适应时差,躺着看了会儿书也没有睡着,就来看看你。”   他如是解释,可惜那双眼睛,已经把原因说的很明显。   他在想她。     “我也睡不着,”童言脑子里还是刚才那些护士的话,可又怕被他看出来,索性举着一叠笔记,“既然你也睡不着,陪我做物理题吧?”   这句话说出来。   她自己先笑了,老天爷,这是什么烂借口……   “好,”他也是忍俊不禁,拿过她手里的课堂笔记,恰好看到了沈遥的()批注,“沈遥真是个挺有意思的学生。”   “不许说‘学生’两个字,”她把最上边那张抢过来,“她可是顾太太最好的朋友,你说她是学生,会让我觉得很别扭。”    “掩耳盗铃,”他笑著评价完,继续看下边的笔记,“去拿张报纸来。”   童言疑惑看他。   “铺在窗台上,好做题。”   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任务。     于是两个人真的就在楼梯间,开始像模像样地做起了物理题。他讲的很认真,童言却经常在走神,到三点多开始忍不住打瞌睡,手肘撑在铺着报纸的窗台上,迷糊地闭上了眼睛。很快,就感觉嘴唇上温热的触碰,恍然睁眼。   “进去睡吧,”他已经直起身子,把笔帽合上,“快四点了。”   “你还不困吗?”她对时差这种东西,实在没什么真实经历,看到他依旧漆黑明亮的眼睛,才真实有了些感触,“难怪看你白天总是很累,害得我乱担心。”     “慢慢会好,只不过刚才回来不久,还没有习惯。”   “我再陪你一会儿,就这一晚,”她看着四周安安静静的环境,“要不你给我讲鬼故事吧?我最胆小了,你讲完,我马上就不困了。”   “鬼故事?”顾平生沉默了会儿,“还真想不起来什么。”   “你明明说过,学医的最会讲鬼故事了,”她提醒他,“就是我们第一次去上院的时候,我给你讲鬼故事,你一点儿都不害怕。那时候你不是告诉我,医学院是鬼故事发源地,教室、洗衣房、浴室、洗手间、食堂,甚至每个宿舍、每张床,都能讲出鬼故事?”   顾平生笑得非常无辜:“我真说过?”   “当然,医学院鬼故事那么多,医院肯定更多了,”童言像是忽然想到什么,上上下下打量他,“老实交待,你有没有给女护士什么的讲鬼故事,趁机吃人豆腐?”   “我真不会讲鬼故事,”他笑得更无辜了,“不过,我记得以前医学院学生,来这里抬捐赠的遗体,就是从这个楼梯口走的。因为对死者的尊重,抬着的人都不会交谈,久而久之,医院里的人经过这里也都是保持沉默。”   ……   她瞬间就手脚冰冷了,心脏砰砰跳的胸口疼。   那岂不是,今晚打破禁忌了……   四点多的夜风,有些冷,更显得渗人了。   偏他还在笑。   “真的?”她不敢回头看窗外,紧紧拉住他的手,仍旧觉得毛骨悚然,往他怀里靠了过去。太可怕了,这种简单的句子,大半夜的绝对让人联想无边。   “假的,”他就势把她搂在怀里,“怎么可能,这里只是肿瘤科而已。”   ……     因为他这么句假话,童言真的不敢再站在这里了,等他走后,自己躺在折叠床上,仍旧浮想联翩。挨不住了只要拿出手机,给罪魁祸首发过去一条谴责消息:完了,我彻底睡不着了,你要负全责。   她翻了个身,趴在小枕头上,看着手机发呆。     因为医院都在推行“零陪护”的试点,护理的标准都提高了不少,再加刘阿姨的照顾,奶奶始终有固定的护士负责,又有护工的帮忙,她这几个月说实话,不算太辛苦。   报纸,书,手机,笔记本电脑,折叠床。   足够应付每个晚上。   那些晚上,她也经常会做题做到半夜,一半是知道奶奶化疗太痛苦睡不着,就权当是陪着,另一半是惦记他,总会忍不住猜那里的白天,他是在做什么。     没想到他平安回来了,仍旧是睡不着。   离开,折回,再离开。   几个小时之间的折腾,看上去挺矫情,根本不像是他做出来的事情。可就因为不像,更让她感觉到这三个月又十七天的分开,肯定发生了很多很多自己无法想象、无法体会的事情。就如同她独自承担过来,而又不愿让他知道的很多事。   他很爱他的母亲,从初次相遇,他颓然坐在墙边,而后半是迁怒地教育自己的时候,就能感觉的到。就连很简单的停电,也能让他那么紧张……那时候他就说过,如果当时再细心些,认真听听房里的动静,母亲就不会那么早去世。   手机骤然亮起来,她适应不了突然的光亮,眯起眼,读着他的短信:   放心,顾先生是个很负责的人,陪到你睡着为止。TK 第四十一章 当时的爱情(2)   结果适应时差的人,还是彻底胜过了亢奋过度的人。   后来化疗的十几天,白天他都在,晚上也一直这样陪着她。借口都是在适应时差,到最后,她心疼他,一直说自己睡了,真的要睡了,反复很多次才能结束漫长的短信交流。   等到出院的时候,明显两个人都瘦了不少。   奶奶心疼的眼睛都红了,对他的态度,明显比对亲孙女都要好。     “我这孙女婿,真不错,”奶奶不停对刘阿姨重复着,“真不错。”   刘阿姨清楚顾平生的身体情况,却始终没有透露给奶奶,倒是私下里拍着童言的手,说过很多的话。大意是谁都不容易,天灾人祸的,看开点儿就好了。   童言半是认真的说了句:“刘阿姨,我最大的优点,就是想的开。”     到结束了医院的事,他也终于定下来教书的学校。   竟然是她从小到大,经常去玩的地方。     童言暗自骄傲自满着,一定要拉着他去逛校园。   两个人暂时不用上课,也不用工作的人,就在一个工作日的午饭后去了那间大学。童言去之前给他挑了很学生气的衣服,白色的短袖衬衫,故意让他露出了很唬人的刺青。   效果很明显。   一路上不论男女学生,回头率惊人。   最后两个人坐在体育场看台上,看着下边两队学生在太阳下踢球时,他才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:“我从来没像今天一样后悔过,少不更事,竟然往身上添了这个图案。”   童言穿着他买的连衣裙,浅浅的蓝色,在日光下,缓和了她长久熬夜的苍白脸色。   “你有没有觉得,自己特别像学生?”童言背靠着栏杆,看着坐在水泥台阶上的顾平生,“算起来,你真的就是学生啊,没在社会上工作超过一年,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里。我们的区别呢,只是我本科,你博士而已。”   “所以呢?”他一只手肘撑在身后,笑著看她,“想说明什么?”   “没有特别的意思,”她偏过头说,“我就是随便想起来了,就随便说了。只是忽然想到,我们是不是特别像校园情侣?根本……就不像已经……”   也不对,其实还没有真正结婚……     他对她伸出手:“过来,坐我身边来。”   她走过去,挨着他坐下。   “怎么才像是夫妻?”   童言想了想:“就是吃吃饭,散散步,算计算计家里老人孩子的生活,算计算计柴米油盐,”想起来是这样,可认真想下去,还真没有什么概念,“不知道,我又没有经验……”   “我也没经验,”顾平生好笑看她,“不过,你好像忘了什么?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吃吃饭,散散步,这么说下去,”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,“是不是还要睡睡觉?”   ……   “顾平生,你为老不尊。”     “严格意义上,我还不到三十岁,”顾平生继续更正她的说法,“不算太老。而且我不止是在校园里,从高中开始我的假期都用来做义工了,进大学,第一年是学校的义工项目,去加纳。那时我是你这个年纪,教些10岁左右的孩子,数学、英文,连宗教和法文都要代劳。”   童言听得有趣,很认真地看着他:“你会法语?”   “不会,那时真的不会,现在好像也全忘了,”顾平生终于又承认了一个弱项,“加纳的教育水平不高,当时通知我教法文,我基本是从头开始自学,然后再去上课……不过想想,又是在学校里。”   童言忽然打断他:“你有没有觉得,我们从来不在一个世界里?好像没有任何交集。”   “顾太太是不是太妄自菲薄了,”顾平生笑起来,仔细端详着她的五官,用手在她脸颊边比划着,“你十三岁时,脸只有这么大……”   他停下来,从背后台阶上找了一会儿,拿到颗小石子。   然后在她疑惑的目光下,草草地画了一张世界地图,敲了敲北京的位置:“你十三岁,我们在这里见过。然后,”他不停在地图上圈下一个又一个地方,多得让人忌妒,“我到过这些地方,可最后还是在这里,又见到你。”   他绕回到中国的位置,写了个‘上海’。   “现在,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,”   顾平生扔掉那颗小石子:“有没有发现,无论我走多远的路,最后还是要回来?”   说话的时候,他的脸孔凑得很近,气息可闻。   两个人鼻尖贴着鼻尖,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气,把头错后,让他看清自己的口型:“亲爱的顾老师,你以后可是要在这里教书的,千万要收敛一些。”   他微微笑。   “有时候男人说些感人的话,目的很明确,就是为了要些小奖励。”   童言彻底被逗笑了。   “我给你唱歌吧?”她认真想了会儿,说,“当作奖励。”   这首歌是1975年的,是她会唱的最老的歌,她回忆着歌词,开始慢悠悠地唱起来。很舒缓的曲调,英国摇滚歌手的《sailing》。   学了很久,一直没有认真去琢磨过歌词。   直到两个月前的某天晚上,随口哼起这歌,忽然就想到他。   “I am sailing, I am sailing, home again ’cross the sea…”   本就是节奏很慢的歌,她又刻意把每个词都咬的很清楚。声音不需要很大,可是要足够让他看的清。   他是背对着阳光的,她要直视他有些吃力,只好用手挡在眼睛上,继续唱下去:“ Can you hear me, can you hear me…”   顾平生看着她,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。     “thro’ the dark night, far away,I am dying,forever trying,to be with you…”   唱到结束,她仔仔细细看他,想要看出些感动的端倪来:“相信我,我唱歌很好听,我还是08年校园歌手大赛的第三,冠军和亚军最后都进电视台做主持了。”     “能想象的出来。”他把她拉起来,沿着台阶一路往下走。   她终究是绷不住,抱怨看他:“你好歹有些感动的表示吧?”   他嗯了声:“我需要回家好好想想,认真想想,如何表达感动。”   童言听出他话里的意思,装着很无所谓地,瞥向操场中心,可是毕竟是……毕竟是只有那么一两次,只要浮现出稍许画面,就不敢看他。   虽然他从第一天回来,就拿出办好的房产证,用上边并列的两个名字说明,一定会和自己正式结婚。可毕竟现在还没毕业,有些事可不能太明目张胆,所以从奶奶出院开始,两个人始终是分房睡的……     看台的远处,操场上有很多人在欢呼,哨声,还有大男孩的咆哮,应该是刚才进球了。虽然不是自己学校,可是一想到他马上要在这里教书,就觉得那些面孔莫名亲切。   他们走到看台的一侧,发现来时敞开的铁栅栏被人锁上了。栅栏不高,顾平生直接就跨了过去,可她穿着裙子,反倒是为难了。   “搂住我的脖子。”他说。   童言伸手搂住他,感觉到腰上一紧,直接被他隔着栅栏抱了起来。她忙蜷起膝盖,配合着他的动作,等到脚踩上地面,才有些心有余悸地抱怨:“下次别这样了,你刚才康复没多久,万一……”   “没关系,”他抚平她背后的褶子,“我喜欢抱你。”   她被他一句话噎住,眨眨眼,决定保持沉默了。     两个人在路上买了些晚饭的食材,回到家也才不到三点半。   她把所有的东西放进冰箱,悄声推开奶奶房间的门,看见奶奶正靠在躺椅上,戴着眼镜在看书。“我们回来了,”她笑著打断奶奶,“晚饭吃炸酱面好不好?我买好东西了,等到五点半开始做,六点吃饭?”   奶奶摘下老花眼镜,笑著点头:“玩够了?去睡会儿,或者看看电视什么的,不用管我。”说完,很快就戴上眼镜,继续看起书来。   她关上门,想要进自己房间换衣服,刚才摸上扶手,就被他从身后搂住。   童言回过头,吐了下舌头,无声说:让我先去换衣服。   他微微笑,一只手撑在她的房间门上,低头吻住她的嘴唇。舌尖有些冰凉,应该是刚才喝了些冰冻的纯净水,她两只手从他腰上,滑到后背,靠着墙不停心虚地躲着。到最后躲不开了,才握住他的两根手指,晃了晃:“顾先生,严禁白昼宣淫啊。”   顾平生似乎没大听懂,压下扶手,彻底进了她的房间。   “什么是白昼宣淫?”   童言只好把四个字,每个字都怎么写,连在一起把意思讲给他听,最后故意用脸蹭了蹭他的下巴,仰头总结:“……总之就是,白天做坏事,是大大的不好。”   他笑起来,酒窝很明显:   “顾先生好像一直在适应时差,分不清现在是晚上,还是白天……”   他说完这些冠冕堂皇的话,就开始低头一边亲吻她的嘴唇和脸颊,一边不紧不慢地往前走。童言顺着他的脚步,不停退后再退后,直到退无可退…… 第四十二章 当时的爱情(3)   早上她起的有些晚了,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,听到客厅里奶奶和顾平生说话。这房子的隔音真好,竖着耳朵听了半天,还是没抓到主要内容。   等到走出去,看到他站在阳台上,撑着手臂看外边的风景。    身上是质地柔软考究的白衬衫和休闲裤,衬衫袖口是挽起来的。她走过去,拍了拍他的后背,看到他转过身,发现他竟然还戴着领带……难得这么的正式。   她眯起眼睛,欣赏他的样子。   “你今天要去学校?”难道是提前报道?   “去结婚。”他说。   “啊?”童言怔了怔,“结婚?”   “今天是工作日,而且,”他用手松了松领带,低声说,“你奶奶已经同意了。”   童言噢了声,从他的眼睛一路看下来,最后看到他手指上的戒指,大脑莫名其妙放空了好一会儿,忽然说我去洗个澡,很快跑回了洗手间。   明明是名正言顺的事情,却让她整个早晨都兵荒马乱的。光是挑衣服,就试了足足一个小时,她的卧房没有足够的穿衣镜,她只能抱着一堆衣服在洗手间照,不满意了,又都拿回去,继续换一批抱到洗手间。   最后顾平生都觉得搞笑,索性推门进来,指派了一条嫩粉色的连衣裙。   她也觉得好,就这么套上了。     可等到坐在出租车里,低头看着身上的连衣裙,忽然觉得不妥:“会不会太粉嫩了?不庄重?”顾平生仔细看着她:“不会,很好。顾太太非常好看。”她笑了,过会儿,又觉得奇怪:“你怎么不紧张?”   “紧张,我也紧张,”他很看地笑著,很快补了句,“真的。”   童言歪着嘴巴,做了个不信的表情。   顾平生伸出手,示意她把手递过来:“把手伸过来。”童言虽然不解,还是照着他的话,把手放到了他的手掌上。   然后感觉他握住自己的手,竟然手里有些微微发潮。   “现在相信了?”他语气严肃,样子认真。   她点点头,没有抽回手,只是扭过头,对着窗户一个劲笑起来。     在过去二十年的认知里,童言从来不相信,一个人可以笑得时间那么长,这要心情多好,才能笑得和花痴一样不顾形象?可直到自己站在民政局婚姻登记处门口,发现自己还吊着嘴角笑著,终于相信了,人真的可以足够开心到,笑到不停。    初夏的阳光,照的人身上暖暖的、痒痒的。   或许是因为工作日,里边的人并不算很多。看起来有十一二对的样子,有的坐在柜台前填写表格,有的在和工作人员咨询,他们走进去的时候门口的阿姨颇是热情,马上指挥两个人哪里做婚前体检。   童言怔了怔,下意识看顾平生。   他进来的晚,没看到那个工作人员的话,看她看着自己,才问:“怎么了?”   “小姑娘,婚前体检一定要做的,”阿姨看童言不乐意的样子,很耐心规劝,“这个很重要,你们小孩子都不懂。”   “我们不做了,”童言很快拒绝,“下一步是做什么?”   “阿姨还是劝你要做,”工作人员实在热心,好意提醒,“上个月一对小夫妻来领证,没做婚前体检,这个月小姑娘父母就来了,说男的很难生育,小姑娘后悔了,都骂我们不负责。可现在婚前体检都是自愿的了,我们有什么办法?”     她摇头,拉住他的手往里走,索性去找指引流程的牌子看。   那个阿姨的热情的确是好心,可他的身体如何,她最明白。虽然不知道婚前体检做的是什么,她都不想影响今天的心情。   那个阿姨在身后,似乎还在和人感叹现在小姑娘都不现实,这么重要的体检都不做。她装着没听见,仰头细看流程,发现真的很简单,只要去照个合影,就可以直接在柜台登记了。她侧头看他,“我们去旁边那个厅照相,然后回来就在柜台登记。”   他说好,看上去并没受刚才工作人员的影响。     来个人付了拍照的钱,排队等待照相的时候,童言看着前面一对小情侣,笑得像是中了五百万似的,照相的老伯一直说笑得嘴巴小点儿,再小点儿,全部牙都露出来了……两个人对视互相嘲笑了半天,才调整笑容,有些僵持紧张地摆出了合照的样子。   等到照片出来的时候,他们走过童言身侧,女孩还特地说不好意思,耽误很久什么的。童言忙摇头:“没什么。”   等到刚才的旁观,变成自己和顾平生。   她终于明白那种僵持紧张,绝对是照相师傅造成的。   “右边,嘴角再高些,说的是女孩,”老师傅一板一眼指挥着,“嘴巴不要太大……不行,现在笑得太假了……”她显然被指挥的很茫然。   照片递到手里了,看到大红背景下,他笑得不轻不重,完全恰到好处。   自己却是表情诡异……说不出哭还是笑。   “看看你老公,笑得多自然。”   老师傅趁着没人,还不忘点评了一句。     她装着淡定,拿剪刀把四张照片剪开,两张小心收到了钱包里,另外两张就这么捏在手里,准备稍候贴在结婚证上。   顾平生始终旁观,看她认认真真弄好所有,才揽住她的肩膀说:“等你考试回来,我们去认真拍一组结婚照。”她歪着嘴巴,很不满地把照片塞给他:“有些人投胎开外挂,真让人忌妒。”   “外挂?”他学着她的口型,重复这两个字。   “就是游戏里的插件,能够让你打遍天下无敌手。”   “程序bug?”   “也不是程序bug。”   于是两个人就在排队登记时,认真讨论起关于外挂和程序bug的区别。轮到他们的时候,仍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,童言和顾平生坐下来,决定先干正事。   顾平生接过笔和表格,很快填写着自己的信息。童言等到落笔时,莫名地心跳迅猛,一个字一个字都写的很慢,很多简单信息,要考虑半天才知道填什么。   她余光里,看到他已经填完,似乎看向了自己。   一紧张,竟然在签名字的地方,签上了自己的生日……    柜台后的中年女人噗嗤笑了,说:“小姑娘,你还真紧张,完全不是刚才聊游戏的时候了。”童言不好意思笑笑,用笔划掉生日,匆匆签了名字。   “户口本和身份证。”中年女人笑著收回两人的表格。   顾平生把护照和童言的户口本拿出来,童言也递出身份证,那个女人随手翻了翻,很奇怪地问童言:“小姑娘,这个户口本上没有你啊。”   童言啊声,茫然看顾平生。   顾平生也像是不明白情况的样子。     “你是不是把户口牵到哪里?”   她恍然有些明白:“好像当初考大学时候,牵到大学里了……”   “你还是学生?”女人倒是意外了。   虽然大学生早就可以结婚了,但毕竟还是少数。   “所以,要从大学里把户口拿出来吗?”童言有些捉不到方向,“身份证不行吗?”   “这两年,基本不会户口随着考学走了,”中年女人耐心讲解说,“不过前几年的都在学校的集体户口里,比较麻烦,需要学校开证明。你学校是在这里吗?”   “不是,在上海。”   “那就要开了户籍证明,在上海办。”     所有对话结束,她发现自己始终对着工作人员,顾平生看不到完整的对话,想要和他解释的时候,他已经笑著握了握她的手:“慢慢来,一步步解决。”   她点点头,从工作人员手里拿回所有东西。   两个人欢欢喜喜来,却徒劳无获。   她看着大门口的车水马龙,十二万分沮丧地出神,他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澜,问她是想要回家吃饭,还是接奶奶出去吃?   她随口应付着,过了会儿,试探性把话题转了回来“如果要回学校开证明,会不会很麻烦?”无论如何,他和自己都是在学校认识,又是师生关系。虽然他现在已经决定换一所大学任教,但是学校里私下的流言蜚语,还有班级里同学的态度,多少都会传递到学院里。如果没有这层铺垫,她还可以厚着脸皮去开证明……   “这样做,很可能会影响你的正常毕业。等到你毕业再补手续也可以。”   她点点头,伸出手握住他的右手:“回家吃吧?”   他说好,拉着她的手,招了辆出租车,沿着来时的路回去。   两个人到家门口,发觉没有买菜,就在小区附近的饭店打包了两样菜。拿回家时,赫然摆着一桌子的饭菜,丰盛的让人咋舌,她有些犯傻,显然不知道如何应对奶奶准备的晚饭。好在有他在,总能把一些让人失望的意外,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。   晚上她回到房间里,难得失眠到一点多。   最后实在睡不着,光着脚下地,悄悄拉开房门。家里有两间客房和一个主卧,因为主卧是配着独立的洗手间,自然是让给老人家住,所以两个人的房间,实际是相邻的。她拧开门走进去的时候,顾平生还靠在床头看书,竟然戴着一副漂亮的银框眼镜,仍旧穿着白天的衬衫。   他看到童言进来,把书放在旁边,对她伸出两只手臂。童言跳上床,就势钻到他怀里,抱了会儿,仰头笑著说:“你怎么一直不洗澡?”     “没有领到合法证明,还是要失落几天的,”他半调侃着,低下头贴着她的脸问,“这么晚不睡觉,过来做什么?”他脸贴着自己,自然看不到说话的口型。童言又和他腻味了会儿,拉开空调被钻进去,终于看到他的眼睛:“我来和你睡觉啊,你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了?”   “有时需要戴,以后可能就离不开了,”他手肘支在枕头上,撑着头看她,“后遗症之一,视力会渐渐退化,不过还好,戴上眼镜就没有什么障碍。”   童言在他开口之前就有了预感。   此时,只伸出手,放到离自己眼睛很近的距离,示范给他看:“我到这里就看不清了,500度大近视,平时戴隐形眼镜,看不出来。你知道近视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?”   顾平生沉默笑著,没说话。   “就是一摘掉眼镜,满大街就都是美女和帅哥了,”她顺手摘下他的眼镜,“有没有看到一个大大大美女,躺在你床上,对着你笑?” 第四十三章 温暖的温度(1)   “好像,真的有。”他微微眯起眼。   “我有个问题,一直想问你。”   “问吧。”   “你是真的什么都听不到吗?可以戴助听器吗?”她伸出手,隔着薄薄的一层衬衫,搂住他的腰。   “可以,只是不想,至少到现在为止不想。”   原来不是那么不可挽回啊。   童言心情马上好起来,把腿放到他腿上。他勾住她的腿,直接放在自己侧卧的腰上,简单的动作,却更让人心猿意马。   偏他还在自己裸|露的小腿上,无意识地用手指敲击着,在想着什么。     童言被他弄得心里痒痒的,闭上眼,再睁开,他还是一样的姿势,没有任何变化。“你在想什么?”她问。他说:“在想你。”   “想我什么?”   “说不清楚,”他倒是很认真琢磨了下,“你想在律所实习,还是法院?”   “不知道,”她一直认为自己足够成熟,其实面对实习、择业一类的问题,依旧茫然的很。可能五年后看现在的自己,又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。   但现在,这些还真是问题。   “要不然,我安心做顾太太吧,”她长出口气,“顾先生的如花美眷 。”   他重复如花美眷的口型,发音却不太准。   童言听得咯咯直笑:“我终于发现文化差异了,顾老师,你只能教法律,还最好是国际法类的。”     他忽然笑得牲畜无害,把手伸到被子里,从她的睡衣下滑进去,温热的掌心摩挲着腰间的皮肤。童言被他弄得嗓子有些干,噘噘嘴嘴,示意他关灯。岂料他仿佛没看见,继续摩挲了会,忽然就开始轻捏起她最怕痒的地方。   她咬着嘴唇,不敢笑出声。   跑又跑不掉,只好在他手臂下挣扎,可惜他力气太大,如何做都是徒劳无功。最后笑得脸都通红,满身是汗了,才终于被他放开,滚到了床的另一边:“顾平生……”   “嗯。”他应了声。   仍旧是单手撑头,侧躺着,额前的头发软软地滑下来,半遮住了眼睛。   “美人煞?”她忽然觉得,这个词还真是恰到好处。   他不动声色笑著,没答应。    “我有没有和你说过,”她怕他继续痒自己,小心翼翼地挪回去,手脚并用缠住他,一字一字第说:“我爱你。”说完,就把脸贴在了他的胸前。   然后就感觉他的手,环住了自己的腰。   “好像没说过。”声音从头上方而来。   回答的还挺认真。     童言本以为这句话,还挺动人的,却被他的回答搞得哭笑不得,正要抬头抗议的时候,他已经开始不紧不慢地从她额头吻下来。还是很感动的啊,童言满意地仰起头,回应着他,最后两个人都有些收不住了,他却忽然停下来,用被子把她裹了起来:“没什么是万无一失的,乖乖回去睡觉,以后我们有的时间。”   她明白他说的,嗯了声,真就乖乖穿好睡衣,又悄俏回了房间。     好在期末考试只有两门课,沈遥把确切考试时间告诉她的时候,还特地含糊地交待了学院里关于她的传言。“清者自清,”沈遥嘀嘀咕咕抱怨着,“反正一毕业各奔东西,谁也见不到谁,你不要管他们说什么。”   童言拿着话筒,笑著嗯了声。   哪里有什么清者自清,根本大部分传言就是事实。   她大约说了领证未遂的蠢事,岂料,竟唤来沈遥一声惊呼:“还要户口本才能领证啊?我还说等毕业了,偷偷拿着身份证飞趟北京就搞定了……”童言哭笑不得:“原来你偶像剧看得还没我多,不是很多时候都演什么,千方百计偷户口本吗?”   沈遥迅速表达对偶像剧嗤之以鼻的情绪,又哀怨地感叹了会儿,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八卦:“好像前一阵,周清晨和静静也要领证,被学院压下来了。虽然大政策开放了,可我们学院那个东北来的院长很不开放。连学生会主席都没戏,你还是消停消停,反正顾老师跑不掉,我看他也不是能跑掉的人。”   她继续答应着。     挂断电话后,她估算着时间,差不多是该回学校了。   顾平生不需要再回上海,况且,家里也需要有一个人照顾……她想到“家里”这个词,又想到了始终一个心结,就是她从来没有去过他的家里。虽然他母亲已经去世很久,父亲似乎又只是个名词,但还有外公在。   他没有提到过,她也就没有深入问过。   这个问题,奶奶也问过她,她含糊说他母亲已经不在,父亲又不太常联系。大概是因为自己家庭的特殊,奶奶也没有太多追问,倒是感叹了句:你们两个孩子,都不容易。     “其实挺容易的。”   她趴在沙发上,轻声嘀咕了句,还是觉得很幸福。   这么容易就再见到了,这么容易就在一起了,这么容易,他就健康的回来了。   她乱七八糟想了会儿,下楼到小区门口的鲜果店,给他挑新鲜的水果。店里的老板早就熟了,很热情打招呼,告诉她哪些是今天新进的,格外好的。她边应着,边从一排排的果架旁走过,然后就看到了门口熟悉的几个身影。   看到他们的同时,他们也同时看到了她。   方芸芸撑着遮阳伞,看着她笑了笑,陆北的一双眼睛自从看到她,再没有移开视线。   “顾太太,这个绝对是今天最新鲜的……”老板还在扒拉扒拉地热情介绍着,完全没注意她的反应。她有些尴尬地摇头,搪塞说:“我忘记带钱了,一会儿再下来买。”老板乐呵呵给她挑了个哈密瓜:“没关系,你每天都下来,明天再给也没问题。”    老板继续挑着,她让不开,只好走到店门口打招呼:“阿姨,叔叔。”   当初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,因为父母的溺爱,他一早就坚持把她带到家里吃饭,久而久之,他父母倒真的喜欢上了她。后来发生了那件事,陆北坚持不肯受方家的帮助,也是他母亲找到童言,让她来劝他。   所以多少,两位长辈总会觉得有所亏欠。   但毕竟是十几岁的早恋,如今过去这么久,都不过年少荒唐事罢了。     陆北父母很快笑起来,问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,话语中仍透着熟悉和亲近。   “言言搬家了?”方芸芸把遮阳伞收起来,“我们一直在看房子,这里小区环境据说很好?”童言嗯了声:“挺安静的。”一旁跟着的中介听到,马上开始长篇阔论,什么经典户型,黄金楼盘的,说的是天花乱坠。   她不知道如何退场时,鲜果店老板递来的一袋挑好的水果。   黄红暖绿的,搭配的恰到好处。   她拎过来的时候,听到方芸芸说这里看起来不错,不如看一看。陆北的父母似乎不太愿意进去看,可挡不住方芸芸的三言两语,几个人倒是比她先进了小区大门。她大概知道方芸芸又开始犯浑了,真怕她脑子发热,就买了这里的房子。   她不喜欢方芸芸,但陆北没有错,她希望陆北能过得很好,非常好。     她刻意慢了几步,避开他们,刚到家就收到了平生的消息:顾先生带你去买衣服。TK   童言马上回过去:怎么又买衣服?   很快,手机震动回复:满足顾先生的虚荣心。TK   ……   正巧,晚上奶奶是不在家的。自从这场大病后,老人家越来越爱参与社会活动。开始她还有些不放心,但是家里的医生大人说出利大于弊的事实后,她就不敢再阻拦了,渐渐地两个人也有了很多独处的时间。     她到约定的地方时,顾平生已经到了。   因为下午是去他朋友任教的大学讲座,自然是道貌岸然,黑色的西装外衣搭在手臂上,单手拎着领带。这么热的天气里,竟还没有半分燥热浮躁。   可就是这样出色的男人……昨晚却在床上,玩闹一样地痒着自己。   童言眯起眼睛,很享受地,远远看着他。     手机忽然震起来,她低头看:看够了吗?看够了就过来。TK   她抬头笑笑,收好手机,跑过去。   商场有两层女装,年轻烂漫的,成熟职业的。她为了配合顾平生的造型,刻意先和他逛了职业装那层,没到五分钟两个人都觉得太不搭调,下楼开始一间间逛。到最后两个人都逛不动了,坐在商场的麦当劳里买了冰可乐。   说笑着,然后再偷偷地,从玻璃里看自己和他的影子。    整整几个月都没有剪头发,最多浏海长了自己对着剪刀解决下,如今已经过腰了,为了凉快只能绑着马尾,倒显得年纪小了不少。   可他并不显得老,起码看不出八九岁的年龄差距。   “我下午碰到我以前的男朋友,他和他老婆在看房子,”她看回他,“如果他们和我们一个小区,你会不舒服吗?会吃醋吗?”   “估计会。”   “估计?”   她判断他的表情,猜不透真假。   “这样,”他装着样子,看了眼手表,“现在还早,我们也去看房子,明天就换。”   童言看他眼底柔软的笑意,明白他在说笑,忍不住在桌下踢了他一脚。两个人对着笑著,继续着毫无营养的对话,浪费着美好的午后。 第四十四章 温暖的温度(2)   大概知道她的考试时间后,顾平生很快就订了机票。   她走之前,坚持陪他去复查了一次。     他们到的时候是午饭时间,廖医生刚才做完手术,洗完澡出来,头发半湿着就去和他打招呼:“终于看见你太太了。”   童言腼腆笑笑,还不太习惯当面的这种称呼。   他拿着前几天所有的报告,递给他。   两个人就在廖医生的办公室里,交流的很快,也很专业。   她听不太懂,只是觉得廖医生从始至终态度都很慎重。到最后她紧张的开始攥他的手指,他才笑著警告医生:“我太太胆子小,你再这么一本正经的,她一定会胡思乱想。”   “不要怕,”廖医生笑著倒了杯水,递给童言,“他这么多年,自己早就有了一套应对方式,况且这次手术这么成功,起码十年内不会有大碍。他真算还好,我这里好几个非典病人,现在这种7月天根本就喘不上气,肺都有大问题,你说这一辈子每个夏天都这样,多难过……”    童言接过杯子,觉得这医生真的是,非常不会安慰人。   顾平生也被气得笑起来:“这些你留下来,有什么问题,直接给我发邮件。”   “去吧,我下午还有手术,没有时间认真看,而且你的问题不是我一个骨科可以解决的……”顾平生蹙眉看他,他马上住口,对童言解释道:“别太介意,做医生的就是这样,什么都先往坏处说。”   “我知道,谢谢。”     童言虽然表示理解,但是回去的路上,却总觉得不舒服。到晚上快睡觉的时候,终于忍不住趴在他胸口,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说:“你如果有任何身体不好的地方,一定不能瞒着我。”顾平生手搭在她腰上,轻拍了拍,声音带笑:“想了一整天,就为了说这句话?”   “我说真的,”童言继续强调,“如果有任何不好,都要告诉我。”   “好。”他说。   童言把头低下来,知道他肯定不会完全照办。   就如同他在美国的时候,平凡偷拍的视频里,他已经躺在医院里,隔天他却发来游玩的视频,混淆视听……这么看来,倒像是“只肯同甘,不愿共苦”。     第二天他送她去机场。   七月初,已经完完全全进入了盛夏。     两个人走下出租车的时候,热浪一阵阵席卷而来,来来往往的行人都避开日光,匆匆进出着候机大厅。他替她拿下行李箱,童言很快就握住他的另一只手,对他龇牙笑了笑:“热不热?”   “很热,”他反手攥住她的手,“你不热吗?”   “热啊,”这么一会儿,就已经开始冒汗了,可还是不愿松开,“你勉强忍一忍,等我一上飞机,想要有人拉你的手,都不可能了。”   顾平生很认真地嗯了声:“我忍耐力一向很好,勉强坚持坚持,送你上飞机。”   她说不过他,只好狠狠攥住他的手,用力还击。   可惜他稍微一用力,她就吃不消了,龇牙咧嘴地求饶。   到上了飞机,她攥了攥空着的手心,开始安慰自己。其实只有十天而已,考试,收拾寝室,领取大四实习的表格和推荐信,等到十天后,7月10日,就又会回来了。   到学校后,她很认真拿出奶奶的病例证明,给到学院和海商法的老师。   领到实习表格和推荐信时,学院老师很关心地问了句,要不要学院安排她的实习单位?这些在回来之前,顾平生就已经安排妥当,她不好直说,只说家里需要人照顾,一定会在北京完成全年毕业实习。   大学物理和海商法相隔一天,她考完海商法,被沈遥拉去了图书馆,美名其曰“最后的图书馆复习”。   沈遥很矫情地怀旧着,早起抢了常坐的位子。   位子是靠窗的,阳光照在身上,因为图书馆超低的空调,并没有盛夏的燥热。   她趴在桌子上,一遍遍看顾平生给自己写的习题详解。这些都看过了很多次,她对着一叠A4纸和纸上的字迹,很快就开始走神。很快,身边人的窃窃私语惊醒了她。   说是窃窃私语,倒不如是当面指摘。   约莫是师生恋,又因为流产身体变差而休学,学院还始终包庇什么的。她终于明白沈遥闪烁其词的所谓传言,原来是“流产休学”这样的话。   沈遥也听到了,很不善地戳着笔,盯着那几个男女,对她说:“早知道就不逼着你陪我自习了,你不知道,顾老师的背景一直被传的神乎其神,这些人都是嫉妒。”   童言嗯了声,自嘲道:“嫉妒什么?嫉妒我重修大物四次吗?”   沈遥不厚道地乐了:“童言无忌,你还真是……”   她吐着舌头,闷不吭声地笑了笑。     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,但总不能拿着奶奶的病例证明,复印出来全年级人手一份吧?   两个人你讽刺我一句,我打压你一句,说的正乐呵,穿着很醒目的王小如竟一副姗姗来迟的模样,把背包扔到长桌上,坐了下来:“我这种好学生,考完海商法根本就没有考试了,还要陪你们两个人自习……真是交友不慎。”   沈遥咬着笔,笑道:“话题女神来了,童言无忌,你不用怕了。”   王小如不解:“怎么了,童无忌怕什么?”   “流言蜚语呗,”沈遥视线绕了半圈,“关于美人的。”   王小如喔了声:“这你也听?到大四了人都浮躁了,什么考研啦,出国啦,找工作啦,你不知道那些寝室里勾心斗角的故事呢,比你这个精彩多了。我们隔壁寝室,我刚才在收拾东西的时候,还听见她们吵什么,谁拆了谁的国外来信呢,”她很快打开背包,像模像样地拿出本书,“再说,有了顾老师,你总要吃点儿亏。”   沈遥对这个说法很是认同:“对啊,balance,懂吗?得到太好的东西,总要付出一些,否则老天都要嫉妒你。”     童言看她俩一个劲安慰自己,实在于心不忍:“我还真没计较,这些都是小事情,再小不过的事情。”对于过去那么多年的生活挑战,流言蜚语的确太没有力度了。   “算了吧,”沈遥噘嘴,“在我眼里你就是温室嫩芽,从童家温室移到了顾氏大温室里,还硬要装着历经沧桑……”   她扬眉笑笑,下意识用手指转着笔,低头继续看题。     复习到晚上,她和沈遥都已经头昏脑胀。   却意外地发现,图书馆外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一个很大的舞台,她和沈遥站在路灯下看热闹的时候,几个曾经被童言训练过的阳关剧社成员,很快跑过来,招呼两个人留下来看大四毕业晚会。   “师姐,你每次晚会都是主持,这次就是不上台了,也要看啊,”大二的小姑娘挽住她的手臂,盛情邀约,“这次我们剧社也有节目,都是大四的师兄师姐上,你肯定都认识。”   “艾米也在?”她环顾舞台四周,果真有很多熟悉面孔。   “艾米不在,”师妹遗憾地摇头,“她在电视台的节目,今天刚好是直播的,就顾不上这里了。”   沈遥本就是爱热闹的,听到是大四毕业晚会,马上就来了精神。   于是两个人就站在人群远处,边开始和来往的熟人招呼,边等着八点晚会的开始。    她看着熟悉的舞台灯光,想起了很久前,和顾平生主持的那场校庆晚会,很是感慨地拿出手机,告诉他:我在看大四毕业晚会,第一次不是主持,而是在台下等他们表演,还是露天的。   这个时间,他应该在看书?   她想象他在北京的一举一动,越发地归心似箭。     到快十点的时候,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了雨点。很多大二大三的学生都没带伞,纷纷挤到图书馆门前,靠着二楼的平台遮雨,那些大四的学生反倒不在意,有些脱下衣服遮在头顶,有些索性就这么淋着雨。   她和沈遥挤在人群里,被气氛感染,莫名有种自己要毕业的伤感。     雨越来越大,挤在外围的人都不断后退,她们已经被挤到毫无退路,两个人后背紧贴着图书馆的玻璃墙,苦笑对视。这种位置除了嘈杂的舞台音响,真是什么都看不到。  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,刚才的混乱中,顾平生已经回复过来:   今晚上海是中到大雨,不要玩的太忘我,忘记避雨。TK    “哎呦喂,顾老师还随时关心天气预报?”沈遥扫了一眼她的手机,啧啧称叹,“我给你算好了,一整年的实习,刚好够你生个宝宝,天衣无缝……校金牌美女主持,校最美老师,无敌了。”   童言用手肘狠狠撞了她。   忽然又进来条信息,打开看,还是他:   宵夜煮的很不好吃。赚钱养家,却难保证基本温饱,顾先生这几天过得十分可怜。TK   第四十五章 温暖的温度(3)   他第一次这么对她说话。   童言莫名有种,他当真在水深火热中受苦的错觉。     算了算时间,原本准备十天后离开学校,如果排的紧凑些,或许七八天就可以了。她晚上回到宿舍,就开始马不停蹄地收拾东西。纸箱是一早就准备好的,装上书和衣服,还有三年积攒下来的零碎东西,满满地装了三箱。   沈遥提了两桶热水,在浴室冲完澡出来,童言正跨在一个纸箱子上,用两腿夹住两侧,努力将纸箱的两侧的封口闭合,用胶带封箱。     透明的胶带,在黄橙橙的台灯光线下,折出微弱的光。   明明是打包滚蛋这么伤感的事,她却做的像是奔向光明一样……让人嫉妒。     “……快把剪刀递给我。”童言出声叫她帮忙。   “你不是说后天才封箱吗?”沈遥嘟囔了句,“太重色轻友了,马上你就回北京了,等你回来我已经出国了……顾太太,你的顾先生跑不了,可是你最好的朋友,真的会跑。”     童言刺啦一声扯长了胶带:“他不会做饭,不能放他一个人在家太久啊。你乖点儿,等到寒暑假可以去北京找我玩,我包吃包住。”   “顾平生最少有29岁了吧?让我算算,”沈遥递给她剪刀,“你们暗渡陈仓了一学期,在一起一学期,也不对,这学期说是在一起,其实他大多数时间不在你身边。童言无忌,你觉得他前面28年是怎么活下来的?”   童言没吭声,把胶带贴在封口,用手掌来回滑动,让接缝贴合的更加牢固些。   等到站直了身子,才忽然说:“前面28年还真挺可怜的。”   “可怜?”沈遥啼笑皆非,“宾夕法尼亚医学院,伦敦大学国王学院,怎么看都是高智商人士,就我做他半年学生来看,他情商也高,然后呢,皮相也好。你男人要是可怜,我们这样的就只能每天抱着马桶哭了……”   童言干笑两声:“前面28年,没有我,当然可怜。”   沈遥被噎的哑口无言,瞪着大眼睛猛瞅她:“童言无忌,你脸皮终于比我厚了。”     顺利的结束了最后的大物考试。   她提前两天寄出的纸箱。快递非常尽职尽责,人刚才登机,顾平生那里就收到了所有东西。   她问他会不会嫌自己东西太多?   他很快回答:女人的东西应该是男人的七到十倍不等,去年我替平凡收行李,足足有二十几箱,还只是她在英国的四年所用。没想到顾太太三年的私藏,只有三箱。TK     童言笑著关了手机,知道他肯定是即将出门,或者已经在去首都机场的路上。很快很快就能见到了,然后就是一年的实习,毕业,就业。   这么算起来,应该不会有什么机会再分开了。   当初她毅然决然收拾行李,拿着录取通知书南下的时候,从没想过,有一天自己会心甘情愿地回到出生的城市。她甚至想过,等到自己在某个城市落脚后,就把奶奶接到身边,远离北京的所有人和事。     可是短短一年,心境完全不同了。   比起顾平生,自己经历的那些,或许还比他的好过些。如果是她,遇到母亲在自己面前自杀,然后遇到非典,从身体到心里这么大的伤害,可能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。还有很多隐藏在他过去岁月里的事,他的父亲。   迷迷糊糊就如此睡着了,醒来时,空姐已经开始告知即将到达北京首都,地面温度如何如何……飞机顺利着陆后,她打开手机,第一条进来的就是他的短信。   给她描述具体等候的位置。   三号航站楼太大,好在顾平生的描述能力非常好,她照着他的描述,很快就看到他。黑色的短袖polo衫,及膝的黑色运动短裤,真是青春阳光的一塌糊涂。   她偷偷挪了两步,本想给个惊喜,没想到马上就被顾平生发现。   最后索性厚着脸皮,跑过去,扑到了他怀里:“大庭广众秀恩爱,感觉如何?”所以人都有炫耀的劣根性,而顾平生,自然值得炫耀。   “非常好。”他说完,脸孔就忽然凑近,低下头直接压住了她的嘴唇。     几秒静止后,他微侧过头,含住了她的嘴唇。可就在她伸手,搂住他的脖子时,顾平生却忽然把头偏开,刻意压低声音说:“先回家再说。”   嘎然而至,明显就是故意调戏。   她根本反应不过来,就如此被他搂住肩,往走廊而去。   “去法院实习好不好?”顾平生边走边问她,“我已经给你安排了实习的法院,这样毕业的时候,或许能直接留下,这种工作比较轻松。”   “你怎么知道我要轻松的?”童言努力辩白,“万一我要做事业型的呢?”   “先熟悉公检法,也会对日后有好处。”   童言听他这么说,再没了意见。     两个人边说着实习的事情,边慢悠悠走着。   不同于旁人的行色匆匆,他们两个都是难得空闲,没有任何事等在前面,等着去处理、去解决。她挽住他的右手臂,靠在他身上,随意看向玻璃外冲上云霄的飞机。   或许轻松的工作也不错。    忽然身后有人叫他,很清晰的“TK”发音。她回头看去,一个拉着行李箱的男人,保养的很好,大概只能猜出年纪在五十到六十岁之间。那双眼睛,和顾平生极相似。   她心猛跳着,不敢猜下去。顾平生随着她的动作,回头看向这个人。   很快,他说:“你好。”   陌生,却很礼貌的招呼。   “什么时候回国的?准备长期住在北京?”男人问他。   可惜没有任何人回答他,短暂的沉默后,男人的神情忽然柔和下来,看向童言,“这是你的女朋友?”   “是我太太。”他很平淡地开口解释。   “你好,”男人对童言伸出手,“我是顾平生的父亲,董长亭。”   童言没想到是这样的偶遇,这样的对白,她握住顾平生父亲的手:“我叫童言,童言无忌的童言。”     刚才他父亲从身后叫他的名字,看起来,似乎不知道顾平生失聪的事。从03年非典到现在,已经快七年了,并不算短的时间,两个人从来就没有见过?她有很多的疑惑,可是这个时间地点,不能问,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。   单纯的自我介绍着,像个初见家长的小女孩。    董长亭似乎很感激童言的笑容,开始说着一些和他们不大相关的话。什么他刚才从湖北回来,做了肝移植的手术,没想到下了飞机就看到他们。他说话的时候,偶尔也会问童言些问题,都是非常普通简单的问题,比如她多大了,是哪里的人。   童言从来不是个能对长辈冷脸的人,可怕顾平生不开心,征求性看他。   他微微笑了笑,摸摸她的头发。简单的动作,算是个默许。    童言稍许放宽心,小心翼翼回答着那些问题。   幸好,问题很随便,幸好,很快就医药代理商匆匆来接机。“董主任,不好意思,是在不好意思,不知道是哪个领导来机场,高速封了足足一个多小时。”那个代理商边说着,边热络地接过箱子,很快和顾平生热情握了握手。   寒暄数句后,这对比陌生人还不如的父子,终于分道扬镳。    市区真的是交通管制,回到家里已经是下午一点。童言在飞机上吃了饭,可他还是饿着肚子的,所以她进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厨房,把冰箱里的青菜、鸡蛋和火腿拿出来,蒸了新米饭,再倒进油锅里给他做炒饭。抽油烟机轰隆声中,她把炒菜的锅铲递给他,又用抹布擦干净手,想要去奶奶房间。   “奶奶出去了,”顾平生把她搂回来,“她说去学生家坐坐,晚饭后再回来。”   童言很奇怪:“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,反倒出去了?”   顾平生似模似样翻炒着饭,慢条斯理地猜测着:“老人家比较有经验,知道‘小别胜新婚’的感觉。”她念叨着臭美,和他换过来,把炒饭盛出锅。    看着他吃上了,童言终于腾出功夫,把客厅角落里的三个纸箱分别拆开,开始计划把所有衣服都清洗一遍,收进衣柜里。三个纸箱里,有个是专门放各种杂物的,顾平生端着白瓷的碗,边吃着饭,边走过来打量那些杂物:“这个熊形的玩偶,好像在宜家看到过?是你大学买的?”   “不是,那里的娃娃这么贵。这个熊是沈遥的,她看中了我一套漫画,强迫我和她换的……”童言把那个丑丑的棕熊拿出来,思考着要不要手洗干净。   “漫画?”   “蜡笔小新,一整套。”   她简单回答了这个问题。搬过家的人都知道,带什么都不能带书,可是当初她考到上海,行李箱里竟然放了半箱蜡笔小新的全集漫画。人家入学第一天,都会像模像样地用各种辅导书和字典把书架填满,而她,却摆上了这样的书。   也因为如此的诡异行为,沈遥对她一见钟情,誓死要和她做死党。    后来,沈遥暗恋的男孩,忽然说想要这么套书。沈遥就强取豪夺地拿了个玩具熊,硬要和她换,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,却在十分钟后,把所有书都丢给了沈遥。   现在想想,好像就是大二的事情,可是怎么觉得过了那么久呢?   她想到书的来历,忍不住感叹了句:“那时候真单纯啊,拿到整套的蜡笔小新,就像得到巨额财产一样。”在日光下,她的眼睛像有波光流动,隐隐有回忆的怅然。    稍许的幸福,就能满足。从不管幸福背后的那些沟壑多深,是否真能逾越。   这就是童言。    于顾平生而言,病痛之所以可怕,是因为折磨的不仅是自己,还有关心自己,爱自己的家人。他不是没有自暴自弃过,也不是当真如所有人所见,真就毫不在意。甚至早已下决定,不会结婚,甚至不给自己机会找个女朋友,陪自己受难。   可惜,世界上偏就有个童言。   ……   她继续蹲在纸箱前,把一个个小东西拿出来,默默琢磨该放到哪里。   他低头看着她。不知道是太久没有吃到她做的饭,还是她真的厨艺大增了,明明是简单的东西,竟是无比馨香,色香味俱全。胃暖了,手也渐渐暖和起来。   “你现在也很单纯。”    他微微笑著,靠在她身边的玻璃门上,继续去吃剩下的炒饭。 第四十六章 我的顾先生(1)   漫长的暑假过后,她开始了真正的实习生活。   并非是想象里的样子,不是很忙,但总能看到各种形形□的当事人,或是代理人。   顾平生的新学生都很可爱。   她第一次去学校等他下课,就被他们搞到面红耳赤。那个下午,下课铃后,很快就有一群学生走出来,把他众星捧月地围在当中。   她靠着栏杆,站在不远处看着他,直到他看到自己,马上做了个鬼脸。   “顾老师,那个就是我们师母大人吗?”有女生问他。   他很直接承认后,那些小了她三四岁的学生,就开始起哄。用他听不到的声音,看不到的角度,不停说着师母大人好,师母大人真漂亮什么的……她想起当初在学校里,同班同学也是这样,总是在讲台下,用他听不到的声音取笑自己。   时间相隔一年多,地点相隔一千四百多公里。   他依旧是顾老师,那个穿着衬衫,让人着迷的顾老师。   “我记得有人提醒过我,大学老师和医生,是最容易被诱惑的职业。你说,你未来的三十多年,永远要对着十七八岁的学生,回到家看到越来越黄脸婆的我,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动摇?”她坐在沙发上,把脚搭在他的腿上,“而且男人不容易老……”   顾平生看完她说的一长串话,扬眉笑笑,继续低头翻书。   竟然没有理她的杞人忧天。   她本来是开玩笑,看他这么不配合,很不满意地继续用脚蹭他的腿。等到他终于又抬头看自己,才放下手里的司法考试卷子,从自己这侧,挪到他那一侧:“如果有女生,像我一样喜欢上你了呢?”   他的表情似乎变得认真起来,想了会儿,忽然感叹道:“的确很有可能。”   “很有可能?”童言默默地盯着他。   “这个学校法学院比较大,现在看下来,一个学期应该要接触九个班的学生,如果按顾太太的概率来算,的确很危险。”   “是啊是啊,只教一个班就拐了个女生……”   “不过我给每个班上课前,都会告诉他们我已经not available了。”   Not available。   这是个好说法。她笑得满意:“顾先生,你明天想吃什么?请尽管开口,不用客气。”   他颔首:“让我好好想想,明天中午告诉你。”  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,童言从法院回到家,准备好晚饭已经近七点半了,他还是没有到家。奶奶的作息一向早,平常都是五六点吃饭,到九点准时休息。她给顾平生发了三个消息,没有任何回应,只好和奶奶说他可能是学校里有事情。   可是不知为什么,总有些不安心。   到八点多的时候,终究是坐不住,和奶奶胡乱编了个借口出来。开始拿电话不停拨过去,出租车开了十分钟,电话忽然就被接起来:“喂,是……嗯,是师母吗?”是个男生的声音,听上去很年轻。   “嗯,是我,”童言应了声,深吸口气:“顾老师是不是出事了?”   她问完,不等那边回答,很快又追问道:“是不是摔倒了?是在学校?还是在医院?”   “在医院,”那个男学生怕她着急,很快接了话,“我们几个男生送过来的,顾老师刚才醒……”她双耳嗡嗡响着,电话里的声音一会儿远得听不清,一会儿又近得让人想躲。   大概明白是在哪里,她很快告诉司机转向,直奔那间医院。   童言走进去的时候,真的有三四个男生围着他的床位,紧张地看着他。一个年纪不算轻的医生拿着张片子,神情有些奇怪:“你以前有没有什么病史?这个片子……”   她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身上,根本不在意医生看的是什么片子。   如果有任何状况,肯定都是那场病遗留下来的。   “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s。”顾平生说完,看到她走近床边,嘴角上扬地笑了笑。“SARS”医生下意识简化了这个词,恍然去看手里的片子。   有个男学生,下意识退后一步,很快又意识到自己的行为,低下了头。   那个学生站的位置是床尾,童言看得清清楚楚。   “这就对了,心肌缺氧造成的心绞痛。这一个星期阴雨天比较多,又闷热,你这几年应该都是这样吧?闷热潮湿的天气最要警惕,夏天雨水多、湿度大,要尽量减少活动……”医生知道了病史,很快就明白了病因。   差不多快交待完,又追问了句:“你当初是在哪家医院的?SARS的时候。”   “是协和医院。”   “协和的?”医生回忆着,说,“当初,协和算是治疗最成功的,你被送到那里挺幸运的,住在附近?”顾平生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,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的力度,说:“我当时是那里的医生。”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。   那个下意识躲开的的小个子男生,眼睛忽闪着望过来。   医生有一瞬哑然,很快就调整表情,开始和他交流起了当年协和的同仁。顾平生在协和的时间很短,恰好就碰到了SARS,那个医生言谈中提到了自己的同学,就是在那时候去世的,说出名字的时候,顾平生很快颔首说,当初曾和他在一个病房。   那几个学生比童言小了四五岁的样子,当时年纪小,并不太了解那场远去的灾难。只是听到顾平生曾是医生,有些诧异,更多是和当年沈遥一样的仰慕。   毕竟医学和法律,听起来相差太远。   只有那个男生,很认真在听着,认真的有些过分。   最后因为太晚,顾平生让几个学生都回去了,童言坐在病床边,听两个本不认识的闲聊着。很小的时候,她总是认为医生都是万能的,只要告诉他们哪里不舒服,就会药到病除,甚至只要听诊器往身上一放,就会不咳嗽,马上退烧。   后来,从高中到大学,越来越多的红包、拒诊。   似乎新闻能给出的,都是负面的报道。然后再遇到他,尤其是他去做手术的那几个月,频频搜索那段时期的新闻,莫名就有些感慨。遇到大的疫情,医生才被叫做白衣天使,等到疫情过去,又成了白衣屠夫……   天使能救病治人,却最终还是要死于病痛,救不了自己。   当晚顾平生没有选择留院,医生亲自把他送到楼下的大堂   “现在的医生,名声还不如造地沟油的,”那个医生苦笑摇头,“看看你,再看看我那个同学,真觉得不值。”   他站在比白日安静不少的大厅,不知是笑是叹,回了句:“如果不是身体情况不好,我一定会选择回到医院,你那个同学,应该也是这样的回答。”   两个人走出大门,童言终于露出了非常担心的表情:“你真的没问题吗?要不要住院观察观察?”不管是肺部问题引起的心肌缺氧,还是什么,他真的是心绞痛昏倒了。心脏的问题,可大可小……她根本没办法当作小事情。   顾平生还没有回答,就看向她身后。   她顺着他的视线,回过头,没想到那个小男生还在。   “顾老师,”小男生的普通话不是很好,“我从小就听身边人说非典,广东也是重灾区,所以……”顾平生走过去,拍了拍他的后脑,说:“快回学校,顾老师是有家室的人,如果宿舍关门,是不会负责收留你的。”   小男生欲言又止,离开的时候,仍旧神情歉疚。   到家时已经是十二点多。童言担心他,不肯再分房睡,匆匆洗过澡就进了他的房间。   他是不喜欢穿睡衣的,她每次抱着他睡的时候,都能感觉到他的体温都比自己低。童言躺了会儿,发现他根本没有睡着,索性扭开了台灯:“这几天都是阴雨天,又热,我只要不在空调房间都会觉得胸闷,你要不要和学校请假,休息几天?”   顾平生眯起眼睛,逆着灯光看她:“好。”   她想了想,问他:“以前你有时候不去学校,总说家里有什么事情,是不是就是身体不舒服?”她说话的时候,把手放到他的胸口上,想要试着感觉他的心跳,却找不到方法。慢慢地试着,竟也觉得自己胸口很不舒服,仿佛感同身受。   顾平生左手压在脑后,就这么笑著,看着她。   “你教我怎么把脉吧?”她忽然说。   “等明天你从法院回来,再教你,”他随手拿起床头的表,看着时间,“已经快两点了,要不要先睡觉?”他说完,就要去关灯。     她拉住他的手,终于说出了整晚的愧疚:   “我不是个好老婆,好像什么都不懂,都不会。除了每天给你做饭吃,什么都要你来做。”   就连他忽然昏倒,入院检查,也是最后一个到。   没有社会阅历,没有过健全的家庭,她甚至不知道如何才是个好的妻子,不知道每天关上大门后,一个正常家庭的细碎点滴,究竟是如何的。   “除了赚钱,我也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合格的老公,而且,赚的也不算多,”顾平生攥住她的手,放在自己的胸前,很认真地告诉她,“你现在所有的自我否定,和你本身没有太多关系,根源还是因为我。言言,我其实很自私,知道自己身体非常差,还坚持要和你在一起。” 第四十七章 我的顾先生(2)   他的话,在她心里沉淀下来。   只要闲下来,就会想到顾平生的这句话。    按他的逻辑,她明知自己家里有很多问题,却还是把他一起拖下水。如果他身体康健,或许还有力气陪着自己承担这些,可让已如此的他,陪自己面对一切,是不是更自私?    “上午去监狱,感觉如何?”另外一个实习生,把微波炉打开,打开饭盒的盖子,放进去,“我第一次去之前,觉得肯定很恐怖,可是真去了,就还好。”   “和想象里的不一样,”童言叼住勺子,把热好的饭菜放到餐桌上,含糊说,“我去的是女监,碰到犯人,很多都会对着你叫‘政府,政府’……”   想象里的监狱,本来该和电视剧相似,有太过寂静的涌道,还有阴沉的气氛。里边的犯人应该也是形形□,看着你的眼神,有很多的故事。     或许真的背后有很多故事,可是真看到你的时候,都表现的像是小学学生,拼命邀功示好,争取减刑。这是她以前没听人描述过的,学校里毕业的师兄师姐,大多数去了外资律所做法律咨询,每天最多的事情就是电话会议,邮件和咨询报告。   所以讲起工作也是写字楼、加班之类的,和这里天差地别。   草草吃过午饭,她下楼去拿律师交的资料,大厅里有两个脸黝黑的老伯跟在律师身后,其中一个正指着余下那个,不停说着都是你的错,闹到两家要打官司……童言走过去,说要拿资料,无论是凶神恶煞,还是憋屈不敢回骂的当事人,都马上对她友善笑著。   好像只要是从楼里走下来的人,都能为他们做主似的。    她不太能适应被人误解身份,想要转身离开,忽然就看到似曾相识的脸。在记忆里搜寻的时候,那个人已经走近她,笑著招呼:“童小姐,还记得我吗?上次机场我去接董主任的代理商。”   她噢了声:“记起来了,你是来?”   “我是来替我朋友送东西,”代理商笑容热络,“你是在这里工作?刚毕业?”   有没有工作过,很容易就能看出端倪,她很快解释:“还没毕业,只是在这里实习。”   “好工作,这种地方就适合小女孩,不累,也不用求人,”中年男人很自然把话题转到了董长亭身上,“上次急着接董主任去研讨会,没来得及和你男朋友认识,他也和董主任一样,是医生?”   童言摇头:“他是大学老师。”   “噢,不错啊。他和董主任是亲戚?照年纪来看,应该是叔侄关系?”   童言不想说出他们的关系,可又下意识,不愿意否认他们的关系。   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公平,明明是正正经经的父子,却不能承认。顾平生不愿接触,是他的选择,可那个男人作为父亲,不该不承担如此的义务。    或许做医疗代理的都很会寒暄,她不知不觉就和那个人说了很久。很多闲聊的话拼凑在一起,渐渐勾画出了顾平生父亲的形象,是某个医院肾内科副主任,业内很有些名气,有个同为医生的老婆,是同个医院心内科的主任。除了没有孩子,任何方面都令人羡慕。    晚上北三环忽然很堵了一阵子车,她从公交车站走到小区门口,正好看到顾平生边等她,边在鲜果店门口挑水果。   鲜果店的老板娘非常喜欢他,每次都会给他捡最新鲜的,却并非那些看起来最光鲜唬人的。她走到他身后的时候,看到鲜果店老板娘在有模有样,教他怎么挑火龙果和山竹。   童言拉住他空闲的左手,顾平生知道是她,没回头,继续看老板娘说话。     最后老板娘秤好斤两,他终于肯看她了。   “我不爱吃火龙果,每次都感觉没味道……”童言马上说出中心思想,“买芒果吧?”   “芒果会上火,”老板娘乐不可支,“刚才我也说你喜欢吃芒果,你老公不让买。”   “那就买那种小的……”   “这星期你吃过芒果了,”顾平生回答的直截了当,“下个星期给你买。”   她还想垂死挣扎几句,顾平生已经递出钱,拉着她往小区里走,彻底断了念想。   后来,那天她听到的那些关于他父亲的事,童言经过再三考虑,也没和他提起。倒是大半个月后,顾平生忽然和她提到了工作的事。   他和平凡都是法律出身,自然有很多这个领域的朋友。   据他说,当时回国,最好的工作机会就是某个外资所。但因为他选择了大学,自然就拒绝了,而那位对他最有兴趣的partner,更是他同校毕业的校友,自他之后,就没找到更合适的人选,职位终空缺到现在。     “你不想在大学了吗?”童言拿着电熨斗,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有这个想法。   “应该还会继续留在大学,”顾平生好像已经想好了所有的话,“大学课程并不算太紧张,所以如果有别的机会,还是有时间的。”   童言低头,把衬衫铺好,熨烫着衬衫的折痕。   处理好两只袖子后,抬头继续问他:“可是我觉得你的身体,肯定受不了。”   “我清楚自己的身体,会量力而行。”     他身后是落地玻璃窗,二十楼望出去,万家灯火,已汇成海。     童言继续低头,熨烫着他的衬衫。   约莫猜到了他一些想法。   他工作的时间不长,房子和稍许积蓄,都是曾经过世的母亲所留。   如果他身体健康,又是知名的医学院出身,应该会过得轻松惬意。即便是如今不能再拿手术刀,若没有自己和未来不可预估的生活,想要过得舒服,也不算太难。   可眼下,这些都是假设。   普通的两个人在一起,都要有觉悟,去应付所有未可知的起伏跌宕。而他们本身,就有太多无法解决的麻烦。对于股骨头坏死,他一定还要手术,而那些后遗症也会陆陆续续地显现,还有奶奶年纪越来越大,这些都需要挨个解决,做好万全准备。   上次事情发生后,她也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。   童言余光里看到他始终没动,抬起头,微微皱了下鼻子:“好吧,先放你出去闯荡。等我十年,十年后,我负责赚钱养家,你负责种草种花。”   顾平生讶然而笑,抿起一侧嘴角。   童言扬了扬手里的熨斗:“小心烫到你。”   他却根本不在乎,脸很快凑近,慢悠悠地凑了过来,倒是把她吓得高举右手,让手里的危险物品避开他,以一种诡异的姿势,很不享受地和他亲吻着。     后来她把七八件衬衫都一一挂起,关上衣柜时,模糊地想起了以前。   陆北总是不好好读书,留级、打架,叛逆的让人无可奈何。她有时候气急了会指着陆北的鼻子说,你现在不学好,迟早有一天会出事。   每到她说这种话,陆北总是笑嘻嘻地低头亲她,说既然这么断定,那你去学法律好了,以后我出事你就替我打官司。她被他说得啼笑皆非,可认真想想,不论陆北如何,她恐怕都会陪到底的……   那时候的自己,现在的自己,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。   如果真是爱了,那就尽自己所能。   顾平生是绝对的行动派。   清晨起来,她站在洗手间刷牙,透过半敞开的卧室门,看到他低头,极为专心地系着衬衫左手边的袖扣,看不到脸,却能看到手,如此简单的动作都做的很好看。   衬衫穿完,是西装外套。   最后是口袋巾。他从衣柜里的抽屉里,拿出与领带同色的手帕,对角折叠,再错开顶端的尖角,放入外套口袋。   平整妥帖。完美的无懈可击。   所有这些做完,她甚至有些不认识他。   “顾先生,你让我想到一个电影,”童言捧起一把水,将嘴里的泡沫洗干净,继续道,“《罗马假日》,你让我想起罗马假日,只不过那里混入人间的奥黛丽赫本是个公主,而你是男人。你原来在国王学院毕业后,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的?”   “如果当时我留在那里,或是回国后没有进学校,的确应该是这个样子。”   他说话的时候,靠在洗手间的门边,伸手,抹去了她嘴角的白色泡沫。    顾平生,顾先生,何曾有过如此美色?   她侧过头,取笑他:“我是不是马上就做阔太太了,最好买五六个大狗,天天遛狗养花什么的?”   “这种要求,很容易满足,”他若有所思,嘴角压着笑意:“一定程度上,这个职业可以生活的很好。举个简单的例子,我有个同学在08年经济危机时,因为没有项目,被公司强制休了一年带薪长假,休假期间,公司会支付五十万美金的年薪。”   童言听得发愣:“没有生意,每年还有五十万美金,如果是正常工作……”她想到自己在法院每月一千六百元的实习工资,默默地觉得,相比外资所的法律咨询,自己还真是廉价工种。   等他离开家,童言也已经装好中午吃的饭菜,出了家门。   外边下着中雨,公交车站的站台下挤了很多人。她好不容易找了个空地,收起伞,车就开进了站。加长的公交车上也是人挨着人,很多人看到这情景都放弃这辆车,童言却不敢耽搁,怕堵车迟到,硬着头皮就往车门处跑。   岂料刚才挤进去,就被人猛地握住手腕,从人群里扯了出来。   她惊叫声,吓得回头看时,陆北已经伸出手,用外衣给她挡住了雨:“我有话问你。” 第四十八章 我的顾先生(3)   她被他拉出去,措手不及。   在很多人拼命前拥的空间里,只有他们两个是反向的。“我还要上班,”童言听着身边人嘟囔抱怨,想要挣脱却不能,“有事晚上说好不好?”   “我开车来的,送你上班,路上说。”   他伸出手臂,挡开身侧两个要上车的男人。   “诶?大早上的碰上神经病了,不上车干什么呢——”其中一个被他挡的火大,回头骂了句,堪堪就被他的目光骇住。童言怕他惹事,很快反手扯住他的胳膊:“人家都是上班的,是我们不对。”陆北没吭声,随手抹去了脸上的雨水。   他的车停在车站不远处路边,她走出人流,很快他的衣服从头上拿下来,撑起伞。陆北打开车门,示意她上车,童言摇头:“就这里说吧,有什么要紧事,一定要现在找我?”   陆北料到她的坚持,也没勉强她。   确切说,他从来不知道怎么勉强她。   “那天,我听见鲜果店的人叫你顾太太。你和那个人结婚了?”   童言嗯了声。   “他是你大学的老师,”陆北并不是在问,只是在陈述,“我记得去年圣诞节,我在上海见过他。”   她仍旧嗯了声。   “你就这样和老师在一起,会影响毕业吗?”   “还有一年,实习过后就毕业了。”   “你和他就住在这个小区?和奶奶住在一起?”   “对,是他买的房子。”   陆北问的问题,乱七八糟,毫无章法。   她不管他问什么的,都是认认真真地回答,没有任何敷衍的意思。   最后陆北已经问不下去了,又不肯上车,站在车门边沉默着,她就撑着伞陪着他。很多年前,两个人偶尔吵架的时候,陆北也是别扭地站在大雪里,不肯回家也不肯认错,她也是这么站在他面前,戴着厚厚的毛线帽和手套,沉默赌气。   面前的这个人,是她少年时代,对她最掏心掏肺的人。   不管是在一起,还是之后的分开,他从没做过任何对她不好的事。   所以她早就有决心,倘若有一天陆北问起自己的事,她绝对不会隐瞒,把所有的话都告诉他。只不过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早晨,有人穿着雨披,在自行车道上穿梭而行,有人开车赶路,却因大雨而堵在路上,而他们两个却和年少时一样,面对面沉默着,和周围所有的一切格格不入。   “差不多了,”她抿唇笑了笑,“我真要迟到了。”   “他是不是听不见?”陆北忽然又开口说,“听不见人说话?任何声音都听不见?”   这个问题倒是出乎意料。   童言没有立刻回答。   然后就听见他说:“有天晚上我来签购房合约,看见他在鲜果店挑水果,本来想要和他打招呼,却发现他根本听不到我说话。后来,你就回来了。”   有天晚上。   其实这个夏天,最热的那两个月,恰好是暑假。顾平生几乎多半时间都在家休息,每次她路上堵车,或是下班晚了,他都会溜达到楼下鲜果店等自己。所以陆北所说的“有天晚上”,只是过去两个月最常见的画面:“他生过一场病,后来就影响了听力。”   “所以你知道他听不到,还要和他一起?”   “我当然知道他听不见,他第一天来上课就知道了,”童言语气轻松,“除了这一点,他任何地方都很优秀,对我也很好,非常好。”   陆北没吭声,曾几何时,他在童言眼里也是这个样子。任何缺点都不重要,她只会说陆北很好,对我非常好……   “你真的要住这个小区?”童言反问他,“你觉得这样好吗?”   他沉默了会儿,告诉她:“这是方芸芸买的房子,我不会住在这里,你放心。”   那天她运气很好,想要走时,刚好就有出租车停靠在身边。副驾驶上的乘客刚才推开前门,她已经拉开后车门,坐了进去。车开出老远后,连司机都看出了一些端倪,笑著问小姑娘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,这么狠心,自己打车走了?   童言笑著说不是,只是老同学。    到法院时,带她实习的书记员姐姐刚才结束两个庭审,看她狼狈不堪地擦着裤子上的水,倒是奇怪了,问她怎么忽然这么大雨,裤子全湿了?童言又不好说是因为自己站在雨里太久,基本是被风和溅起的雨水弄湿的,只是含糊嗯了声:“挺大的。”   “秋雨寒气可重,我柜子里有运动裤,你拿去换上吧,”书记员姐姐笑著拍她的肩膀,“反正也迟到了,就脸皮厚到底,请假算了。”   “不行啊,”童言用扯了几张餐巾纸擦裤子,“运动裤是不能换的,在办公室太难看了,请假也是不行的,我还要好的实习成绩,方便以后赚钱养家呢。”   通常能进这些法院实习的,没有一个不是托关系的,书记员权当她是说笑,给她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,让她去洗手间吹吹干,把需要她整理的笔记放到了桌上。   自从开始外资所的工作,顾平生在家里的时间就短了。   她有时候从法院下班早,就坐着公交车去学校,或是办公楼等他回家。渐渐法院带她的那些人知道了,都忍不住笑著说她真是新时代的好老婆,别人家,年轻些的都是男朋友开车来接,年岁长些结婚的,下了班都是匆匆去接孩子放学。   惟有她,倒成了“奇葩”似的存在。   进入十一月后,所有实习生都在讨论着司法考试的成绩。   她虽然嘴上不说,心里却忐忑的要命。以她的资质,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去外资所,那司法考试就是必须要过的一道坎。   快到查分数的那个周六,顾平生恰好被邀请参加研讨会,是在京郊的一个渡假村。   童言走前反复确认他回来的时间,研讨会的时间安排,大概什么时候他会发言,什么时候他会休息。周六那天早早起来,边研究怎么做牛奶布丁,边计算着时间,揣测他此时在做什么,会不会忽然身体不舒服。   上午试验了几次,成功的,不成功的都被她和奶奶消灭了。   等到吃完晚饭,她算着时间,差不多他一个小时后到家的时候,童言开始重新做布丁。所有步骤下来,最后淡奶油倒入模具,放入烤箱。   快到家了吗?   她把消息发出去,过了会儿,收进了他的消息。   是渡假村详细的地址,甚至详细到房间号码,如果他的号码,更像是垃圾短信。   她用□秒的时间,读了两遍短信,没明白他的意思。幸好第二条消息很快就发了过来:刚才是渡假村地址,顾太太有三十分钟时间梳妆打扮,带上一日夜的衣服和必需品,来和顾先生渡假。TK   语气倒是轻松。   她问他:   那么,家里的老人家怎么办?   平凡需要安静的地方备考,这两天会住在我们家。顾太太,你还有二十九分钟。TK   看起来是早就安排好的。   认真算起来,自从她考试回来,两个人就没有一起离开过家,尤其没在外过夜,绝对称得上是史上最宅的模范夫妻……顾平生这么突然的一个安排,倒弄得她有些措手不及,好在只是一日夜,她拿出双肩包收拾东西,嘱咐奶奶有人会来照顾她,匆匆自家门而出。   临走临走,仍不忘给他做的牛奶布丁。   渡假村并不是太近,路上差不多用了五十多分钟。   因为都是单独的别墅群,工作人员看到她手机上的地址,马上安排了接驳车送她过去。接驳车上大多是来渡假的人,与她一同上车的就是对小情侣,始终嘀嘀咕咕的,男孩拿着各种宣传册找能钓鱼的地方,女孩倒是不停说让我看看瑜伽的课程表。最后两个人险些因为几本小册子翻脸,男孩忙作揖赔礼,把各种动物叫声学得惟妙惟肖,足足五六分钟后,女孩终于轻哼声,笑起来。     淡淡的温情,整个车上都是这样的味道。   等到车停在顾平生住的地方,她跳下来,看着灯火点点的小别墅,轻吸了口气。     刚才听工作人员介绍,一幢别墅会有四个单独的套房。   每四十幢配一组客服人员,24小时电话,随时恭候调遣。     顾平生的房间是在一楼,她沿着蜿蜒的碎石路走过去,正对着房间号,看了看手机上的号码,确认没错后,给他发了个消息:今夜月色不错,真适合私奔。   发送出去,房间仍旧是安安静静。   童言凑上前,耳朵贴着房门,听着里边的声响。真的没有任何走动的声音,也没有水声,可是看门下缝隙露出的灯光,应该是有人才对。只这么想着,所有的兴奋和期待,开始渐渐淡下去,不安悄然蔓延开来,再抑制不住。   她大脑空白了几秒,马上就把双肩包拿下来,翻出七八本折页和宣传册,打开找客服中心的电话。   光线太暗,只能按下手机的解锁,就着屏幕光线拼命找号码。   第一页没有,第二页、第三页、第四页……折页没有,手册也没有。   全是各种各样的活动介绍,繁多的让人抓狂,越想看仔细,越是慌,根本不知道自己漏掉了什么。心跳重得像是坠了铅,砸得胸口生疼生疼的,到最后腿软得站不劳了,就这么无力靠在门上,让自己冷静,然后再手指发抖着,翻回到第一份介绍手册……   她咬着嘴唇,不断告诉自己镇定,童言镇定。   忽然,所有的光都消失了。   她的眼睛被一只手捂住。   “是我。刚才想走出去接你,走错了小路,”顾平生的声音贴在她耳边上,仍旧有些喘息,从伸后搂住她,说,“我没事,任何事都没有,不要自己吓自己。” 第四十九章 当你听我说(1)   童言慢慢地点头,紧绷的心弦松开的一瞬,手仍旧是软的。   他说话的时候,用门卡划开房间大门,仍旧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,另一只手拎起她放在地上的双肩包,带着她走了进去。   童言仍旧心有余悸,脱口问他:“你真的没事?”   说完,又察觉他看不到自己说话。   “我昨晚发现这里的露台很漂亮,就想带你来看看,不过,卧室也很吸引人,”顾平生关上门,将双肩包放到沙发上,“不知道顾太太想要先看哪个?”   她抿起嘴唇,笑了。   这个人捂着自己的眼睛,又站在自己身后,问了问题,却似乎并不打算让她回答。     她顺着他的步子,慢慢地往前挪动。   等到他松开手时,看到眼前全封闭的露台,终于明白他所谓的漂亮是什么。露台是悬空的,脚下都是全透明的玻璃,低头可以看到水池和数条锦鲤,而头顶就是不算晴朗的夜空,依稀有星和月。   真的是为渡假而设,大的骇人。   为了让人坐下休息,还有很大的转角沙发和茶色玻璃矮几。     “刚才我真的吓坏了,”童言虽然欣赏美景,但是还不忘继续说刚才的事,“下次我给你发消息,无论你在哪里,在做什么,一定要第一时间回给我。”   “上课也是?”   “上课也是。”   “开会也是?”   “开会也是,”她毫不犹豫,“工作都不重要,你的安全最重要。”   也许对于一般人,这种要求真的很过分。   可是之前的第一次,今天的第二次,她真的是怕了。尤其是刚才,她翻找电话时,几乎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性,人的想象力是最可怕的东西,可是摧毁所有的理智和镇定。   最主要的是,这并不真的全是想象,这些都有着可能性。   “是我错,”他笑著贴近她,“我全答应你。”   他的脸离的很近,呼吸可闻,童言吓了一跳,错开头提醒他:“这里可是四面都是玻璃……”顾平生嗯了声:“玻璃比较特殊,我们能看到别人,别人看不到我们。”   童言懂了,可是仍觉得这种感觉很诡异。   透过玻璃你可以看到夜空,可以看到四周的树丛,还有远远近近的,灯光微薄的照明灯。或许是为了渲染气氛,高的路灯并不多,反倒是深嵌在路面的灯比较多。   她打量露天的灯光。   感觉顾平生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。眉毛,眼睛,她被他挡住几秒的视线,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睫毛,在摩擦着他的掌心。然后那只手离开,手指一路又从鼻梁,到脸颊,最后停在了嘴唇上。   手难得不凉。   好像自从他手术回来,就再难得有正常的体温。   指腹还是有男人的粗糙感,和嘴唇摩擦着,痒痒热热的,童言咬住嘴唇止痒,笑著避开:“我给你做了布丁,牛奶布丁。”她躲的快,把乐扣的保鲜盒拿出来,还是特意在超市买的锡纸,每个都包的如澳门餐厅的蛋挞,仔仔细细的。   顾平生在沙发上坐下来,拍了拍身边的位置,童言马上很狗腿地捧着保鲜盒,两脚互助踢掉运动鞋,跳上沙发,盘膝坐下来:“喏,吃吧。”   童言托着锡纸,把布丁送到他嘴边。   他嘴角绽出了一个很深的笑涡,低头吃了口。   “你最近有觉得不舒服吗?”   “过了夏天会好很多,心脏没什么大问题,主要还是这里,”顾平生按了按胸口上侧,“也别想的那么严重,非典是肺炎的一种,肺炎,大部分人在小朋友阶段都有过。”   他神情语气淡淡的,童言把手肘架在沙发的靠背上,撑着头,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吃。     顾平生吃东西的习惯真是好,不说话,两口就吃完了一个。   她马上补充粮食,示意他继续吃。顾平生努努嘴,没动,笑涡更深了。好吧,不得不承认,虽然身为人民教师,他有时候还挺有情趣的。   她很识相地配合着,两只手捏着布丁外的锡纸,喂给他。   顾平生洗澡时,她从双肩包拿出两个人的干净衣服。   听得差不多水声没了,拿起他的内衣和衬衫,走到洗手间门口,推开一条缝隙,想要把衣服放在大理石上。   没想到就看到镜子里,他光着身子,在用剃须刀刮着脸。   童言还以为他没察觉,悄悄退了半步,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地拉上门。可下一秒,又悄悄地推开门,身子倚在木门上,看他。   顾平生从镜子里回看她,脸上还有泡沫,在用手指抚摸着哪里还没处理干净,身上虽被擦干了,可是在灯光下仍旧有着被水晕染过的光泽。   “你说,”童言走到他身边,努力将视线全放在那张脸上,“人是不是挺脆弱的?”   他没回答,拿起湿毛巾,擦干净下颚。   她还在筹谋用什么样的话,表达出自己想说的意思,他已经放下毛巾,把她抱起来,让她坐在了洗手池边缘。坐着的地方很窄,她只能伸手抱住他赤|裸的后背,维持平衡。   “想说什么?”   童言觉得喉咙干热,舔了舔嘴唇:“我想你了,如果你以后工作太忙的话,是不是有个孩子可以好些?陪着我一块想你。”   洗过澡的浴室湿气很重,比房间里高了几个温度。   湿度和温度,还有他此时的形象,都悄然为这句话覆了层桃色意味。   他抿起嘴角:   “听起来不错。”   说完就低下头,却没有吻住她的嘴,反倒是从脸颊一路亲吻着,缓慢地顺着颈窝,停在了她的脖子上。然后微张开嘴,用牙齿咬住了她喉头上的细巧软骨。   唇齿蹂躏。   瞬息间,从未有过的酥麻和心悸贯穿了她所有的神经。   温热湿润,呼吸烫人。   她被他紧搂住,根本动弹不得。口舌发干,喉咙就在他的唇齿间,连咽口水都不敢,身子软的坐不住,沿着倾斜的水池滑下去。   好在有他的手,托着自己的后背,终不至于仰面摔倒。   分分秒秒,反反复复。   这种太亲密的折磨,将她弄得几乎窒息。   最后,他终于抬头索吻。童言嘴唇发干着,在他深入的动作里,伸出舌尖乖乖探到他嘴里,任他紧紧密密地缠吻着……   他单手扶住她,另外那只手开始有条不紊地解她的衣服。   “言言?”他叫她,却没抬头看她的脸,被水汽濡湿得声音,有些沙沙的,在四周未消退的热气中,显得温柔蛊惑。   她嗯了声,权当他听得到。   他的手顺着她的背脊滑下来,托起她的整个身子,缓慢地进入她。   童言深吸口气,被一寸寸抽走力气和思维,意乱情迷地用脸蹭着他的脸……漫长的时间后,他陪着她重新洗了次澡,温热的水淋在两个人头发和身上,舒服的一塌糊涂。她爬上床时,浑身都没了力气,头一沾枕头就意识模糊了。   只被迫,应付着他要不要吹干头发的问题。   再醒来已经是十一点多,空调里呼呼往外吹着热气,整个房间暖和的让人忘记季节。   厚重的窗帘被完全拉上,如果不是看到表,根本意识不到已经是午饭时间。她从床上坐起来,感觉腰酸的发软,很快就想起他给自己吹头发,把自己从身后抱住,掌心就贴在自己的小腹上,然后下滑……除了他嘴唇贴在自己后背的触感,她根本记不清其它细节。   童言穿好衣服,发现顾平生不在这里,倒是留了份早餐。   桌上摊开个渡假村的宣传册,黑笔圈了地方,应该是他去的地方。   童言草草解决所有餐点,坐着接驳车去找他。   昨晚是天黑来的,看不仔细沿途的风景,现在正是阳光最好的时候,车一路沿着湖边开,深秋的氛围倒是比城市里浓烈了许多。她跳下车时,远远就看到一排太阳伞下尽头,靠着躺椅看书的人。   身前的鱼竿完全像是充个样子。   她沿着河边修葺的碎石小路走过去,因为特意打扮过,倒是引来了不少视线。只不过她的眼睛,只是落在那个看书看得很沉迷的人身上。   她在他身边,蹲下来:“你什么时候起来的。”   “七点多,”顾平生把书放到一边,“我以为你要睡到下午。”   童言听出他话里的意思,别过头去看浮在水面的渔漂,不去搭理他。   渡假村会特意圈出一块地方供你钓鱼,自然会准备充足。身边不停有人喊着咬钩了,基本提起两三次就有鱼上钩,看起来还不小。童言看着兴致勃勃,他忽然就拍了拍她的肩:“顾太太再不收杆,鱼就跑了。”   她这才恍然回头,看着顾平生这里的渔漂已经沉下水面,忙跳起来:“怎么收怎么收?”顾平生也站起来,笑著教她,等到教会了鱼也已经跑了。   “你看你多懒,”童言抱怨看他,“自己收就好了,还指望我这种钓鱼白痴收杆……”   “问题在于,钓鱼对我来说就是打发时间,看你钓鱼才是乐趣。”顾平生把鱼饵上了,继续抛线,好整以暇地坐下来。   童言挨着他,挤在一张躺椅上坐下。   “为什么忽然想要孩子了?”他忽然问她。   “因为世事无常啊,”她看着他的眼睛,告诉他,“我们和别人不一样,肯定不会分开,所以我不想等到任何天灾人祸后,才想到有什么该做的没去做。”   湖边的风有些凉,她穿得不多,手已经有些冷了。   “你让我悟出一个道理,原则在感情面前,真可以变得一文不值,”他拉开防寒服把她圈在怀里,声音在风的穿透下,竟有着致人犯罪的蛊惑:“既然顾太太这么着急,顾先生一定竭尽全力。” 第五十章 当你听我说(2)   那次短暂的渡假后,顾平生的工作就开始越来越忙。虽然他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助理完成,也不用日日在公司出现,可遇到重要会议,还是逃不掉的。   尤其是服务些有时差的市场,时间更是难掌控。   平安夜那天,她在他公司附近的商场,无所事事逛了很久。   到最后他还是发来消息,让她到公司来等他。童言虽然经常来等他下班,但基本都避免去他的公司里,所以在看到消息时,还是有些意外。   幸好为了圣诞节,还特意用心打扮过。   他公司是大厦的四十八楼,她走进电梯时,进来的还有个衣冠楚楚的男人,身上有很浓郁的烟草味道。她对烟味有些过敏,抽了抽鼻子,想要忍住,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。   “不好意思。”那个男人露齿笑笑。   童言强忍着鼻痒,没顾得上理会他。   男人很快又用日语说了句话,听不懂,大概也是道歉的意思。   说完,见童言仍揉着自己的鼻子,倒是有些奇怪了,喃喃道:“到底是哪国的美女?”   “我是中国人……”童言的爱国心发作,很快澄清自己的国籍,“抱歉,鼻子敏感,没来得及和你说话。”   男人莞尔,她隐约觉得,这个人的面容似是相熟。   两人颔首示意时,电梯也适时停在四十八楼,没想到这么巧,竟都是去一个地方。等到两人都走到前台,说出顾平生的名字,更是都有些错愕了。   前台的小姑娘看到童言,竟毫不掩饰好奇的打量:“顾太太,是吗?”   童言嗯了声:“他还在开会吗?”   “还在开,刚才他的助理出来,告诉我如果有个女人来找,肯定就是顾太太,”前台笑得很和善,“我先带你到他的办公室,”说完才去看那个男人,“请问,您贵姓?”   男人只顾错愕,等到那个小女孩问,终于恍然笑道:“罗,罗子浩,我是TK的朋友。”   “罗先生?”前台开始翻着面前的本子,“没有预约过?那我先带您去休息室,等到TK结束会议……”罗子浩哭笑不得,打断道:“我可以和顾太太一起去他办公室等吗?”   前台踌躇不定,罗子浩看童言的眼神,明显已经没了电梯里的成功男人形象,分明是期待她能开金口,让自己不至于落到休息室的地步。   童言很早就知道他的名字,只是从没机会见过,没想到第一次就这么特别。     她很快替罗子浩解围,两个人被前台带进顾平生的办公室后,终于再次对视,忍不住都笑起来。“我是TK很多年的同学,从教会学校开始,”罗子浩简短、简洁地正式自我介绍,“后来我去了耶鲁,他去了宾法,本来以为终于逃脱了,没想到我从耶鲁退学后,又阴错阳差考了他所在的大学,最后留校。”   “你也是大学老师?”童言煞有介事打量他。   “如假包换,”罗子浩拿出根烟,想了想,没点,只是在手指间把玩着过瘾,“可惜,他又从宾法退学了,否则肯定要尊称我一声老师。”   童言忍俊不禁:“你们流行退学吗?他的表姐也是这样。”   “顾平凡?”罗子浩做了个很奇怪的表情,“她才是纯粹的理想主义,为了学有所用。我当时退学只是爱国主义泛滥,耶鲁的一个中国学生被退学,理由竟然是英文没有美国人的英文好,当时整个学校的留学生都参与了抗议交涉,包括我。”   “后来呢?”   “后来学校让步了,那个学生换了专业。但我爱国心泛滥了,实在不想在那个学校继续读下去,就去了宾法。”   罗子浩说着过去,间或穿插些顾平生的往事。很多都是她从未听过的,童言听得津津有味,不停追问细节。顾平生推门而入时,罗子浩正在煞有介事说着顾先生曾经的荒野求生经历,他看不到罗子浩说话,只看到童言听得乐不可支,不觉也笑起来。   罗子浩听到声音,回头看他:“TK,我不得不说,你先下手为强了。刚才我在电梯里见到你太太,发现她简直就和我想象中的女孩一样,你应该知道,我说过我最喜欢的女人。眼睛就要那种黑白不是很分明的,这里,”他用没点着的烟,指了指自己内眼角,“要深勾进去,笑起来整个眼睛弯弯的,妙极。”   顾平生走到童言身边,坐下来:“我知道,你从学生时代,就喜欢模仿我的品味。”   罗子浩对他侧目,开玩笑看童言:“童言,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,TK曾经问过我会不会喜欢自己的学生。这种人看上去道貌岸然,其实最是衣冠禽兽,说不定哪天就和自己的学生曲径通幽了。”   童言配合顾平生的调侃,也淡定道:“我知道,我就曾是他的学生。”   侃侃而谈的人,被顾平生和童言联手,打击的哑口无言。   罗子浩还想说什么,忽然就记起了去年的圣诞节,似乎顾平生那时候提到自己有女朋友。他恍然看童言:“所以去年的圣诞节,你们在一起了?”   童言不太明白,顾平生倒是懂得他的问题:“你现在面前坐着的顾太太,就是去年圣诞节,那件礼物的主人。”   罗子浩想了想,又问他:“所以你忽然神经错乱,问我喜欢没喜欢过自己的学生,也是因为童言?”   顾平生不置可否。   罗子浩算是彻底懂了,把烟咬在嘴里,伸手握住童言的手,郑重其事道:“顾太太,幸会幸会。我前女友曾经暗恋你先生多年,没有任何成效,没想到从你们没开始,一直到你们在一起,我都是见证人,”他因为咬着烟,口齿不清,还不忘重复了句,“没见过面的见证人。”   童言听他这么说,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熟悉感。   去年圣诞节在鼎新旺,他似乎就和顾平生坐在一起。   因为会议结束的太晚,大多数能吃饭的地方都打了烊,童言索性建议,不如回家吃饭。罗子浩很是乐意,真就跟着两个人回家蹭了顿家常便饭,   他这个人能言善道,连奶奶都很是喜欢。   走时还不忘嘱咐童言,一定要空出时间,让自己回请。   “他说,以前你们学校的女孩都很开放,会在窗口只露出大腿,或是……”童言趴在他的书桌上,琢磨不出措辞,索性指了指自己□的部位,“让男生凭露出的部分,猜人的名字?”   顾平生哑然而笑,真是不知道罗子浩还说了些什么,能让童言如此好奇,不断求证着各种问题:“每个地方都会有些开放的女孩,威廉王子的未婚妻,也很喜欢在学校做这种事,更何况是在更开放的美国。当然,也有保守的。”   “重点是,你看到过吗?”   “好像有。”   “好像有?”   “有过。”   “有过?”   顾平生终于笑叹声:“顾太太,我是学医的,所以这些在我看,和标本没什么区别。”   童言想想也觉得不错,可是再想想,又觉得很有问题:“所以,你看我的时候,也都是标本吗?”这种词引申到自己身上,莫名就有些不寒而栗……   “你觉得呢?”   她摇头:“不知道,所以才问你。”   顾平生靠在床头,轻捏自己的鼻梁,缓解疲累感:“顾太太这个问题,很容易会让我理解为,你对夫妻生活不是很满意。”   她被他的话制住,再没了声音。   其实她还有很多的问题,没有问他。   关于他的身体状况,罗子浩叙述的角度不同,自然说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。比如顾平生是如何在失聪后,接受的发声训练。按照罗子浩的说法,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,因为他完全可以借助助听器械的帮助,做到和常人无异。   关于他能不能用助听器械,她也浅显地问过。   当时顾平生只说,暂时不想。   而罗子浩的解释,却比他口中所说要深入很多:   “他平时不带助听器械,我觉得没什么,真的没什么。他受过发声训练,自己也说,一定会定期做发声纠正。可这件事的原因并不好,他妈妈的事,你应该知道,我一直觉得他是没有跨过这个心理障碍。”   她仔仔细细地回忆他说过的点滴,还有曾在医院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。   他母亲是自杀去世的,而他自己也说过出事的那天,他其实可以更早发现,如果再细心一些,能认真听一听房间里的动静,或许母亲就不会那么早去世……   现在想起来,仍旧说得很含糊,隐去了太多的细节。   她想的有些乱。   可是对于这种事,她最清楚不过。有些话除非合适的时间,说出来比要了性命还严重。比如对于当年两人初遇,她是因为什么不肯签字给母亲做手术,后来又是因为什么要和他借钱,因为什么要卖房后,坚持把所有治病剩余的钱放在他那里。   这些都是心结,难以启齿的心结。  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,靠在旁边看书的顾平生察觉了,低头问她:“怎么了?”   她犹豫了半秒,仰头看他:“没什么。”   说完,就紧贴着他,搂紧了他的腰。   埋头想了几秒,终于开始手脚并用地,爬到顾平生身上,把他手里的书抽走,扔到床头柜上:“你还记得,去年的这个时候,我们在做什么?”   “在看电影,”他被逗笑了,反问她,“所以,今年这个时候,你想做什么?”   话刚出口,他已经低下头,开始很仔细地亲吻着她嘴唇的轮廓,反手关上了床头灯。 第五十一章 当你听我说(3)   元旦假期。在学校混迹的人,总逃不开热闹的晚会。   顾平生无论到哪里,都绝对是最受欢迎的老师,系里的学生为了确认他能到,特地让几个认识童言的学生,打来电话邀请她。   她挂了电话,默默算了算,明明还是二十一岁,大四,可怎么被他的学生左一句师母右一句小师娘叫的,都快自己怀疑自己的真实年岁了。   “我明明还在实习啊,”她用深褐色的木梳,慢悠悠地疏通着头发,“顾老师,和你在一起久了,我都变得老成持重了……”   顾平生仰靠在沙发上,看了看表:“你该睡午觉了。”   完全漠视她的抗议。   童言光着脚跳到地板上,在顾平生不厌其烦的警告会着凉的声音里,从卧室拿出一堆玻璃瓶和整盒的棉签,扔到沙发上,五颜六色的。   “你觉得哪个颜色好?”她问他。   顾平生对这种不健康的东西,实在没什么好感,可知道女孩子都爱漂亮,有时候偶尔宽容下也是必须的。   “桃红的这个。”他勉为其难地给了意见。   “你会涂指甲油吗?”   “不会,”他匪夷所思看她,“你觉得,我应该会吗?”   童言忍着笑意说:“当然不应该,顾先生虽然是美人,可并不是娘娘腔。”她随手拧开那玻璃瓶,很仔细地把刷子上多余的指甲油抹掉,递给他。   顾平生沉默着,看了她一会儿,不苟言笑地接过童言手里的工具,握住她的手,低头研究从哪里开始比较好。   童言忽然伸出食指,勾住他的下巴。   “顾太太还有什么吩咐?”顾平生眼睛弯弯,带着那么些软软的调侃。   童言满意的颔首,道:“你如果握住整个手,会染的一塌糊涂,要单独托住手指,记得先中间刷一下,然后再两边刷,而且千万千万不要染到旁边去。不过呢,你就是染到了旁边也没关系,我拿了棉签和洗指甲油的水,可以清理。”   他噢了声,继续低头,终于开始动手执行。   本是做了万全的准备,可她却低估了顾平生的细心。基本解决小拇指后,就完全进入了正轨。童言气馁地看着他,本来想要刁难着玩,没想到完全是小儿科。   不过想到他练习切土豆丝的典故,很快也就释然了。   有些特质,果然是与生俱来的。   两个人光着脚,盘膝相对坐着。   他太过仔细,于是就给她了充足的时间,看着他。   日光就是最好的装饰,比起那些影棚里的光板、强光,柔和得多。她努力挑他五官的硬伤,如果真有什么遗憾的话,也只有一点,他是单眼皮。   “单眼皮会不会遗传?”她不停晃动着左手,让指甲油尽快挥发。   “双眼皮是显性遗传,单眼皮是隐形遗传,简单些说,单眼皮的概率偏低,”顾平生扫了一眼其余的玻璃瓶,忽然来了兴致,“换种颜色?”   “好,”她乖乖把右手给他,“如果这么说,你肯定是两个隐形,而我可能是一显一隐,或者是双显?如果以后有孩子的话,像你一样是单眼皮,肯定都是你的错了……”   “像我有什么不好吗?”   “像你没什么不好……可如果单眼皮像你,其它像我,质量似乎低了不少。”童言从来自认生的不错,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,“不错”和“极好”,还是差了很多。   两个人说了很多的话,大多数极没营养,可是她就喜欢和顾平生说这些废话。对这种把精英变得和自己一样无聊的游戏,乐此不疲。   她倚着软软的靠垫,看着两只手各自不同的颜色,感叹说:“如果我没有你,肯定不活了,根本就找不到比你更好的。”他把玻璃瓶拧好,放到墨色的矮桌上:“你没有我,应该还会活得很好。”声音倦懒着,有些玩笑,有些认真。   “是的,你放心,无论任何天灾人祸,我没有你一定还会很好地活着。因为我还有很多人要照顾,”她咬住下唇,认真回味,为什么话题忽然就严肃了?   顾平生屈指,弹了下她的额头:“这才对。”   童言重新拿起那些瓶瓶罐罐,跑出去两步,又转回来盯住他。   “也不对啊,怎么显得我薄情寡意的?”她弯腰,蹙眉说,“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?虽然你比我大十岁,可并不能说明我要比你活的时间长,对不对?如果你没有我,也肯定会继续生活的很好。”   没等他有什么回答,她就得意笑笑,回到了卧室。   周清晨曾经的那些总结,她记得清清楚楚。   “肺纤维化,脑梗,股骨头坏死什么的,这是通病,内里免疫力彻底破坏,丧失行动力,心衰,各种各样……总之一句话,活着治不好,死又还不至于死,而且这才过去七八年,谁也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后遗症冒出来……”   不死的癌症,总结的非常直接。   可她从不怕他会有什么不测,不是盲目乐观,而是明白生命脆弱,或许你认为最有可能先离开的那个人,却是留到最后的人,谁又说得准?   幸好两个人之所以坦然在一起,不怕那么多的未来,就是因为性格中最相似的地方。感情不是一切,不论怎样,人不是个体,不管为了谁都会继续生活下去   可总有不同。比如,这种爱情一生难求,怎会还有第二次?   元旦晚会那天,顾平生恰好有课。   她按照约定的时间,独自坐车去他的学校。到校门时,天已经将将黑下来,他给自己发来短信说课还没有上完,让她直接去学生活动中心。   童言虽然从小在这个校园里游荡,可是毕竟不是这个学校毕业的,茫然了几秒,就开始边问路边前行。碰巧问到个小女孩,就是法学院的学生,两个人一路同行到学生活动中心一楼时,小女孩还以为她是外校来找男朋友的。   “到了噢,你男朋友是大三还是大四的?”小女孩很热情地挽住她的手臂,说,“说说看,说不定我认识呢。”   童言尴尬着,仍不知如何阐述……   直到沿台阶上到二楼,有几个男生坐在走廊沙发上闲聊,看到童言都一股脑地站起来,嘻嘻笑著跑过来叫她小师娘,把小女孩骇得犯傻。   最巧合的是,她迈上二楼的平台,他已经出现在了一楼的大厅。   于是就在混乱中,他一步步沿着台阶走上,然后理所当然地英雄救美,在一众学生中把童言搂过来,在不绝于耳的起哄声中,先走进了宴会厅。   他听不到,不代表她听不到。   童言最后耳根都开始红了,和他坐在前排给教师预留的位置,小声告诉他:“我有不好的预感。”他匪夷所思看她:“什么不好预感。”   “通常太受人瞩目的,在这种不分尊卑的晚会上,都会被人捉弄……”   顾平生噢了声,倒显得饶有兴致:“会怎么捉弄?”   “不知道……”   童言默默祈祷。   他开始和相继坐下的老师打招呼,一只手从身前而过,搭在腿上,始终握着她的手。理所当然,还真抓紧所有机会,告诉所有人自己已经not available了……   她开始还会不好意思,后来被他感染的,就靠在他肩膀上看学生们的各类节目。因为只是学院内部的晚会,装饰基本靠红色横幅和各色气球,服装基本靠自备,虽不精致,却有着浓重的新年气氛。   她正被反串节目弄得乐不可支,笑著和顾平生嘀咕的时候,主持的女学生忽然把话锋转向他们:“顾老师?”   她忙扯了扯他的衬衫。   顾平生回头,看主持的两个学生。   “我们想……既然今天你是唯一带太太来的,总该给我们些不一样的惊喜?要不要唱个‘夫妻双双把家还?’”   话没说完,整个宴会厅已经沸腾起来。   能逼迫这种完美男人和老婆一起唱这种歌,绝对可载入法学院史册。   其实他们提出这样的条件,有些是为了搞笑,更多仍是顾及到了他。这种搞笑戏剧,无论如何都不会唱得太糟。可惜,被捉弄得顾平生并不知道什么是“夫妻双双把家还”,只略微扫了眼四周,大概猜到不是什么有趣的事。   他沉默了几秒,若有所思道:“下学期10级有堂我教的课,我和院长商量下来,模拟法庭得成绩应该会占60%。”   模拟法庭?显然是有意放水啊。   10级三个班即刻偃旗息鼓,乖的狂摇尾巴。   男主持嘿嘿笑:“我代表10级三个班的女生说句,我爱你,顾老师。”   童言翻着眼睛瞄他,真是……滥用职权。   岂料他清了清喉咙,仍有下文:“我在的外资所,最近在推行暑期实习计划,面对范围是各大法学院的大三学生,成绩需要年级排名第一,”说到这里,他刻意放慢了语速,“据说,我负责的业务会比较多,应该会有三到四个机动名额。”   09级的一干人等,马上捂住嘴巴,眼睛瞪得老大。   连童言都是各种羡慕嫉妒恨,要是被自己同学知道,恐怕要哭着挠墙了……   如此两个诱惑,大部分人都偃旗息鼓。   偏偏场中的女主持,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笑容:“顾老师,我是08的,已经确定直博,而且还不是本校——”她眼睛飘向童言,又飘回到顾平生身上,继续道,“不过,既然顾老师已经表现了诚意,我们也就不刁难了,自选节目,如何?” 第五十二章 年轻的模样(1)   这样的热闹,让她记起自己大一刚进学校时,新年晚会也是这样,将老师们搞到求饶。似乎进了大学才感觉到,老师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老师,是朋友,是可以和你分享闻所未闻经历和阅历的朋友。   学院里来的都是年轻老师,倒是不觉得有什么,反倒乐得看着这帮学生折腾。   顾平生也知道不该再拒绝,他偏过头看她。   “怎么办?要不要我英雄救美?”她用口型问他。   漂亮的手,撩起她披在肩上的头发,他凑过来,低声说:“好。”   似乎真的被新年气氛感染,从神情到动作,都变得很随意。好像很久了,从他开始接受另一个工作,始终是忙碌的,稍嫌疲惫。   此时此刻的他,有着久违的安静眼神。   她忽然有些内疚,本来就已经很辛苦的一个人,却要因为增加了她,负担了更多。她站起来,在热烈的气氛中,从一个小男孩手中借来吉他,坐在身边人推给她的椅子上。   “我可以尖叫吗?美女你真的已婚了吗?”女主持艳羡地调侃完她,看向四周,“师妹们,能让顾老师喜欢的女孩,首先要会弹吉他,懂了没?”   底下起哄似的应声,齐齐地答着知道了。   “你们顾老师五音不全,所以表演节目什么的,还是我来代替好了。”童言故意玩笑。   “嗯……倒也可以,”女主持思考了几秒,“不过也不能完全代替……这样,你和顾老师各自回答一个问题,我们就绕过顾老师。”   回答问题?   她倒真不敢答应,谁知道会问出什么……   “我们绝对不敢问十八禁,”女主持笑著走到顾平生身边,对着话筒说,“顾老师,可以从你先开始吗?”   他轻耸肩:“好。”   “用两个词,描述我们面前的这位顾太太。”问题倒中规中矩。   他点点头,看着童言,笑容好看到不真实:“Pretty,Naughty 。”   赞美的,眷恋的,甚至宠腻的,毫不掩饰,完全涵盖在了这两个词以内。   “哇欧~”几个角落,有人不约而同地起着哄。   作为和顾平生朝夕相处的人,她竟也因为这两个词心烫起来……等到主持人回到她身边,仍旧保持着无比艳羡的神色,似乎非常纠结,又非常好奇地问了她下个问题:“那么请问我们的顾老师,曾过说过什么话,最打动你?”   “歌词?”   童言嗯了声,调节着话筒架,将暗银色的麦克风放到脸侧,看着他说:“I am thinking of you in my sleepless solitude tonight。”   数秒的安静后,终于有人公开了这句话的出处,人群后有女生激动地扯着另外个人的胳膊,说My All,是My All,我最喜欢的歌。   也是她最喜欢的歌。   因为顾平生。   相对那首在校庆晚会上,让整个校园沸腾的歌,她更喜欢唱它的感觉。那个从上海到北京的火车上,深夜里,所有人都迷糊地睡着,她抱着吉他给几个师弟妹哼唱这首歌,那是两个人在一起后,她初次离开他。   I am thinking of you in my sleepless solitude tonight。   I am thinking of you…… in my sleepless solitude tonight。   初尝分开,她不知如何表达想念,他却用第一句歌词坦白地告诉了她。   童言开始唱的时候,晚会现场渐渐安静下来。   很喜庆俗气的霓虹灯光,不停变幻着角度。   她为了弥补上次他没看到的遗憾,始终是看着他唱的,因为太久不碰吉他,又分神去让每个词咬字清晰可见,不可避免地错了几个音节,好在能用耳朵听到的人,大多震撼于她的唱功,也没太在意那些微妙错误。   唱完了,手还没弦,就有几个无厘头的男生举着笔记本上前,做追捧偶像状。   后来过了很多年,她再碰到他当时的学生,还都能提起她在新年晚会上唱的My All。   元旦假期,奶奶刻意早起为两人准备好早饭,就说要出门看看老朋友。   童言送奶奶上了车,塞给她一百块钱做来回打车的交通费,等看着出租开远才回了家。顾平生难得懒床一次,她蹲在床边看他睡着的脸,不忍心叫醒他,一个习惯于每天六点起床的人,能睡到快九点还没有醒的意思,看来真的是累了。   她把他的早饭封上保鲜膜,放进冰箱。   浴缸里泡了七八件的衣服,她用盆接了温水,捞出一件,就坐在小板凳上开始揉搓着,耐心用手洗。   差不多快洗完了,听着卧室没有动静,倒是奇怪了。   照自己磨磨蹭蹭的洗衣速度,怎么也过了三四十分钟,还没起来?   她想想不放心,把衣服拧干扔到盆里,想要去卧室看看,转身有些急,忘了脚下是湿漉漉的地面,砰地一声,连人带盆就滑倒了。巨响像是从神经传过来,她只觉得后脑痛得无以复加,眼前白茫了几秒,终于恢复了正常视线。   倒霉的,竟然撞到浴缸了。   她用手摸了摸,除了湿漉漉的水,没有磕破。疼是真疼,不过应该没什么要紧的,撑住瓷砖,皱着眉,用了力,才发现最疼的不是脑袋,而是尾椎的地方。   绝对不能动的那种,真要命了。   她试着用手指碰着尾椎,钻心刺骨的痛,让她哗啦啦地流眼泪,天底下还有比她更搞笑的吗?在自己家浴室摔了一跤,硬是摔到不能动……   脑子里百转千回的,好像自己站不起来,还真就没什么有效的办法。   动不得,想要换个不雅姿势爬出去都没戏,她靠着浴室,继续揉脑袋,索性把手能碰到的衣服都捡起来,丢到盆里。   然后就扛着痛,想要缓缓,也许过个几分钟就好了。可惜几分钟几分钟的过去,除了越来越清晰的疼,她还依旧只能是老样子。   直到听到有脚步声,慢慢地,倦倦地,像是踩着拖鞋走过来。   于是顾先生起床后,走到洗手间看到的第一个画面,就是童言眼睛红红地,坐在满是水渍的瓷砖地面上,脸发白着,看着自己。   “我完了,不小心摔了一跤,根本就站不起来,顾平生,我是不是哪里骨折了?还是磕到小脑神经摔坏了……”她胡说八道地说着。   他却在看清她前半句的时候,已经蹲下来:“摔到哪里了?”带着刚睡醒的鼻音,有些涩,有些急。他的眼神并不冷静,却刻意在压制着。   “好像是尾椎骨的地方,”她不敢吓唬他,如实陈述,“我刚才用手碰了碰,非常痛,会不会真的摔坏了?”   他很仔细地用手,慢慢把她的睡裤褪下来,查看她说的地方,很快又抬起头说:“搂住我的脖子,我先把你抱出去。”童言伸手,听话地搂住他的脖颈。   离地的一瞬,她倒吸口气,可是下一秒就感觉他有些吃力,走得并不算快。   自从他再次手术回来,从来没有这样抱过她,往常不觉得,现在这短短距离倒是暴露了她最担心的事。无论如何,同一个地方做相同的手术,总会有很大的影响。   她乱七八糟想着,被他小心放下来,以非常不雅的姿势趴在了床上。   难得的休息日,两个人却在医院折腾了几个小时,医生拿着片子看时,笑著说她真是摔得巧,确定她真的就是尾椎骨骨折,需要在家至少静养一个月。   医生笑著说,好像现在小姑娘特别容易摔到这里,比如爱美穿高跟鞋,在楼梯上跌一跤什么的,这一个月就碰到了四五个。   童言不好意思笑,也觉得自己倒霉。   顾平生全程除了对她小心照顾,始终神色凝重,好像是什么天大的事故。两个人回到家,她趴在床上侧头看站在床边的他,尝试逗笑他,均是无果。   “想喝水了。”她眨着眼睛,努力撒娇。   顾平生依言,拿来杯水。   童言努努嘴巴,满意地看着他递过来玻璃杯,喝了两口水,然后扯着他衬衫的袖子,擦干嘴巴,继续趴在床上,头枕着手臂看他:“想吃糖了。”   家里有常备的大白兔,各种口味。   顾平生不厌其烦地给她剥了四个后,终于把她腻的发慌了。   为了方便她和自己说话,他是倚靠着床边,坐在地毯上的看手提电脑。   童言吧唧吧唧吃干净了嘴巴里所有的奶糖,头探出床沿,戳了戳着他的肩膀。他看她,童言温温柔柔地笑著,说:“想kiss了。”   他出乎意料的沉默,看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,终于轻吁口气,笑了。然后伸出两指,把她的下巴稍稍托起些,很慢地滋润起她的嘴唇,淡化那满口的甜腻。空调滋滋地暖着房间,她只觉得热,骨折仍旧痛的销魂,吻也是无比的销魂。 第五十三章 年轻的模样(2) 骨折这件事,听起来很严重,可是到最后也只是静养。   完完全全地静养。   唯一的好消息是,她顺利通过了司法考试。   沈遥势必要出国,自然不会认真实习,让父母找了个法院在实习鉴定上盖章后,就开始了滋润的大四生活,始终在湖南陪男朋友。童言没想到,自己和她说骨折后,她首先的反应竟是哈哈大笑:“我终于有借口去北京见未来公婆了!”   然后赶着寒假刚开始,就马不停蹄地来了北京。   过了十天,终于赶在过年前,来看了她。   “你稍微有点同情心好不好?”童言趴在沙发上,漫无目的拨着电视节目,“我都养了快一个月了,吃饭时候坐在椅子上,都要放三四个海绵坐垫,还觉得疼呢。不知道安慰我,就知道拿我做幌子。”   沈遥蹲在沙发边,给她剥橘子:“你们北京人到冬天,是不是就吃橘子、花生和瓜子啊?我和成宇一起,无论去谁家串门,都是这些东西。”   “好像是,”童言想了想,“好像又不是。”   “你知道,他让我在他家洗碗,收拾屋子,说是要给他爸妈留下好印象……”沈遥一个娇滴滴的上海小妞,硬是被折磨的很是挫败,“你知道我家都是阿姨做的,他说一般家庭都不会请阿姨的,尤其在北京就要女的做家务,照顾一家老小。”   童言唔了声,从她手里拿过一瓣橘子,“北方的习惯,你以为都像你妈似的,每天就是逛街聊天什么的?你还没找东北人呢……知足吧。”   “那你和顾美人呢?”沈遥趴在她脸边,看她。   “我做饭啊,我洗衣服啊,”童言回味了下,发现自己真的挺合格的,“好像大部分都是我来做的。”   “那你做全职太太好了,他现在不是已经出山了吗?过几年混的好了做了几个大老板之一,还在乎你那么点小工资?”   童言也趴着看她,像是回到了当初在学校时,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,面对面说悄悄话:“我的心愿是可以养活他,让他在家看看书,他如果高兴,去学校讲两节课就可以了。”   沈遥瞪起眼睛:“你还真把他当美人养了?”   “就怕他不让我养,”童言叹口气,“我和你说句实话,他身体不是非常好,当初做医生的时候曾经为救人,生过病,留下了一些后遗症。所以不适合太累。”   这是她初次和沈遥提及此事。   或许是太久了,她总是需要一个树洞,然后杂七杂八地讲出来。   沈遥噢了声,沉默了会儿,忽然就直起身,倒是把她吓了一跳。   “你当初追着周清晨,问什么非典后遗症,不会就是因为顾老师吧?”   她嗯了声。   沈遥彻底站起来,绕着客厅来来**走了半天,又回到沙发边坐下来:“言言,你想过分手吗?别告诉我从来没想过。”   “当然没,”童言也坐起来,斜着靠着沙发,尽量避免压迫尾椎骨,“沈遥同学,你现在可是在顾平生的房子里,说话要三思,再三思。”   她开玩笑,沈遥却是严肃。   “周清晨说得那些,我可还记得一些。如果顾美人以后真的心力衰竭,五脏六腑都出了问题,你怎么办?天天伺候他?这也就算了,你还要花钱给他治病,而且是源源不绝,卖房卖车,最后没的卖了怎么办?卖身啊?”   “你怎么这么悲观啊?”童言笑著看沈遥。   “是已经这么悲观了啊,”沈遥不敢置信看她,“这几天我跟着成宇去他们家,发现很多生活习惯不和的时候,都有些动摇,是不是能在这家一辈子。这还是可能……你可已经是事实了,只是状况会慢慢显现,无底洞你懂吗?无底洞你也敢跳?”   她看沈遥说得挺激动,索性等着沈遥彻底发泄完。   沈遥看她不说话,马上进入自我检讨状态:“当然,我这个说法很现实,我对不起顾老师,他救死扶伤,我还背后捅刀子,”检讨完,马上又切换回护友状态,“可是你是我好朋友,我必须站在你这边。”   “说完了?”   “说完了。”   “好,换我说了,”童言指了指窗外,“我们每天都有可能遇到各种灾难,车祸、火灾、飞机失事,说句不忌讳的话,谁知道我明天出门会不会就被车撞死?所以明天的任何事,都不会影响我今天的决定。”   沈遥脱口骂了句我靠,扯住她的胳膊:“呸呸呸,童言无忌。”   “其实吧,我这个人特别缺爱,只要是能抓住的,你就是打死我,我也不会放手,”她趴在沈遥身上,用脸蹭了蹭她的肩膀,“如果你哪天和他一样,我也不会介意养着你,反正你吃的也不算多,只要不买名牌衣服和包就可以。”   沈遥又说了句靠,拍了拍她的后背:“就你最擅长煽情,说得我都快哭了。”   沈遥本来想等到顾平生回来再走,没想到等到陪童言和奶奶吃完晚饭,又坐到九点也没有看到人。成宇反复电话来催了三四次,沈遥终于起身告辞,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像是想到什么,低声问童言,爸妈和奶奶是不是知道顾平生的情况?   “他们不知道,我也不想让他们知道,”童言做了个挥刀动作,“把一切阻力扼杀在摇篮里。”“你就笑吧,笑吧,有你哭的时候,”沈遥说完,又呸呸了两声,“我不咒你了,什么破乌鸦嘴。”   她送走沈遥,继续趴在沙发上,看电视看到睡着了几次,大门终是有了开锁的声音。   顾平生走进门,打开玄关的灯换鞋,头发和外衣在灯光下,都有些水渍。等到他走过来,她拉住他的手,让他坐在自己身边:“外边下雪了?大吗?”   “在公司楼下还不是很大,车开到长安街上就已经是鹅毛大雪了。”顾平生的表情,倒是非常享受的样子。“你是不是第一次见到北京的雪啊?”她用手摸他的头发,“挺湿的,快去洗澡。”   “大概五岁的时候,在北京见过一次。”   “五岁?五岁你记得这么清楚?我六岁前做过什么事,根本就没印象。”   他笑:“我母亲是在国外生产,五岁那年的中国新年,是我第一次回国见到真正的家里人。那年外婆还在世,非常爱笑,外公却是个很严肃的人。我记得那年的年初五,北京开始下雪,外公难得离开书房带我去堆雪人。”   她始终特别怕听他说,过去、曾经什么的,每次提起来都是让人感同身受的疼。所以从他说起在国外出生,她的心就被揪了起来,幸好幸好,是很温暖的话题。   可惜她还想听,时间却太晚了。   顾平生洗完澡,带着周身的温热上了床,伸出右臂从身后圈住她:“睡了吗?”灯是关着的,她懒得打开,小心翼翼避开伤处,翻身面对他。   用行动表示自己还没睡。   他两只手引着她跨坐在自己身上,童言感觉脑后被他掌心覆住,自然地压下来,碰到了他。她伸出舌头,舔了下他的嘴唇。   还以为是睡前安吻,没想到却是他有意而为……没有任何语言交流,单单感觉他身体热的烫人。从开始的浓烈纠缠到后来慢慢地退出,或重或轻地厮摩着。   这样的惬意,不厌其烦。   她沉迷着,吻得半梦半醒,终是被他两只手托起腰,还在迷糊着怎么做的时候,他已经从下往上直接顶了进来。她忍不住叫了声,马上就抿起嘴,再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……   过了几秒,就听到顾平生像笑又像是叹气地说:“你别乱动了……乖乖趴着。”   ……   早上她爬起来,实在没有力气做早饭,就偷懒到楼下买了煎饼、包子和豆浆上来。   楼下卖煎饼的认得她,边给她摊,边还嘱咐她马上快过年了,所有卖早点都要回老家过年,让她务必准备好每天的早饭,否则只能饿肚子了。   她答应着:“这个不要放香菜。”   “好,好,”卖煎饼的阿姨笑了,“我知道,你老公不吃香菜。”   “也不是不吃,”童言叹气,“他说香菜是最不容易洗干净的东西,所以一般都不吃,除非我亲自洗。以前做过医生,所以比较计较,他以前开车也是,一年四季都不肯开窗,所以我也难得出来买东西吃,都是亲手做。”   说着这些话,竟也是美滋滋的。   进家门的第一件事,就是用粉笔在客厅挂着的小黑板上,记下花费了多少时间。每天卧床时间是固定的,她就这么点自由活动时间,还要严格记下来给顾平生看。   听起来挺麻烦的,其实想想,有个私人医生的感觉,还真不错。   “年初一在北京,”他悄无声息欺身过来,下巴抵在她耳后,“剩下的时间出去渡假?”童言被他呵出的热气痒到,躲避开,回头拒绝:“难得十天假期,还是在家睡觉吧,别折腾了。”他嗯了声:“我们可以找个最适合睡觉的酒店,每天睡到太阳落山,然后继续到沙滩上晒月亮,什么活动都不参与。”   听起来,似乎不错。   童言还在思考着,顾平生已经做了决定:“等到年初二就走。”童言颔首,继续努力在脑中找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。直到他抬起自己的下巴,她条件反射地顺着他的动作仰头。   “顾太太,女人思考太多容易衰老。”   “其实你特别的大男子主义,从来不给人拒绝的机会,”她笑,“不过我很喜欢,非常喜欢。”   两个人正说着,已经听到大门上的钥匙孔被拧开的声响,应该是奶奶晨练回来了。门被推开,她望过去看到的却是两个人。   是奶奶和爸爸。 第五十四章 生活的模样(3)   她下意识握紧了他的衬衫,顾平生像是猜到了什么,搭在她腰上的手轻拍拍。   “言言,”奶奶没说话,父亲先开了口,手里拎着两个橘色的大袋子,“爸爸记得你爱吃芦柑,特地给你买了几斤。”   她的母亲是出了名的美女,倒是父亲显得很是苍老。   边说着,边摘下棉质的帽子,还不到五十岁,头发大半都白了。   “正好过年招待客人,”奶奶笑著把橘色塑料袋接过来,往厨房走,“今天是周五,你留一天,等到晚上小顾下班回来,好好吃顿饭。”   她始终靠在背板侧的柜子旁,有些呆呆的,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碰面。顾平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,也从来没有追问过,她总是想有一天有了机会,就告诉他所有的事情。   可没想到是这样普通的早晨,让她措手不及。   父亲打开鞋柜,小心弯下腰四处看着,想要找到客人穿的拖鞋,望着码放整齐的皮鞋和运动鞋,却茫然了,小心翼翼起身回头,不好意思地笑著看向他们。   童言身子动了动,不愿吭声。   在犹豫的时候,顾平生已经几步走过去,打开鞋柜的第二层,拿出双簇新的拖鞋,弯腰放到了父亲脚边:“您穿这双,应该大小差不多。”   “小顾,小顾,不麻烦你……”父亲忙不迭说着,托住他的胳膊。   顾平生没有看到他说话,也就没有应声,直起身看他嘴巴刚才闭上的模样,马上笑了:“我暂时听力有些问题,您以后如果和我说话,让我看清口型就可以。”   童言走过去,下意识拉住他的胳膊。   “没关系,没关系,你奶奶都和我说了,没关系。”父亲连着说没关系,有些手忙脚乱地换着鞋,最后还不忘把自己的鞋放到门边垫子上,免得蹭脏了地板。   她看着如此局促的父亲,始终并冷冷的表情也慢慢化开。可是自从奶奶生病后,父亲只有仅有几次的出现,还有想要觊觎卖房子的钱,这些阴影都蒙在心上。她看着独自走到沙发角落坐下来,两只手攥着帽子的半老男人,仍旧不知道如何开口。   顾平生看了看时间,匆匆坐下吃了两口早饭,就从卧室拿出西装外套,准备去公司。童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到玄关处,小小的一个折角,遮住了两个人的身子。   “你早点回来。”她忐忑地看着他。   他微微笑著,一只手撑在玄关的石壁上,低头无声地吻住她。舌尖上还是豆浆的味道,她背靠着凹凸不平的石壁,手扶着他的腰。   厨房那里忽然有响声。   她反射性偏开了头,竖着耳朵听。   “言言,你听我说。”顾平生的声音滑入耳中,她回头,他已经变成了口型说话: 对于癌症病人,最重要的就是心情的好坏,为了老人家的身体,今天要开心些。   她慢慢地颔首,握住他的两根手指晃了晃,重复着叮嘱:早点回来。   顾平生笑得酒涡渐深:好。   她也笑起来,面前的人和他的肩膀,早已是最值得信任的倚靠。   她看着他打开门,终于轻吸了口气,转身走出了玄关。只是没想到在门被撞上的瞬间,顾平生忽然扬声说了句话:“爸,我先去公司,晚上会早些回来,陪您好好吃次饭。”   沙发上的父亲,猛地站起来,对着大门的方向说:“哎,慢点儿走。”   “好了,小顾都说了听不见。”奶奶笑起来。   看着老人脸上由衷开怀的笑意,让她看得也心软下来:“我进去看书了,你慢慢坐。”   整个白天她都在自己的卧室趴着,不厌其烦地看司法考试的书,一页页,一行行,每个字读下来,比复习的时候还要认真。隔着一道门,隐约能听到外边的动静,约莫是奶奶带着父亲看这个新家,慢慢地仔细地介绍着每个角落。   她听到的最多的就是“小顾”   晚上吃饭的时候,她还忍不住提心吊胆,生怕忽然就有什么事情发生。幸好万事平静,等到送走了父亲,她仍旧不敢相信,真会有这样的家庭晚餐,温馨的像是做梦……   “其实我小学的时候,爸爸还是挺好的,特别老实的一个人,不爱说话,就爱工作,”她趴在床上,看着他的眼睛说,“后来……可能是和我妈妈离婚了,就变了。仍旧不爱说话,却迷上了股票,想尽所有办法借钱炒股票,总是说‘如果我有五百万,会让那些瞧不起的人都刮目相看。’”   顾平生坐在地毯上,左手搭在床的边沿,轻描淡写地笑著:“只是因为这些,不值得你失去一个父亲。”   童言目光闪烁地看着他。   沉迷此道如同赌博,外债累累,甚至不放过家中任何可取之财。不管子女教养,不尽赡养义务……她本想一一数出来,可是想到那个他名义上的父亲,某知名肾内科副主任,对他来说似乎只是个名字。   漫长的三十年,不曾见过几次,何谈养育?   壁灯的灯光,很柔和,她伸出手摸他的脸,从鼻梁到嘴唇,最后还非常认真地用食指戳了戳那个浅浅的酒涡:“我一看到你,就特想照顾你……明明你比我大了十岁啊,真奇怪。”触手的皮肤很滑,好的令人嫉妒。   顾平生轻扬起眉:“你说什么?”   “没什么,我在说梦话,”童言笑嘻嘻拉过羽绒被,盖在自己身上,“好不容易过年了,真好……我可以去你家拜年吗?”   她看着壁灯映在他眼睛里,满心期盼,直到听到他说好,才用羽绒被蒙住头,悄无声息地笑起来,兴奋地像是当年考上了大学。   过了这么久,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去他外公家了。   临近春节,忽然就连着下了三天两夜的雪,整个北京几乎交通瘫痪,出租车更是难寻。因为合作的都是跨国项目,顾平生的工作并没有因为春节临近减少,反倒为了空出和她渡假的时间,每天都是加班到深夜。   沈遥开始还给她抱怨北京下雪冷,后来发现每次电话,她都是心不在焉,渐渐也发现自己不识时务,感叹她真是小媳妇心态,天天坐在家里盼郎归……   童言懒得贫嘴,打发了她,随便从他的枕头边拿了本书看。   翻开来,密密麻麻的很多注解,大部分都是潦草英文,她看不太懂,但也猜到是他用来讲课的参考资料。   “言言。”   奶奶开门进来。   她放下书:“您怎么还没睡?”   奶奶走到床边坐下来:“奶奶想和你商量个事情,”说完前半句,莫名就犹豫着,童言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,果然奶奶接下来开口的话,就是为了钱,“当初卖房子看病的钱,奶奶想拿来一次性把你爸的债还上。”   “不行,”她猛地坐起来,被尾椎的刺痛又侧过身子:“这钱要留着。”   果然还是不能抱有任何的希望。   她一步步深想,脑补着父亲游说奶奶的各种话语,沉默地攥紧羽绒被的边沿。   可看到奶奶的神情,耳边始终有顾平生的话,不能生气,不能影响奶奶的心情。她不断劝服自己,压抑着声音,说:“您都这么大年纪了,还要留些钱养老,万一……我哪天出意外了呢?您能指望谁?”   奶奶语气平静,可态度却很坚决。   “你爸爸这次是真心的,你也知道那家人也不容易,都是为了赚些利息才借给你爸,可是没想到这么一借,七八年也没有还上……”奶奶絮絮叨叨说着往事,将那些陈年旧事拿出来,重新复述着。   字字陈旧,重复那些被刻意忘记的事实。   到最后,奶奶甚至开始说,自己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,不是懂事的她,而是这个不争气的儿子。如果自己这个妈死了,儿子以后背着债怎么活下去……   说到最后眼泪止不住地流。   她光是看着,已经哭出来,伸手替奶奶擦眼泪:“我真的不是不养他,等他老了动不了了,没有力气再搞股票,我一定养他……”   她没见过奶奶如此当面哭过,哪怕是化疗多么痛苦,疼的浑身都被汗浸湿了也没有哭过的老人家,竟然就如此坐在她面前哽咽,泣不成声。她到最后哭得直发抖,不知道说什么就是哭。   门忽然就这么被推开。   顾平生低着头,从身前摘下领带,再抬头才看到卧室里的情境。   他把领带和西装外套扔到床上,走过来拍了拍童言的肩,转而蹲在奶奶身前先温声安抚起来,不追问缘由,只说什么事都不是大事,童言和自己一定会解决。   或许是他做过医生,所说的话总有让人信任,安抚人心的力度。   过了会儿,奶奶不再执着劝服她什么,只是默默抹去眼角的泪,顾平生从洗手间拿来被温水冲洗过的毛巾,递给老人家:“这么晚了,您先去休息,我来和言言谈。”   “你们也不容易……真是不容易。”   奶奶念叨着起身,替他们关上了房门。   咯哒的落锁声,莫名清晰。   他挨着童言坐下,她低着头,拿羽绒被的边沿擦着眼泪,擦得眼睛红红肿肿了,却还是吧嗒吧嗒地掉眼泪。顾平生终于叹口气,低下头,用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,反倒是笑了:“我心脏不是很好,你要是再哭下去,估计马上就会心脏病发了。” 第五十五章 那段时光里(1)   有时候人真的不能劝,顾平生本来是句调侃的话,可她听着更是难过。   他听不到她哭,可是看她肩膀抽动的幅度越来越大,倒真有些束手无策了:“言言?”他把她拉过来抱住,“到底是什么事情?”   她挤在他两臂之间哭了好一会儿,终于红着眼睛,慢慢地把事情讲给他听。   大意不过是这些年奶奶断断续续的,为父亲已经还了不少债,可是最大的债主数额太大,始终无能为力。幸好那家人,曾是父亲过去在工厂的老同事。   头两年还比较宽容,可是这账一欠就七八年,再好的朋友也都撕破了脸,那家人找过来很多次。起初还去父亲租的房子,后来干脆就一趟趟来找奶奶,那时候陆北碰到了凶神恶煞讨债的夫妇,没问原因,就和那个男人打过一架。   这些年,法院也调解过,原来的老邻居也议论过,给她留下了太多不堪回忆。   父债子还的道理她明白,本想等到毕业之后攒够钱还,没想到奶奶的这场病,倒是让事情更复杂了。奶奶并不知道她看病剩下了多少钱,这也是童言的私心,想要偷偷把钱放到顾平生这里,为奶奶的晚年留下些生活费。   况且,她还要考虑到老人家癌症复发的几率。   顾平生去洗手间又用温水冲洗了条毛巾,拧开,给她擦干净脸。她说话的整个过程,他都是安静地看着她,等到她说完所有的话,仰面躺在了床上,拍了拍自己的手臂。   童言心领神会,躺下来,靠在他的臂弯里。   “这些事情都需要去解决,只是迟早的问题,”他闭上眼睛休息,语调温和,“既然是父债子还,老人家的钱就不用了,这个周末我会把三十万给你父亲。”   童言手撑着床,想坐起来。   却被他伸出手臂揽过身子,贴在了自己身前:“不用和我争,我所有的都是你的,”他的下巴压在她头顶上,会随着说话而摩擦着她的头发,“今天我和助理学会了一个词‘金玉其外,败絮其中’,我其实就是这样的一个状况。看起来似乎不错,可真正生活在一起就会知道真正的缺点,刚刚我推门进来,看到你哭的时候真的在心疼。”   他停顿了几秒,重复说:“是真的心疼。”   一段话不光曲解了成语的意思,还说得这么让人难过。   她明白,他说的不止是感情上的,还有身体上的感觉。手环过他的腰,隔着薄薄的衣料,她用手指在他的后背写了个sorry。   她安静地想了两天,正如顾平生所说,这件事已经存在,只是解决的早晚问题。身病可医,心病难医,如果奶奶因为这件事整日胡思乱想,反倒会影响身体。^   最后她还是接受顾平生的建议,替父亲把这笔钱还上。华   “如果直接把钱给我爸爸,我怕他又拿去股市……”童言视线有些逃避,这样难堪的话,她从没想过有天会说出来,“不如我亲自去还给他们,把借条拿回来。”   “好,我周六上午有个很重要的会议,等结束后回家接你,陪你一起去。”   “我自己去吧?”   她绝不想让他也面对旁人的冷言冷语。  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。   幸好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,不论曾经有多少的纠纷,毕竟有人亲自带着三十万来,补上了几乎成为心病的债务。那个父亲曾经的同事,甚至还非常遗憾地对童言说,你爸爸以前是个挺好的人,就是一接触股票就变了。   童言沉默着笑笑,不愿意多说一个字。   银行的大厅里有很多排队等号,四个人坐在一排,保持着让人尴尬的沉默。不停有礼貌而机械的电子叫号声响起,有人从等候区站起来,也有人等不下去,用手将号码纸捏成一团扔到垃圾筒里,起身离开。   她数着号码,默默祈祷快些轮到自己,快些转账,快些结束这件事。   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。   童言笑笑,想问他要不要出去透透气时,忽然就有人从两人身后出声:“顾老师?”声音有些犹豫,甚至是不敢置信。童言回头去看,顾平生也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,意外地认出了他们身后站着的男孩:“董晓峰?”   那个叫董晓峰的男孩子答应了声,紧盯着两个人的脸。   爸爸的同事忽然站起来,笑著说:“晓峰认识啊?”   男孩嗯了声:“……是我大学老师。”   “大学老师啊?”债主也有些不敢相信了,反应了好一会儿,终于笑著对站起来的顾平生和童言说,“真不好意思啊,这是我侄子……老师你不要介意。只是上次我去童言家……串门的时候,碰上了一个混小子把我打进了医院,这次怕也碰到小流氓,才叫来我侄子帮忙,我要知道来的是个大学老师,肯定就不让他来了。”   同事的老婆也站起来,一个劲给男人使眼色,笑著打圆场。   那家人拼命示好,估计是怕顾平生日后在学校为难这个男孩。   她听着那个爸爸同事拼命解释的话,竟然不敢去看顾平生的脸。只听到他寥寥数句应对,没有任何不妥之处。若不是他悄然握了握自己的手,她肯定会落荒而逃。   太残酷的巧合,竟把他致于如此难堪的情境。   最后办完手续,她却已经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,反倒更加情绪低落。   银行离他学校非常近,回去的路上,顾平生忽然说自己要去学校拿些资料,两个人沿着人行道拐进学校大门,步行往院办那条路走。   周末校园里学生并不多,路边花坛的角落,还堆着几处早已凝结成冰驼的积雪。   她两只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,亦步亦趋跟着顾平生,低着头只顾走路,等听到篮球拍地的声响,这才恍然已经和他走到了篮球场。   六个主场地,都三三两两有人在投篮。最醒目的是右侧那里,有几个正经穿着运动短裤和上衣的大男孩,就在寒风中打三对三。场边围着的人不少,有蹦蹦跳跳边捂着脸挡风,边喊加油的人,还有像模像样地搬来个黑板,记着分数的人。   “你们院的比赛?”她认出些熟悉的脸。   “是学校的比赛,这个学校的法学院比你们学校规模大,每届都有七到八个班级,所以会先要组织内部的篮球比赛。”   “我们学校?那也是你以前的学校啊,”童言莫名吃醋,“哎,有些人到了国内一流的法学院之后,就忘本了。”   顾平生打量她会儿,略微沉吟道:“你是作为我的学生,在吃醋?”   她说了句当然。   已经有几个学生发现他们,兴奋地挥手,顾老师顾老师的叫着,像是都很意外他来看学院的篮球比赛。顾平生走过去,笑著问他们:“谁赢了?”   “现在是二班,”负责计分的学生翻着本子,“不过还有大三的都还没开始比赛,估计最后还要是师兄们代表学院比赛。” 华   “顾老师会打篮球吗?”场边休息的人猛灌了几口矿泉水。   “会,”顾平生随便比了个投篮的手势,“我大学时也经常会打篮球消遣。”很漂亮的动作,连童言这种篮球门外汉,也能看出他的架势不是唬人的。   四周的学生顿时热闹起来,起哄让几个休息的人陪顾老师玩玩。   “顾老师,我们绝对打的彬彬有礼,不需要裁判,只算进球数如何?”   学生知道他听不到,自然想到了行之有效的方式。   顾平生无可无不可,强调自己只能陪他们练手十分钟,就顺手把羽绒服脱下来递给童言,摘眼镜的时候,她有些担心地悄悄拉住他的衣角,无声用口型问他:真的可以?   “偶尔活动十分钟,不会有问题,”他把眼镜放到她手里,“我听子浩说过,国内的大学女生特别喜欢会打篮球的男孩?”   他说完这话,只把嘴角抿起一点,可却难掩好心情。   “好像真的是,”童言被他的笑牵动,煞有其事地回忆,“我也看过很多场篮球赛,都是学校篮球特招生的。可惜啊,那时候如果被我爱上一个,就没有后来的你了。”   “是吗?”他笑得波澜不惊。   恰好有篮球扔过来,他单手接过球直接下了场。   童言站在一堆女学生里迎着阳光看比赛,好像自从认识他起不是道貌岸然的医生,就是大学老师,难得见他这么动态的时候。依旧是三对三的比赛,他穿着单薄的衬衫,和几个穿无袖运动服的男孩混在一起。   或许是因为天气冷,开始并没有活动开,他持球的感觉有些生涩。可也不过是一两分钟后,就俨然成了主力,不断投进中距离和三分球。   每个转身,起跳,过人。   都是那么引人瞩目。`   逆光去看,似乎他身边始终有阳光在,模糊着他身体的边界,温暖而柔软。   “小师娘,”靠在她身边的女孩忍不住八卦,“是不是当初你就是看到顾老师打篮球,才彻底爱上他的?”童言佯叹口气,低声说:“很不幸,这也是我第一次看他玩篮球……” 华   顾平生绝对是个克制的人,看到童言给她比手势提醒时间到了,马上就结束了比赛。丫丫的港湾   散场后,童言还沉浸在他诸多精彩投篮的影像中,看着他走向自己,仍旧收不住莫名涌出的激动,微偏过头,像看着偶像般崇拜地看着他。   “怎么了?”他用湿纸巾擦着手,笑看她,“是不是很庆幸当时没爱上任何人,坚持等到了我?” 第五十六章 那段时光里(2)   “是啊,”童言很认真地扳起手指,给他数时间,“我从生下来,等了十三年才见到你,然后匆匆而别,七年后你才肯赏脸再次出现。这么看来,没有比我等得更辛苦的人了。以后如果有人不幸喜欢你,要破坏我们的感情,你一定要很严肃地告诉她,先攒够二十年,再来和你说这句话。”   童言觉得自己脸皮真是厚比城墙,说完这话,低头乐不可支地笑了会儿。额前的浏海滑下来,从他这个角度看,只有冻得有些发白的嘴唇,抿成个明显弧度。   当她把借条放到奶奶面前时,奶奶忍不住又抹起了眼泪。   对童言来说,父母是债,而对奶奶来说,父亲又何尝不是一辈子的债。虽然早年叛逆时也埋怨过奶奶的放任,不肯断绝母子关系的懦弱,可到懂事后,却越发明白奶奶的感受。所以当老人家提出要父亲回来过年,她也没有拒绝。   年三十那天,顾平生很难得陪着父亲喝酒。   她默默地给他数着杯数,踢了他足足四五次,也不管用。幸好啤酒的度数并不高,可就是这么一杯接一杯地喝到十一点多,也挺吓人的。   “喝水好不好?”童言跪坐在床上,拿着杯子凑到他嘴边。   “今晚应该喝不下水了,”他哑然而笑,“没关系,酒精度数并不高,不用喝水稀释。”   或许因为喝了酒,他的声音有些微熏后的味道。   低低地,磁得诱人。   她无可奈何,把玻璃杯放到一边,用毛巾给他擦脸:“我听说喝酒后不能洗澡,所以今晚就不要洗澡了,擦擦脸和手就好。”   深蓝的毛巾,沿着他的额头到脸颊,还有下颚。   她擦的仔细,温柔的像是对待个孩子,顾平生也就任由她发挥泛滥的母爱。“把左手给我。”他看到她这么说,就把左手递给了她,童言刚才放下他的右手,那只手已经就势抚上她的脸:“顾太太已经二十一岁了。”   手指滑过她的眼睛、鼻梁,停在了她的嘴唇上:“我爱你,言言。”   他听不到,窗外此时正有着越来越热烈的鞭炮声。   年年都禁放,年年都有各家淘气孩子的偷买了鞭炮焰火,屡禁不止。   这是他在北京过得第一个年,这里是他的故乡,可是他这个年却过得这么安静。听不到电视里春节晚会的欢笑,听不到那些烦人的来自各国领事馆的贺电,甚至也听不到窗外的鞭炮声,安静的春节。   即使有自己在身边,会不会偶尔觉得被隔绝呢?   太过吵闹刺耳,她听得禁不住皱眉。   顾平生倒是微怔住:“怎么了?”   “是鞭炮,外边的鞭炮声特别大,”童言看到他一瞬的释然,马上就明白了他的误解,“我也爱你,我更爱你,特别爱你,不可能爱上别人的那种爱……”   说到最后,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。   “肉麻死了。”她继续拿毛巾给他擦手。   他看着她表情丰富的脸,不停动着的嘴唇,恰好窗外猝然闪过了一道焰火。骤然的光亮和面前的她,都在悄然唤醒血液里的酒精成分。   所有的感官触觉,都在放大。  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蛊惑,太直白。   童言很快就有了感觉,努嘴示意他该睡觉了:“今天不行,绝对不行噢,明天还要早起去你外公家……”   “我知道,”他微微笑著,手却悄然顺着她的腰滑下去,轻轻揉按着她的尾椎骨,“昨天我拿到你复查的结果,这里已经好了,以后在浴室时需要小心些,再摔就会很麻烦。”   手劲不轻不重,偏偏就是这么个敏感地方,弄得她心猿意马地:“会怎么麻烦?”   “如果再摔,即使癒合也会留下很多后遗症。比如阴雨天会疼,”他若有似无地笑著,仿佛在说医嘱,正经的一塌糊涂,“以后在床上活动,也要避免太剧烈的动作。”   ……   她好气又好笑,扯开他的手:“这句话,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,顾医生。”   毛巾拿到浴室冲洗干净,她随便洗了个热水澡,再回到卧室他已经快要睡着的样子,只是走过去的时候,能看到他的眼睛在看着窗外。   震耳欲聋鞭炮声中,她掀开羽绒被,紧靠着他的身子,陪他坐着看外边越来越醒目的焰火。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,从被子里找寻他的手,然后握住,顾平生收回视线看她:“还不睡?”   “我还想问你呢,你是不是一喝酒就精神特别好?”童言笑眯眯地,“平时这个时间,如果不是加班的话,你早就睡了。”   她说话间,腿已经搭在他的腿上,舒舒服服地找了个睡姿。   “不要乱动。”他好意提醒她。   她不怀好意,刻意轻蹭着他的腿。   顾平生轻易就捉住她的脚踝,她马上乖乖静下来,转移开话题:“你为什么特别喜欢蓝色?”刚才挂毛巾时候,终于发现浴室的所有东西,都是深深浅浅的蓝色,平时不觉得,真要留意起来才发现真是多的不能想象。   “从心理学来看,蓝色一般是忧郁、心情不稳定的表述,”顾平生用简单的语言,做着自我剖析,“所以你可以发现blue的复数,blues就是忧郁的意思。”   童言只是笑,琢磨他的话:“太多的blue就是blues,复数的蓝就是单数的忧伤,”这句话还真是说得牙酸,“再说下去,我们都要变身文艺青年了。”   “这只是心理上的简单分析,”顾平生也在笑,“真实的答案是,以前我母亲特别喜欢用这个颜色,从小到大习惯了,就始终没有改。”   她颔首,侧搂住他,闭上眼睛乖乖睡觉。   好像老天真的开始眷顾了,那些未曾想过会解决的问题,都开始慢慢地解开。明天就要去他外公家,大年初一应该会见到很多人……   很多没有见过,但未来都会是家人的人。   顾平生的外公家,她只去过一次,还是在老人家不知道的情况下。这次再去却是郑重其事的见长辈,童言坐在顾平凡的车上,一路上都是紧张兮兮地,不停问平凡各种事情,原因是顾平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……   “我问他今天会有谁在,他说不知道,我问他你家亲戚多不多,他说也只见过几个……我问他你外公喜欢什么话题,他也说不知道……”童言说着说着就郁闷了,“平凡姐,你说我能不紧张吗?我都紧张的跳车了。”   顾平凡听得笑死了:“别紧张,他说的都是大实话,我家那些亲戚都是逢年过节才来,可是他又不在国内,当然不知道。我爷爷喜欢什么?我在他身边从小到大,到高中毕业才离开,你问我就好了。”   “嗯,那你说,”童言虚心请教,“是喜欢活泼的小孩,还是喜欢文静的?”   “说不好,我甚至觉得他老人家什么孩子都不喜欢,”顾平凡故意逗她,看她怔愣的神情,马上又安抚,“他喜欢善良的孩子,你要相信老人的眼睛,基本这个孩子外表什么样子都不重要,老人一眼就能看出你真正是什么样。”   善良?   还真是虚无缥缈的词……   “他早年在文化局做,属于比较严肃的那种人,习惯就好,”顾平凡回头看了她一眼,“没关系,还有我和TK呢。TK不是在他身边长大的,我爷爷反倒最疼他,只不过平时嘴上不说罢了。”   她嗯了声。   “不过我爷爷这几年都在病着,精神和心情都不是很好,你要做好心理准备。”   她倒是意外了,看顾平生:“你外公生病了?”   他颔首:“两年前做的肝移植手术,虽然成功,但肝肌始终很高,没停过透析。”  童言心有些沉下来,虽然不知道没停过透析代表什么,可是光是这两个字,就知道肯定是很严重的事情了。可是顾平生却始终没有告诉过她。   她想问他,又不想当着顾平凡的面,最后只是悄悄地拉过他的手,在手心问他:why   写完偏过头去看着他。他似乎猜到她一定会问,只是笑了笑,反手握住她的手说:“回家再告诉你。”   她颔首,没再追问。   顾平生家里的人看起来都很和气,看到童言后,还有两个阿姨忙不迭笑著说红包少带了,弄得她反倒更不自在了。幸好顾平凡一个劲地替她说话,说小女孩第一次进门,千万别太热情把人吓坏了。   顾平生把她留在一楼客厅里,先一步上楼去看外公,却迟迟没有出来。童言开始不觉得什么,后来觉得时间实在是太长了,求助地看平凡。   虽然他们家人都非常和气,可是她第一次来,还是希望能在顾平生身边才踏实。   “快二十分钟了?”平凡看了看表,心领神会地笑了,“我上去看看。”   她点点头,两只手握着平凡妈妈递来的芦柑,继续去回答那些热情的追问。从父母工作到家庭住址,所学专业,倒真是事无巨细。   忽然,楼上传来一声硬物撞击的闷响,她吓得猛站起来。   平凡刚才走到楼梯中途,听到这声音也是吓了一跳,脱口说了句坏了,忙往楼上跑。客厅的七八个人也大多站起来,变了脸色,他的两个伯伯也快步上了楼。   她不敢贸然冲上去,只在原地怔怔立着,心莫名跳的飞快…… 第五十七章 那段时光里(3)   平凡妈妈拍了拍她的肩膀:“没关系,没关系。”   她根本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,又何须安慰?只是冥冥中有些预感,楼上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。   这样的猜想很快就得到了应征,当听到有人下楼的脚步声,她和平凡妈妈同时抬起头,顾平生独自沿着楼梯走下来,很明显的,额头上有被人草草贴上的纱布。   白色的纱布,用白色胶带贴着。   白的触目惊心。   她几乎就傻在那里,看着他走下来,走过来,停在自己的面前:“言言,我们回家。”   童言看着他的眼睛,忽然有些说不出话。   最后只是点点头,不做任何追问,跟着他往大门的地方走。刚才顾平生从楼梯走下来的时候,灯光突显的苍白冰冷,让她想起了很久前初见他,很年轻的大男孩靠着雪白的墙壁,坐在地板上,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,拿着单薄的白纸。   那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。  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,好像全世界都和他没关系。只有自己和他是同样的。   来时是坐的平凡的车,两个到马路上想要拦出租。北京的出租车本来就很难叫,大年初一的上午更是难,幸好童言很熟悉从这里到家的地铁线路,拉着他的手,笑著说:“顾老师,顾医生,顾律师,我们去坐地铁吧?我记得你还没坐过。”   顾平生轻吁口气,笑了笑:“好。”   童言温温笑著,就在走下地铁时紧紧攥住了他的手。不知怎么的,心就开始加速跳起来,像是把刚才的惊吓释放出来,好几十级台阶走下来,已经发虚。   从家里到工作的地方,只需要坐公交车。所以除了那次深夜她坐着地铁来找他,也有很多年没有认真坐次地铁了。   非工作日,人不算太多。   他们坐的这节车厢甚至还有些空位。   最搞笑的是,有个门上的玻璃不知道为什么破了,草草被报纸糊上,地铁速度太快,只听得哗啦哗啦的声响,在耳边飘来荡去的。两个人的位子是在这节车厢的最右侧,她靠在车厢壁上,时不时地飘着视线看他。   顾平生察觉她的视线:“我刚才和外公有了些不愉快,他这两年精神不太好,脾气有些大,”他终于指了指额头,有些无奈地笑著说,“幸好家里有这种常备的东西,也幸好有平凡这种没毕业的医生。”   他的语气很轻松,轻描淡写的。   和童言猜想的倒是差不多,她沉默地看着他,过了会儿才说:“是不是因为我?刚才来的路上平凡说起你外公生病,已经这么久了,你一直没有提到过。你当初在上海教课的时候,经常会说家里有事情,是因为外公吗?”   她算着时间,这些时间都是重合的,自己家的事情,他的事情,还有他家里的事情。根本就是一件接着一件……   “他不喜欢我吗?”童言又问了句。   恰好地铁停下来,是个换乘的车站,很多人大包小包地涌上来。   无论环境有多嘈杂,他只是处在自己安静中,专注地看着她:“言言,这件事和你没有直接联系。是因为我母亲的事情,外公对师生关系的感情,非常排斥,有时候会有些偏激。”所有的答案,都不算太出乎意料。   只是除了他额头的这个伤口。   幸好他们因为要去渡假,奶奶早起就一起出门,去了天津。   不会回到家,引起又一次的恐慌。   或许因为他曾经是医生,顾平生竟在家里备了简易医药箱。她照着他教的,一步步给他处理伤口。听着惊心动魄,伤口并不算非常深,可是紫红紫红的血口子,还是让她看着心钝钝地疼,低头问他:“要不要去打破伤风针啊?”   “不用了,”他笑,“砸我的东西非常干净,平凡处理的也非常干净。”   她瘪瘪嘴巴,仔细给他贴上白纱布:“美人,你破相了,不过相信我,无论美人你成什么样子,我都不会嫌弃你的。”   她说完,凑上去轻轻亲了亲他额头那层纱布。   她换了个姿势坐下来,两个人面对面,盘着膝盖对坐着,你看我,我看着你。中间是还没有关上的医药箱。   因为今天要去见他的外公,童言特意打扮过得,戴着细巧的蓝色发带,长长的头发散在肩上,显得脸更小。白白瘦瘦的,她从来都吃不胖。   “言言,你今天很漂亮。”他很慢地说着。   她笑弯起眼睛:“能做校主持的人,可都是美人胚子。我只是一直在你身边,暂时被遮住了光芒而已。”   他伸出手,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:“所以,我女儿以后应该会很漂亮。”   童言厚颜无耻地猛点头。   可是马上就有些失落地看着他,说:“为什么这么久了,都没有宝宝……”她毕竟年纪不大,说到这件事仍旧觉得很不好意思,马上轻吐了下舌头,说不下去了。   “是我的原因。”他坦然说。   童言啊地长大嘴巴,瞪着眼睛看他:“你非典后遗症,也不能生小孩吗?”   他怔了怔,忽然就失笑道:“不要乱想,我只是不想你承担这种压力,一直在采取措施,”童言还没回过神,头上一重,他伸出手轻拍了拍她的头,“幸好是这样,否则今天要是外公知道你未婚先孕,估计不会再见我们了。”   童言如释重负,话题又回到今天这件不愉快的事上,她把手肘撑在一只腿的膝盖上,托住下巴看他:“没关系,这么多事情都过去了,这只是‘又一件’事情而已,”她把他说过的话,重复地告诉他,“你说过,这些事情都需要去解决,只是迟早的问题。”   他笑:“你的确是个好学生。”   “不仅是好学生,”她关上药箱的盖子,手撑在上边,探身亲亲他的嘴唇,“我刚才替你包伤口的时候,发现自己非常有做护士的潜质。所以,你是顾医生,我就是童护士,你是顾老师,我就是童言同学,有没有发现,这些都是一对一的名词?”   顾平生开始还有些不明白,可看她的表情和动作,渐渐听懂这所谓“一对一名词”是哪里来的了,从诧异到无奈,继而哑然失笑:“看来我要对你重新认识了,顾太太。”   “不是我,是沈遥,她特别喜欢研究岛国的情色小电影……然后讲给我听,”童言本来想要逗他玩,可是看他这么复杂的表情,也发现自己说得过分了些,“我发誓我真的没有看过……”   去塞班渡假的机票是夜航。   原计划是初一在顾平生外公家吃晚饭,回到家拿行李赶到机场,刚好差不多的时间。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,初一整个白天倒是空了下来,童言把家里所有的窗帘和床单都换了新的,开始马不停蹄地洗衣服。   好像这样忙,才能让她停止去想今天早上的事。   站在洗衣机边无所事事,她又把两个人平时不穿的衣服都拿出来,泡在盆里。这么折腾下来,一大瓶洗衣液都用了干净。   顾平生手机的信息始终没有断过,她大概猜到平凡在和他谈着家里的事情。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,顾平生忽然就走到门口,把手机递给她:“平凡想要祝你春节快乐。”   童言擦干手,接过来。   “言言?”   “嗯。”   “今天的事情大家都没想到,我爷爷他的确因为小姑姑的事情,被伤的太深了。偏偏就这么巧你和TK也曾经是师生,难免会接受不了。本来这件事我想让他说个谎话,可你和TK在一起这么久,应该知道他有时候固执的挺让人讨厌的,”顾平凡无奈地笑了声,“不过没关系,这些都不是大问题,我会慢慢给老人家做思想工作。”   “嗯,我知道。”   “言言,我特别喜欢你,真的。我和TK从小就特别的亲,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他,就是他第一次回国,五岁的时候。那时候他普通话说的很不好,就别说北京话了,长得又那么好看,我们家里的小孩子都不喜欢他。可是偏巧,我在学英文,所以就特别喜欢和他这个假美国人在一起……”   她从来没听平凡说过这些,有些意外。   顾平生靠在门边看着她听电话,也不说话,她听见洗衣机忽然响了,指了指那边。他很快就走过去,顺着她的手势,很不熟练地打开盖子,拿出洗好的窗帘。   “他有时候特别招人讨厌,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东西,就绝不许别人碰,也绝不分享。可是慢慢地接触多了,就发现还能接受,因为他喜欢的东西非常少,比如他喜欢吃西兰花,整顿饭就只吃米饭和这一样菜。你只要避开这个,大鱼大肉任你去吃,他就吃他的西兰花,看都不看你。”   童言忍不住笑起来。   从平凡的话里,她能想象的出,顾平生小时候肯定是个讨厌到可爱的小孩。   “所以言言,他那么爱你,你就一定会很幸福。”   童言喔了声:“像西兰花一样幸福吗?”   平凡也笑起来:”绝对比西兰花幸福。”   顾平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笑,有趣地看着她,童言马上又指了指阳台,示意他去晾窗帘。等到他离开洗手间,才问平凡:“他真是因为他母亲的原因,不肯去戴助听器械吗?”   电话那里意外地沉默下来。   过了好一会儿,平凡终于回答了她:“他特别爱他妈妈,所以他可能这一生,都不会原谅自己这件事了。我只在小姑姑的葬礼上,听到他说过这件事,那天是他先和小姑姑吵架,说了些非常伤人的话,我小姑姑才自杀的。”   童言听得愣住。   “我小姑姑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,经常会歇斯底里地说要自杀,其实每次都是虚张声势,只是为了让人关心她。那天TK吵完架,就在她卧室的隔壁,听到她房间的动静都没有去看,始终认为是又一次的闹剧,可没想到,就真的成真了。”   所以他不愿意再听到任何声音,任何这人世间的声音……   平凡后来又说了些话,安抚着她。可是童言却只想着他母亲自杀的事情,完整的真实的始末,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这样的人,会在初遇那天管自己的事情,可以伸手打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小女孩……   那时候他何尝不是绝望至极,把自己当作了他。   她把手机放到水池边,有些走神,却还继续把脏床单塞到滚筒里。身前似乎有些明暗变化,回过头看去,顾平生不知已经倚靠在门边多久了,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。   耳边是轰隆的洗衣声,节奏清晰。   她的视线就这么和他纠缠在一起,根本不可能再分开。 第五十八章 简单的幸福(1)   “刚才你姐姐说,你以前脾气特别不好,为什么后来忽然就转性了?”童言发现洗衣液已经被自己挥霍完,从水池下的柜子里,拿出瓶新的,撕开塑料纸。   拧开,蓝色的洗衣液倒入小盒子,推进洗衣机里。   然后就听见他说:“母亲去世后,又很快经历了一场生死,忽然就想开了很多事情。既然我的人生已经这么糟糕了,唯一能做的,就是善待别人。”   他说话的时候,走近她。   童言设定好时间,听到洗衣机正常运转后,重新转过身,搂住了他的脖子:“刚才打电话的时候,我想到了一句话,是孟子说的,”她揶揄地盯着他,“孟子知道吗?”   他低低地嗯了声。   “那你一定听过这句话,”她扳起脸,一字一句说给他看,“天将降童言于平生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,空乏其身,行拂乱其所为,所以动心忍性,曾益其所不能。”   顾平生认真看她说的每个字。   等到她说完,笑著托住她的大腿,像树袋熊一样地把她抱在了身前:“这话不错,不过当初听平凡说的时候,似乎有几个字不同?”   童言用手指戳他的酒涡:“你记住我这个版本就可以了,这是家训。”   因为顾平生手里的两个项目,两个人的渡假竟意外成了十几个人的组团游。顾平生的秘书不停感慨幸好小老板很有远见,选了免签的海岛,否则这么几天又赶上农历新年,连签证都来不及弄……   童言听在耳中,偷偷瞄着神情坦荡的顾先生,绝对相信他不是远见,而是刚好倒霉,被大老板阴了一道。   飞机是夜航,却热闹的像是市集。   顾平生去洗手间的时候,坐在她左侧的女人,被吵得摘下眼罩:“坐飞机最怕碰上旅行团了……尤其是夜航。”   她说话的时候,是对着童言的。   童言礼貌笑笑,还在适应高空飞行对耳膜的影响。   她几次坐飞机都是和顾平生在一起后,仅是北京和上海之间的短途飞行,所以对遇到旅行团什么的话题,实在没什么经验分享。   顾平生的这些同事,基本都是人中翘楚了,前前后后的聊着,什么话题都有。有工作有闲聊,大多数话题听着新鲜,少部分话题是根本听不懂。   他回来时,刚好被前两排的人伸手拦住,意外开始了工作话题。  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和别人谈工作。   单手撑在座椅上,偶尔沉思,大多数时候都是针锋相对的讨论。她的座椅调解到仰靠的位置,可以很舒服地观赏他。你知道有时候人真的特容易骄傲,此时此刻的童言,终于体会到拥有一件奢侈品的感觉。   她的视线从他的脸,到搭在座椅上的手臂,最后落在了并不醒目,却始终存在的戒指上,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午后。   他拿着这枚戒指,等着自己给他戴上的时候。   看表情,能感觉他们的讨论越来越激烈,几个人的声音却始终是压制的,虽然在热闹的机舱里,这些完全不算什么,可他们还是保持着应有的礼貌。   和那些人相比,他始终看得多,说得少。   童言的专业英文没有这么好,努力听了会儿已经渐渐lost了,可还是深信他绝对说出的话字字精辟……周围有几个小女孩,总是眼睛溜溜地瞅着他们几个,甚至开始小声笑闹着给几个男人打分数。   她**道地听了会儿,满意于顾平生的遥遥领先。   等他回到自己身边坐下,很快就伸手和他五指交叉地握在一起。骄傲也好,虚荣也好,这个男人完完整整就是自己的。   他们的房间是早订好的,和所有人都不在同一楼层。   这个海岛大部分是来蜜月旅行的人,酒店房间布置都尽显浪漫,家私一律是藤质,她推门而入时,正有风从阳台吹进来,淡蓝的窗帘就这么轻飘飘地浮起来,再落下。   结束几个小时飞行旅途,这样的房间真是最适合的落脚地。   这是她第一次出国,说不兴奋是不可能的,顾平生洗澡的时候,她始终趴在房间的私人阳台上看远处的海。   不知道过了多久,他终于走出来,她回头看他:“你下午要出去吗?如果有事就去好了。这么漂亮的房间,你把我锁在房间里睡五天,我也没有异议。”   他随便穿了条沙滩裤,没穿上衣。   青天白日的,幸好是在私人阳台。   童言想起飞机上几个给他打高分的女孩,始终在说他英俊。   英俊这个词真是俗气,可已经很少有人用它来形容男人了。太高标准,不止容貌出众,还要有风度,甚至还要才智卓越。   可认真想想,他真的当之无愧。   “今天没有什么重要的事,我已经警告过他们,至少今天要给我留出完整的一天,”他说,“工作狂也要有个限度,起码蜜月旅行第一天要留给太太。”   “蜜月旅行?”她重复,想想就笑了,“的确是特别的蜜月旅行。”   刚才他秘书还偷偷指着两个助理的行李箱,说那里面都是打印出来的资料。她瞄了眼就想起大三时每门国际法课上,厚厚的一叠英文打印资料。   绝对的不寒而栗。   “我以前在你课上,每次翻那三百多张A4纸的资料,就觉得头疼,”她背靠着围栏,忍不住控诉,“你知道看英文资料有多痛苦吗?尤其还用英文分析案例,简直就是噩梦。”   “你分数不算低。”   “因为是你的课啊。有时候找个漂亮的老师,还是能提高教学质量的。”   他笑:“虽然想法有些怪异,但能达到效果也算不错。”   “告诉你个秘密,”她说,“我从学校带回的东西里,有本日历,是那个学期的。12月24日之前的日期都一个个用笔划掉的。”   12月24日,平安夜。   他当然记得这个很特殊的日子,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和日历有关。   “我从再看见你的第一天,就在计算着日子,算着你哪天会离开学校,”她继续说着那段日子的回忆,“每次去上你的课,心理压力都特别大,好像我的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,只有你一个人知道。所以你对我来说,就像是个定时炸弹。”   “后来呢?”   “后来,”童言叹口气,“后来我喜欢你了,就更怕了。顾先生,首先你对我来说是老师,其次,你身上的光环太耀眼。喜欢上你,又知道肯定得不到的感觉,挺让人难过的。”   “所以每天都在希望我离开?”   “在12月24日以前是的,”她握住他戴着戒指的那只手,“可是之后就不想了。”   在不熟悉的异国,听最爱的人,说着最初的那些隐秘心情。   那些远远近近的回忆,比纯粹的表白,更能打动人心。   他用手碰了碰她的额头,眼里有温柔的笑意:“出了不少汗,要不要去洗澡?”   “好,我很快就出来。等我洗完,我们去沙滩晒太阳,”她说完,又刻意补了句,“这是我第一次出国,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海。”   她从行李箱拿出最暴露的露肩裙子和大大的遮阳帽,满意地扔到床上后,就进了浴室。因为他刚才用过,四周玻璃上都还是一层白色水汽,还有沐浴露的味道。   她拧开水,边脱了外边的短袖,边去调试水温,随着手臂动作,肩带滑下来,身后伸出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,轻轻抚摸着她很薄的肩头。   她听见他的声音,混杂在水声里,不是那么清晰:“这个时间出去很容易晒伤,可以等到五点左右再去海滩。”他说完,低头开始亲吻她的肩膀。   她转过来,搂住他的腰,皮肤是真心好,又滑又软。   “刚坐了五个小时的飞机,你不累吗?”她这么说着,已经在他一步步往前的脚步里,退到了水流下,还没有调好的水温,有些冻人。   “不算太累。”   水彻底淋湿了裙子,贴在她的身上,突显出了所有的曲线。   他的沙滩短裤也已经湿透。   他搭住她手腕,感觉着她的脉搏。   “你心跳很快。”声音低低地,让人无法抗拒。   她觉得手都是软的,可还是尽职尽责地用左手去摸提金属开关:“很冷,让我调好水温。”边摆弄着,边含糊不清地告诉他,却不知道他看清没有。   就在说话的时候,顾平生的手已经沿着她的身体滑下来,将她贴在腿上的裙子脱下来,她的手还没离开金属扶手,整个人就被彻底抱了起来。   两侧都是玻璃,她找不到任何着力点,只能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。自上而下的温热水流,还有他自下而上的动作,都在断断续续地撞击着,销蚀着她的意识。   直到最后,他终于抬起头看她。   她很快低下头把嘴巴递过去,两个人在水流里不断亲吻着,甚至有种要被他亲的断了气,溺水的错觉…… 第五十九章 简单的幸福(2)   整个蜜月之行,除了安静的年初二,就真成了他们律所的加班之旅。   顾平生是个很随便的人,因为是蜜月之行,两个人的房间比那些人临时定的房间大了不少。为了方便这么多人工作,最后间接变成了办公间。   起先他的那些同事还很不好意思,等到两三天后混得熟了,发觉童言更是个随意的人。不光把房间让出来,还免费做了助理。   只不过两个人之间的细微交流,实在是各种惹人嫉妒。   最后连刚毕业不久的秘书都开始眼红,连说受不了,一定要在年内把自己嫁出去……   有时不需要她帮忙,童言就主动闪人,自己跑到酒店的私人沙滩上晒太阳。   蜜月圣地,四处都是情侣。   她坐在太阳伞下,光着的脚去玩细腻的沙子。   忽然就想起那天自己兴奋地跑进海里,还以为能像在游泳池一样自如,没想到一个不大的海浪拍过来,就被灌了口海水。真是很不好的味道,涩的发苦。   幸好有顾平生在身后把她捞起来,否则还不知道要喝几口才够。可惜好人没好报。她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转过身,把嘴巴里的咸涩都过给了他……   童言轻轻吐出了一口气,仰躺在太阳椅上。   真的好热,不知道他在房间里会不会太难过。   她终归不太放心,悄悄给他发了条消息:心跳多少?   很快,他就回复过来:   97,在正常范围。TK   她略放了心:你这样日以继夜,不眠不休地工作,我真的很心疼。   如果今天选择安逸的生活,未来顾太太就可能会面临不眠不休的工作,那时候,恐怕我就不止是心疼了。TK   她想不出如何回复,他又来嘱咐她:   如果救生员不在附近,就不要自己去海里。   她仰面躺到太阳椅上,缓慢地按着键盘:嗯。我躺着看书,不下海。   就这么在沙滩上坐到黄昏,她抱着几本从房间里拿出来的书,慢慢悠悠地往回走。沙滩上今天有酒店办的活动,男男女女都在从大厅往出走,只有零散的几个人逆向而行。   她走到一排电梯的门口,随手拍了拍向上的按钮。   门忽然就开了,仍旧是很多人走出来,没想到顾平生也在人群中。两个人同时看到对方,她退后两步靠在墙边等他。   “我前一秒还在想你是不是结束了,后一秒就看见你,算不算心有灵犀?”   他倒是难得没开玩笑,把她手里的杂志接过来:“我改签了机票,今晚夜航回北京。”   “不是还有两天吗?家里有事情?”   她直觉问他。   “是我外公的事情。我和你说过他两年前做过肝移植,手术以后肌酐始终很高,没停过透析,我们始终注意他肾脏方面的问题。没想到昨晚忽然就开始便血,今天胃镜确诊是十二指肠降段溃疡出血,现在人已经在ICU了。”   他尽量用她能听懂的话。   “好,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。”   她不敢耽搁,马上就和他回了房间。   临时改签的机票,自然没有机会去挑选时间。两个人争分夺秒地往机场赶,险些就错过了航班。两个人的位子是最后一排,座椅难以调解,前半程还只是觉得不舒服,两个小时后已经从腰酸到了脖子。   他说话很少,吃的也少。   童言从没见过他这样,到后半夜飞机上的人都开始熟睡,他仍旧翻着手里的杂志,用很快的速度翻页,像是在看,又或者只是纯粹为了做一件事。   她把手放在书页上,等到他看自己,终于蹙眉轻声说:“这个座椅坐着很不舒服,你这两天都没有睡几个小时,会不会吃不消?”她自主自发解开他身上的安全带,“趁着空姐没看见,躺在我腿上睡一会儿。”   最后一排只有他们两个人,把所有扶手拿开,横躺着也绝没有问题。   她知道这样做,绝对是非常危险的事情,可也只想到这样的方式安慰他。   顾平生似乎察觉到她的用意,卷起手里的杂志,敲了敲她的额头:“如果遇上飞机忽然失重,没有安全带,很容易会脱离座椅撞到机舱顶。”   可刚才说完,却又侧过身子,把这一排的扶手都挨个抬起来。   然后堂而皇之地,仰面躺在了她的腿上:“十分钟后叫醒我。”   她点点头,手放在他的身上,搂住了他。   他没有再说话,合上眼睛。   童言把额头抵在前排座椅靠背上,安静地看着他的睡容。因为做着有时差的项目,那几个国家又没有所谓的春节假期,这几天他真的辛苦了不少。   不过两分钟,他的呼吸已经渐入平缓。   她想起他刚才说的话,悄悄地避开他的脸,解开腰上的安全带,似乎这么做反倒是踏实了。如果遇上飞机失重,怎么也不能让顾先生一个人去撞机舱顶吧?   飞机落地是凌晨五点多。   他们拉着行李钻进出租车,童言马上就报出了医院的名字。顾平生拦住她,反倒是决定先回家:“虽然在比较熟的医院,这个时间也不适合探视。”他提醒她。   童言恍然,反倒觉得自己和他比起来,更紧张无措的多。   真正到医院已经是下午两点多,两个人穿过长长的走廊,走到ICU外的大厅,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。平凡正环抱着双臂,和门口的两个医生说话,她背对着这里所以看不到他们,反倒是两个医生先停下,其中一个对着他在招手,反手就按下了门铃。   这个地方她实在太熟悉,当初两个人初遇,他母亲就是在这里离开,而自己的母亲也是在这里被急救的。   童言自觉留在封闭的玻璃门外,没有位子,就站在了电梯旁的角落里。   过了会儿,倒是平凡先出来了,她说自己在外边守了整夜,累得已经站不住,半是挽住她的手臂到楼下去找地方休息。   说是饿,最后坐下来也才点了两杯热茶。   她两只手握住童言的手,语气慢慢就伤感起来:“你知道我为什么学医吗?就是觉得人真的很容易生病。可是没学医之前,觉得医院能治好任何病,学了之后,反倒觉得生命真脆弱,放眼看去,大多数都是很难治好的人。”   她没有医学生的感受。   可也同样有对生老病死的无奈,根本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人。   平凡感慨了这么句,也不再说话,漫无目的地吹着杯里的茶水。过了会儿才勉强笑了:“你看我比你大了十二岁,有些地方反倒不如你了。当初我在美国陪着TK,听他同学说你奶奶生了那么重的病,都不敢相信,你真的就什么都不说,自己料理了几个月。”   她摇头:“我挺脆弱的,可是谁让他也生那么重的病,逼得我要自己去扛。”   “对啊,你还是小孩子,脆弱是应该的,”平凡疲倦地撑着头,缓解一夜未眠的困顿,“我问过TK,他的身体状况是不可逆转的,肯定会越来越糟糕,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撑不住了,分手了,怎么办?”   平凡说完,很快觉得自己说的残酷了些,很快自我检讨:“不要介意我刚才的话,医生都是口无遮拦,习惯预估最坏结果。”   “我不介意,我也习惯先往最坏的想,然后就什么都豁然开朗了。”   平凡笑起来,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:“然后,他就说出了我刚才的话,应该说是我偷了他曾经说的话。他说你还是小孩子,脆弱是应该的,”她有意放轻松语气,“所以言言,如果你哪天脆弱了,撑不住了,没人会怪你。我不会,TK更不会。”   她大概猜到平凡说的这些话,暗指了他们分手的可能。   她没回答平凡的这个假设。   后来平凡转换了话题,开始说老人家的病情,还有他们走后她曾经做过的一些努力:“人老了总是越来越固执,就像是孩子一样,你要反复哄着劝着,慢慢就会喜笑颜开接受了,”她看起来很有信心,“这次住院,我爷爷第一句话就是让TK回来,所以我相信,马上就会春暖花开了,什么都不再是问题。”   她附和着颔首。   那些病痛灾难,家人排斥,根本对她来说就不会是什么问题。   有个秘密,从平凡和她的那个电话起,就留在了她心里。   那天是她的生日。母亲为了和她一起庆祝,从早晨七点多就在校门外,一直守到了中午休息才终于见到她。可她却用尽了所有恶毒刻薄的语言,拒绝了母亲。所以才有后来的事情发生,母亲独自在房里喝了数瓶白酒,被发现后,送到了医院抢救。   她的生日,是两人母亲同时被抢救的日子。   最后,也成为了他母亲的忌日。   那天她被迫签字后就离开了医院,后来被知道母亲被抢救的真相时,那一瞬的手脚僵硬发麻,渗入心底的恐惧和后怕,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决无法想象。   所以,她明白他所有的感受。   而于她而言,顾平生究竟重要到什么地步,恐怕连他自己也无法想象。 第六十章 简单的幸福(3)   那晚的事情,她绝口不提。像是未曾看到过。   只是用很多实习的空闲时间,去搜集各种各样的急救教程,药膳什么的信息,努力一点点学起来。顾平生从未隐瞒过自己的身体状况,每个月定期做检查时,也都会带上她。所以,她并不担心他会怠慢自己的身体,可总要为以后做准备。   有次,被带自己的书记员姐姐看到,还会觉得奇怪:“你家有重症病人吗?”   “也没有,”她缩小网页,随口敷衍,“看看这些,总归会有用到的地方。”   “你这小孩儿,真是够逗的。”   书记员姐姐拍拍她的后脑,笑著走了。   以前除了回家,顾平生只需要在公司学校两头跑。   现在因为外公的事,他每天还要有固定的时间在医院,童言知道自己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出现,只能在他每次去医院时,帮他做些有营养的东西,让他带过去。   或许是医院去久了,有时他也能给她讲些在北京实习的事。   他提到一次抢救病人,来不及做系统的身体检查就推进手术室,第二天才验出这个病人是艾滋病患者。   他说的时候,她正在给他剥水煮蛋,马上瞪大眼睛:“那怎么办?万一你们手术过程中被感染上怎么办?”她把鸡蛋递到他嘴边。   他咬了口鸡蛋白,没有吃蛋黄,童言抿抿嘴,把蛋黄吃了下去。   然后剩下的那层蛋白放到了他的白粥里。   “这种事并不少见,通常每个月都能碰上一些,”顾平生稍许笑了笑,嘴角上扬的弧度并不大,“每种职业都有风险,无法避免。”   童言点点头,再点点头。   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吃粥,顾平生握着白瓷汤匙,喝了两口终于察觉到她的视线,抬头笑著看她:“在想什么?还是没睡醒?”   “我在想,你小时候肯定特别挑食,”童言笑得神秘,“竟然连鸡蛋黄都不吃。”   顾平生微笑了笑:“我小时候的确很挑食。”   “现在也一样。”   童言补了句,继续给他剥水煮蛋。   他的脸始终是偏清瘦的,突显了轮廓鲜明。可现在看上去却瘦的有些过分了,童言的视线从他的手指扫到他的手臂,用小拇指戳了戳。他抬起头来看她。   “你瘦了,”童言不无遗憾地说,“对于饲养员来说,这是个令人心碎的现象。”   “真的瘦了?”顾平生扬起一侧嘴角,做了个稍显幼稚的表情,“我想吃栗子烧鸡。”   童言乐不可支地点头:“你晚上会回家吃饭吗?我从法院出来就直接去超市买。”   “明晚在家,”他看着时间差不多了,迅速吃完剩下的白粥,“下午我会在医院,外公有个很重要的专家会诊,可能会晚饭后再回来。”   他每逢有八点的课,都比她走的早些。   可到家的时间又比她晚很多。这种事不能多想,也不能深想,她没有一天不在盼着毕业盼着开始正式工作,分担他的压力,可却只能耐心等待。   她怕超市没有栗子,特地去离家远些的菜场买了食材回来。   因为怕看杀鸡,她特地挑好了鸡,跑到很远的地方看着,直到摊主把鸡处理干净才又上前付钱,接过血肉淋漓的塑料袋。   “小姑娘怕血啊?”摊主很好笑地问她。   “血倒不是很怕,”童言厚着脸皮坦白,“就是特别怕看到杀活的东西,所以很多时候都在超市买冷冻的……”   “超市的不好,不如现杀的好,”摊主随手从自家蔬菜摊位抓了把葱,递给她,“来,给你压惊的。”   童言被这把葱逗笑了,道谢接过来。   菜场的位置很奇怪,没有可坐的公交车,走路的话又要二十几分钟。纵然还是冬天,她这么徒步走回小区,还是顺利出了身汗。   六点多,天已经彻底黑下来。小区里的照明灯都早早打开来,远近匆忙走着的,都是赶回家的人。因为还没到吃饭时间,她走得倒是不急,慢悠悠地往自家的楼走。可就在绕过楼下的绿地后,却看到不远处的两个人。   是陆北和方芸芸。   两个人以大幅度的动作,在半开的楼门口相互拉扯着,童言看到他们的时候,他们还没有看到她。一个是始终拉着门,想要进去,另外的那个却始终拦着,却不愿正面冲突的样子。防盗门因为长时间不能关闭,在响着刺耳的报警声。   这里是她家的楼门。   她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事,想要躲开,却又怕方芸芸真的冲上楼。   就在犹豫时,方芸芸终于看到站在路灯下的童言,马上甩开陆北,向着她走过来。步子又急又紧,像是怕她逃走似的。   左右都躲不开,倒不如坦然些。   童言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,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招呼,方芸芸忽然就扬手,狠狠甩了她一巴掌:“这是你欠我的。我欠你的那些,都会还给你……”说话间眼泪已经噗嗤噗嗤地落下来。   声音大的吓人。   在安静而空旷的小区里,显得极刺耳。   她站在那里,有几秒的大脑空白,脸颊的痛感开始慢慢扩大着,却根本就听不清方芸芸在说着什么。   陆北冲上来,扯过方芸芸的手腕:“你疯了吗?从昨天闹到今天有完没完?”   “我真的疯了,陆北,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,我掏心掏肺对你,你究竟想要怎么样?”方芸芸拼命挣脱他的手,像是不要命一样地哭着,“都四年了,你到底想干什么,想离婚吗?想和她在一起吗?我成全你,全都成全……”   两个人拼命拉扯着,很多人在远处驻足观看着,开始猜测这里的情况。   争吵的声音,所有的对话,都蛮横地冲进耳朵里。   童言闭了下眼睛,又睁开来,堵压在胸口那么多天的情绪,都淬不及防地涌了上来。   “让我和她说。”她忽然开口走近他们,陆北眼睛发红地看着她,犹豫着要不要松开方芸芸的时候,她已经转向了睁着大眼睛,满脸泪痕的方芸芸。   没想到被打的自己,还那么冷静。   方芸芸是气极了,又哭又笑的嘲讽着童言:“你说……我知道你想说很多话……”   啪地一声。   童言用同样的方式,甩了她一巴掌:“这是你欠我的。我没欠过你什么,以前不会,以后也不会。无论你要不要离婚,都不要来找我,没人有你那么好命,只知道爱的死去活来,不知道生活有多难。”   她收回手的时候,竟然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。  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伸手打人,放下手的那刻竟想到的了顾平生。他当时伸手打自己的时候,是不是也是这样难以克制地发抖,比被打还要难过……   关上楼道的防盗门时,还能听到方芸芸的哭声。   她茫茫然地往楼梯间走,到爬了三四层楼,才靠着白色墙面,呆站了很久,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滚下来。   到最后浑身都没了力气,索性坐在楼梯上,抱着膝盖哭了个痛快。   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,有人一辈子为了爱情死去活来,从来不用考虑生活艰难。可有人只是苛求那么一点点的平静生活,却总要面对各种老天的刁难。在遇到顾平生以前,她总觉得自己真是可怜,父母是债,一辈子无法摆脱。   可遇到顾平生之后,心疼的却只有他。   那么想要母爱,却间接害死了自己的母亲。那么想做个好医生,却不得不终身放弃。这世上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越来越少,他拼命想要抓住,却终究徒劳……   童言伸出手指,在雪白的墙面上,细细地写着他的名字。   一笔一划,写下了顾平生。   他的名字起的很好,只这么看着,就能让人感觉温暖。   童言头枕着自己的手臂,就这么坐在台阶上,侧头看着那三个字想着他。脸仍旧是火辣辣地疼着,方芸芸刚才真是恨极了自己,用了全身力气,可她还给方芸芸的那巴掌却没有用力,或许是因为没有恨,就真的下不去重手。   手机的声音忽然响起来,在空旷无人的楼梯间里,很是明显。   她坐直了身子,从裤子口袋摸出手机,在黑暗的楼道里,看着屏幕上的蓝光:   忘了说,顾先生爱吃栗子。TK   真是……   童言嗤地笑起来,牵动了哭肿的眼睛:知道了,给你做栗子鸡腿算了,一锅栗子就放两个鸡腿好不好?   听上去很不错。   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,已经过了七点,再不上去的话肯定会让奶奶担心,可真这么上去估计会更让奶奶忧心……犹豫着活动手臂时,她又去看墙上他的名字。   这样留下来,终归是不好。   她伸手用指甲蹭掉“顾”字后,却又盯着余下的两个字,怔怔出神,过了会儿才擦干净指甲上的墙灰,在他的名字后,认认真真地写了句完整的话。   平生一顾,至此终年。 第六十一章 你的顾太太(1)   监护仪、输液泵、呼吸机、微量注射泵……绿光在仪器上闪动着,有身穿隔离服的医生和护士,低声交流着,查看仪器上的数据。   这些他曾经都很熟悉。   这是他和母亲曾经工作过的医院,所以对他出入ICU的时间,从没有过限制。   等到老人家睡熟后,他才走到ICU外的隔离更衣间,换下隔离服。   “顾老的病,各科主任都在看着,肾内连301的董长亭都请过来了,他可算是移植中心的权威教授,”身边始终和他关系不错的廖医生,在低声说着,“情况虽然不算好,但你做过这行,应该看得淡些。”   今天董长亭来的时候,事先约了他晚饭的时间。   他爽约了。   对于这个人,他可能过了十几岁的年纪就不再记恨。年幼时和母亲回到中国,还会有些期盼,屡屡错失见面的机会后,甚至有些记恨。   而那些隐藏在记恨背后的,其实是显而易见的自卑。   对于十几岁的孩子,父亲这个词本身就具有不可压制性的力量,再加上他真的足够优秀,优秀到令他这个教会学校的普通学生,产生被厌弃的自卑。   可走过那段迷茫,彷徨于未来的年纪。   这个词的力量,自然就消失了。   他没接话,把隔离服递给小护士,身上竟然有了些潮湿的汗意。   “你太太怎么一直不过来?”廖医生也把衣服递出去。   “还没正式结婚,不是非常方便。”   “当初我和你一起实习的时候,你也算是我们的院花了,还真没想到被个小姑娘迷住了,”廖医生笑了声,“不过这小姑娘真不错,你看非典之后的离婚率?这种事不是嘴上说想开就想开的。我说你一直不结婚在等什么呢?”   “她还没大学毕业,”他回答的声音,水般的平静,“等到顺利毕业就会结婚。”   廖医生噢了声,按下玻璃门的操控开关。   等到门缓缓打开,终于琢磨过来,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他:“九零后?”   这么一说,他还真是意外了。   等到坐到走出医院,坐进出租车里,又想起这个词。   从他开始带童言的班级,就发觉这代的学生很特别。他不是在国内长大的,可看平凡对生活的态度,和那些学生真是相差甚远。   记得很清楚的一次,他看到有头发染成粉红色,戴着天蓝色蝴蝶结的女孩跑进办公室,央求法律基础课的老师手下留情,忽然就有种想笑的冲动。   还有给童言上课时,收到的那些粉红镂空心的情书。   顾平凡看到了,也曾感慨,以前要有这种事,最多是匿名倾诉心意,如今的孩子,还真是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喜欢老师……   说到底,还是孩子。   他仰靠在副驾驶座,想到她说的那句话,有个孩子陪我一起想你。   一个大孩子,带着一个小孩子?   似乎单单是一个还不够,据说外籍在中国不会有生育限制。不过平凡也说过,双方都是独生子女的话,应该可以生两个。   这样加上她就是三个。三个孩子的吃穿住用,都要自己承担。   似乎,真的还不错。   童言留下了那句话。   因为怕眼睛太肿,还是给奶奶挂了个电话,说自己可能要晚些到家。幸好是冬天,肉还不需要马上放进冰箱里,她就这么拎着袋血肉淋漓的鸡,踱步到小区附近的KFC混晚饭吃。点餐时,不知是因为鸡,还是因为脸被打的肿了,服务生多看了她好几眼。   她在洗手池边,用冷水浸湿了餐巾纸。   然后挑了个角落的长桌,坐在那里边用湿纸巾压着脸,边啃香辣鸡翅。   面前的玻璃正对着马路和对面小区的大门。   她啃完了两个鸡翅,正巧看到有出租车在鲜果店前停下,直觉就是他回来了。果然,从低矮的车里出来,很快站直身子的人,是顾平生。   她叼着鸡翅,拿出手机,迅速从自拍的摄像头里看自己的脸。   完全好了,果然是抗打击体格。   远处的人,在低头挑着水果,鲜果店老板娘又举着什么,在和他闲聊着。他因为身高的缘故,礼貌地微含着胸,看着老板娘说话。   童言给他发过去个消息:我下班晚了,非常可怜的,在吃垃圾食品。   马路的那侧,看到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,低头看。   她继续啃鸡翅,眼睛却盯着他。   玻璃虽然有些脏。   却不妨碍观赏美人。   顾平生收好鲜果店老板娘递来的零钱,把钱包和手机都放回裤子口袋,再把买好的水果暂时放在水果摊子上。   然后就这么转过身,穿过了马路上的人行道。走到半途时,碰巧遇到红灯,他站在大片的人群里,耐心等待着红灯转绿。   或许是刚才经历了些很不好的事情,这时候看着他走过来,那么美好的一个人,构成那么完美的画面。光是这么看着就心砰砰直跳。   他看到她以后,并没有进来,反倒是站在玻璃墙外看着她,微微簇起眉。   童言用餐巾纸擦干净嘴巴,无声地对着他说:我错了,以后再也不吃垃圾食品了。  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,总之没说话。   童言又把装着鸡肉的袋子拎起来,献宝地笑著:栗子烧鸡。   顾平生轻扬眉,笑意蔓延在眼底,仍旧没有说话。   身后正好有辆车开过去,前车灯很快从他身侧晃过去。她还想说什么,他忽然就开了口,简短地说了两个字:回家。   她点点头,迅速把手机收好,跑出了肯德基。   这种兴奋的感觉,倒真像是忘了带钥匙的小朋友,终于等到了家长回家……   晚上她站在浴室的淋浴喷头下,还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这么豁达了,明明是几个小时以前的事,竟然像是隔了一辈子。似乎任何和顾平生没关系的事情,都不是她想关心的。   她裹着浴巾出来时,顾平生正坐在悬窗上看资料。   当初他带着她来看房子,两个人最喜欢的都是卧室的大悬窗,铺上厚厚的羊毛地毯,放个矮桌和靠垫,就成了看书喝茶的小格间。     顾平生穿着灰色的纯棉运动裤,关着脚坐在那里,背靠着玻璃窗。脚边和矮桌上散落的各式各样文件,因为在做阿根廷的项目,所有的影印资料都是西班牙文。   他这个人很有职业操守,因为所有涉及的项目都是商业机密,自然带出来的,都最好是别人看不懂的。她这段时间看得多了,虽不不知道意思,却还认得出来文字的模样。   她靠近了,他才终于从众多文件里抬起头。   “母语是英文真占便宜,还有余力再学别的外语,”她学着他的样子,光脚爬上去,笑眯眯地戳了戳他的脚:“先生,需要足底按摩吗?”   她已经拿他研习了好几天,甚至还拿着张打印的纸,似模似样地背着手法和穴位。现在差不多都记得熟了,俨然一副中医师傅的架势。   顾平生忍不住地笑:“星期五晚上,休息一天好不好?”   “不可荒废,”童言很受伤地劝说,“实践出真知,你没看我已经不拿穴位图了吗?我告诉你,一定要知足,那天我们法院的几个法官还在抱怨,说现在外边的足底按摩都太偷懒了,都是用手指关节按。像我这样老老实实用指腹按摩的,越来越少了,知道吗?”   他缴械投降,任由她这个比学徒还不如的新手,拿自己练习。   “我想去学开车,” 她完全按照步骤做完,手指已经有些发酸,也学着他的样子靠着玻璃窗,忽然就想起了这件事,“这样如果家里有什么急事,叫不到出租车,还有个人可以开车。”   “不用刻意去学开车,如果有什么事情,还有平凡。”   还真是不客气……   童言深刻觉得,顾平凡有这么个弟弟,也挺愁人的:“平凡如果有天嫁人了呢?或者刚好不在北京呢?怎么可能始终随叫随到。”   他终于妥协:“可以等天气暖和一些。”   她却是迫不及待:“这周末开始吧?趁着我还在实习比较清闲。”   顾平生在国内除非重新考驾照,再开车是绝不可能的了。所以她把这件事当作了一桩任务,在驾校比任何人都要学的认真,到真的实践了,才发现中国的驾校授课极不科学,基本上她想要坦然上路,还要和顾平生每晚找个偏僻的地方练习。   教她的师傅很喜欢闲聊,还问到她男朋友是做什么的。   “是律师,”她笑,“和我是一个专业。”   “那好啊,以后我给他介绍案子做,现在人真喜欢打官司,我好几个邻居就天天找律师打官司,什么房产啊,赡养啊,真是越来越计较了。”   “他没有打官司的资格……是非诉讼律师,”童言想不出多少解释的话,“就是别人投资个项目,帮人看看投资的协议,法律谈判什么的。”   她其实说不清楚他具体每天都在做什么。   只记得有次去等他下班。部门秘书解释说他还有个视频会议,是对冲基金投资的法律谈判。当她到顾平生的办公室门口时,恰好对面会议室的磨砂玻璃门被推开。   会议室里都是资深非诉律师,西服革履,清一的黑色。他背对着自己,背脊笔直,声音更是从未听到过的冷静和平稳:“此处所标注的修改并不符合市场惯例,我们对这种毫无道理的要求,拒绝接受……”   余下的话,被缓缓闭合的玻璃门隔开。   那晚的谈判到很晚,直到她把办公室的饼干都剿灭干净,会议才告一段落。顾平生回到办公室,把领带解下来扔到桌子上,整个人很疲倦地坐下来。   童言看着真是心疼,靠在他身边给他揉捏着肩膀和手臂,看他似乎还沉浸在工作的事情里,便顺口找了个很无聊的问题,打断他:“我从来没有英文名字,你说,叫什么比较好?”   他考虑了几秒,微笑著回答她:“EVE。”   “EVE?”童言想了想意思,“黄昏?”   “夏娃。”   她语塞:“这种名字,不太适合给别人叫吧……”   “你如果留在法院工作,应该不会有机会用英文名字,”顾平生倒是越发觉得不错,“这个名字在家里用用就可以。”   EVE,夏娃。因为肋骨的故事,成为了最美好的名字……   童言打着方向盘,继续听着驾校师傅在说着各种民事纠纷,意识却飘呼呼地跑远了。 第六十二章 你的顾太太(2)   拿到驾驶证的那天,也是她在法院实习结束的时候。   实习鉴定表上盖上个大红印子,拿在手里真是说不出的轻松。   午后的中心公园阳光很好,甚至有些晒,她陪着奶奶来喂流浪猫,到最后却因为下午无事,强迫奶奶回去午休,自己却多留了半个小时。   她拿着大的可乐瓶,往空盘子里倒白开水。   十几只猫早就吃的口渴了,倒是秩序井然地,几个几个侯着等水喝。童言身边有七八个几岁大的小朋友,都是跟着阿姨或是爷爷奶奶来的,老人家坐在长椅上远远看着,除了一两个家长不放心卫生的,倒是都没拦着,围在童言身后看猫喝水。   身前一圈猫,身后一圈小朋友。   不知道的,还当她是幼教,带着群小朋友们体验生活呢。   顾平生断断续续地发来短信,还是因为那个在欧洲市场投资的对冲基金项目,要临时出差,而且是今晚要走。   这个消息有些突然,她拿着手机有些心不在焉,瓶子握在手里,却忘了添水。   小朋友看有猫喝完了,童言却还没有下一步动作,着急着催促她:“姐姐,倒水。”   “姐姐把猫猫给你照顾,好不好?”   几个孩子早看得心痒,忙不迭地点头应承。   她把水瓶交给年纪最大的那个女孩,到四五步远的长椅上坐下,开始细细地追问着,商量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。顾平生因为要进ICU,匆匆说了几句就暂时关了机。照他的估算应该最少需要半个月,她默默计算要带多少的行李,可又苦于没有经验,怎么都觉得自己会忘了什么   琢磨的正忘我,身边已经坐了人。   是每隔两周才会过来看望奶奶的父亲。   “我买了些水果放到家里,你奶奶说你在这里喂猫。”父亲努力把话说的亲近,看得出是想了很久的开场白。   她犹豫了几秒,笑了笑。   或许是因为顾平生的影响,对于许久疏远的父亲,她终于开始心软。   父女两个并肩坐着,没什么共同话题,大多是父亲问两句,她嗯一声,或是短短两三个字作答。气氛虽然有些尴尬,却还不是无法忍受。过了会儿,那些流浪猫都喝够了水,三三两两地钻进了草丛,小女孩终于小心翼翼地抱着倒空的水瓶,跑过来还给童言。   她双手接过来,郑重其事地说谢谢。   “这是三千块钱”父亲在小姑娘转身跑远时,忽然把个信封递给她。   童言怔了怔:“不用,我们不是很缺钱。”   “上次我来,你不在小顾真是不错,”父亲含糊其辞说着,“第一次的三十万要等两年,等我股市彻底翻身,就把钱都取出来给你们,这是还上次的,虽然不多,但慢慢地赚着,总能还上。这一段时间所有股票都在涨”   父亲说到股市前景大好,眼睛里难得有些兴奋的波澜。   她却隐隐听出什么,抬头打断:“我不在家的时候,他给过你钱?”   “有两个人催钱催的紧,我是和小顾借来,先还上钱,不是真要你们的,”父亲再次把装着钱的棕色信封递给她,“这次有两个股票涨幅很好”   “你又借别人钱了?他又帮你还钱了?”   童言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。   这样的一张脸,不到五十岁的年纪,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。小心翼翼的笑容,永远都觉得自己会成功靠这样赌博式的方式赢得金钱,找回所失去的一切亲情。  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,认真地和父亲谈,甚至以断绝父女关系要挟。   可到最后,父亲却总认为家庭破裂,女儿不亲近都是因为自己穷,自己没钱。越偏激越投入。数十年的挫折造就了父亲偏激的想法,不容沟通,所有的想要劝说的语言都是因为瞧不起他。   她甚至想不到有改变的可能。   直到这几个月所发生的事情,真就让她以为看到希望,不再有填不满的债务,不需要再有彷徨不安的未来   父亲开始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,极富热情地说着自己所持有的几个股票,她只觉得难过。难过着,心渐渐空空落落的。   不知道为什么,刚才喂的两只小猫跳上了长椅,偎在她腿边温顺地趴了下来。   她摸了摸猫,无意识地给它挠着下巴。   这个城市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,从小到大读书的学校都有太多背景不可测的同学,如方芸芸那样的也只是过得“尚可”。在十几岁的时候,她并未体会这些差距在哪里,只单纯为父母离婚痛苦,为母亲和自己不符的道德观而自卑。   后来有陆北的事故,她终于理解了家庭和家庭之间的真实差别。   太不坚强,所以不堪重负。   到上海读书成为了唯一的逃离方式。   可惜她一直相信生活会变好,却忘记了现实的残酷。   “这世界上,你有权利选择任何东西,惟独父母,你不能选,也不能放弃。”当初顾平生说出这句话时,有多少是因为责任,而又有多少是无可奈何?   猫被挠的很是惬意,软软地喵了声。   父亲将所有话都说完,果不其然,又用着很走投无路的声音说:“言言,你身边有没有三万块钱,我需要先把利息还上,”他说完,很快又告诉她,“我和你妈一直在抢之前的房子,以后我老了,都是给你留的”   童言拍拍猫的头,没吭声,起身就离开。   “或者小顾”   她马上就停住脚步。   “我和他分手了,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,“就是这几天的事情,你不要再找他了。之前借的钱,我会慢慢都还给他,其它的我帮不了你。”   回到家后,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,给他收拾今晚出门要带的衣服。   估算着差不多要半个月的时间,从阳台搬出最大的行李箱,开始把衣柜的西服和衬衫领带逐一拿出来,扔到床上。做法律的就是好,公开场合统一都是黑色西装,衬衫和领带也不会有出挑的颜色,搭配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。   顾平生曾经说过,如果住的是酒店最多带四套就足够了。   她默默地计算着数量,脑子有些迟钝地竟然数了三四遍,衬衫倒是叠的仔细,用手指从反面划下两道折痕,连襟对折,将袖子扯平中途手机响了几声,她都没有注意到,直到把四件衬衫都叠好,小心放进箱子里,忽然就开始流眼泪。   大颗大颗地掉在衣服上。   她一直用尽心思对他好,舍不得他吃半口不喜欢的东西,每晚困的不行都要替他熨好第二天穿的衣服,她认认真真学药膳学按摩,就是为了让他可以越来越健康。甚至学开车,都是怕他忽然病倒了,可以及时送他去医院。   可是就是这么用心疼的人。   却也因为自己在受着比常人更多的压力。纵然高薪又如何,却需要更多的钱来应付以后的病痛,可是如果一直和自己在一起,就要不停赚钱再不停被掏空,甚至还有奶奶的身体,也需要考虑和应付   就这样想着想着眼泪就干了。   继续收拾好余下的东西,到洗手间去冲了个热水澡。等到出来的时候,顾平生忽然就推门进来,她光着身子傻傻看他靠近。   “为什么关着灯洗澡?如果不是奶奶说你在家,我都不知道你在这里。”顾平生的声音贴在她耳边,手贴上她的背脊。   童言伸手,搂住他的腰,用湿漉漉的头发在他胸前蹭了蹭:“我真舍不得你。”   “在说我什么坏话?”他的声音带笑,顺手从门后摘下浴巾,给她轻擦着头发。   洗过澡的浴室湿气很重,她既忘了开灯,也忘了开排风扇。可是还是耍赖不肯出去,就这么侧脸靠在他胸口上,用身子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。他难得穿了纯黑色的衬衫,可能是刚才回到家,还没来得及摘掉领带,竟有着致人犯罪的诱惑。   “我始终和对方强调,我正处于新婚蜜月期,不适合长时间在外,”顾平生始终笑著哄她,“所以应该不会十五天那么久,大概十天就会回来。”   她微微点了点头。   他的航班是七点半起飞,来不及吃晚饭就要马上离开。   童言找了个借口没有送他去机场,只帮他把行李拿到电梯间,不知道为什么,等了很久也不见电梯来。顾平生看了看表:“走楼梯吧。”话刚才说完,就有人推开了楼梯间的木门,看着两个人不无抱怨地说:“别等了,电梯忽然就坏了,好在只有五层,爬楼梯吧。”   楼梯间的灯是声控的。   每每下了一层,她就跺跺脚,让下面的灯都亮起来。   前路亮了,后边的灯却是逐层灭掉。走过她曾坐着哭的那几级台阶时,童言看了眼自己用手指甲写下的字。浅浅的痕迹,除非用心看,并不会注意到。   两个人走到楼下,童言忽然就把手握成个小拳头,伸到他手心里。   “我记得你第一次来上课,是穿的白衬衫和浅棕色的休闲裤,衬衫袖子是挽起来的,能看的到刺青,”她抿起嘴角,“特别的好看,我肯定从那时候开始就爱上你了。”   顾平生好笑的表情,把她攥成拳的手握住:“不要撒娇,我很快就回来。 第六十三章 你的顾太太(3)   这次项目意外的棘手。   顾平生临时给所带的班级调课后,只来得及回家拿行李,就匆匆赶赴机场。   当然这一切的匆匆辗转中,他还是去了次医院。老人家这么多年被病痛折磨着,肝移植需要终身抗排,从身体到心理的压力可想而知。   这次他来,却难得给了些笑脸,多自嘲兼疼惜他:“我们祖孙两个,真算是家里身体最差的,”老人家看他西服革履的,又拿着行李,倒是猜到了他接下来的行程,“出差?”   顾平生把行李箱放到床侧,在椅子上坐下来:“临时要去伦敦,大概十天就会回来。”   祖孙两个,似乎都想要说什么,可相对着又都是笑了笑,都没先开口。   他没有时间留太久,临行起身,忽然就说:“上次没机会让你们见到,这次我从伦敦回来,会带着她来正式见您。”   或许是因为今天身体状况好,老人家竟然没有太大的排斥。   “你那个学生,是今年毕业?有没有考虑合适的工作单位?”   “刚结束实习,”顾平生说完,很快又玩笑着补了句,“不过成绩平平,比我差太多,如果想找到合适的工作,还需要用心些。”   老人家被逗的笑了:“你啊自负,依旧自负,从来都不谦虚。”   这次在伦敦的项目,意外碰到了曾经的老同学。两个人阵营互不相同,白天在会议室里寸字寸金地争夺,纵然是老朋友,却因为项目的关系并没有太多私底下的应酬。直到真正的法律谈判结束,才发现两个人入住的同一酒店。   巧遇发生在酒店的电梯间。   “TK,”老同学身边的金发美女给了他个热情拥抱,用生涩的中文惊喜问他,“你好吗?现在好吗?”   “非常好。”顾平生也用中文答复,示意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背。   两个人的问候,那个老同学听不懂,只在两个人松开对方时,笑著嘲是老情人见面,自己这个心情人毫无地位。在不断的玩笑和调侃中,有人走进电梯,又有人快步而出。直到他听到两个人说到孩子后,有些后知后觉的惊喜:“是什么时候的事情?”   “去年,去年这个时候,”美女做了个美妙的表情,“小孩子真是太可爱了,我甚至都想结婚了,如果再有孩子,我们就结婚。”   顾平生再次给了她一个拥抱,非常真诚的祝福。   如果可能,他很想立刻就离开伦敦。   回到家,看看自己的那个小女孩。   接连几天她都心不在焉地联系着,似乎出了什么问题。   十天,一个星期多三天的时间。   等到第七天,童言忽然就给沈遥打了个电话:“还在北京吗?我今天想去游乐场,我请你去北京游乐场玩?”电话那边声音嘈杂,略显空旷,沈遥用极大的声音骂了句靠:“我刚到首都机场,1小时之后就走了,你故意的吧你?”   “晚一天再走好不好?”她坐在沙发里,难得地软下声音。   沈遥沉默了几秒,又骂了句靠:“把地址给我,一个小时以后见不对,在家等我吧,我要先把行李放你家。”   沈遥站在游乐场外,就开始投入到角色里,认真研究如何合理运用时间,把想要玩的项目都走一遍。甚至还认真用笔在地图上划下路线,把重点项目都圈了起来   她有些心不在焉。   “告诉你童言,要不是看在我马上要出国,短时间不会回来,才不会理你这种无理要求。你真把我当男朋友啊?我都到机场了,竟然就这么被你叫回来了”她咬着笔头,忽然抬头若有所思看她,“出什么天大的事了?”   童言按住遮阳帽,大大的帽檐把脸挡去了大半。   “失恋了?”沈遥叹口气,“女人这种生物最坚强,可一失恋,就是彻底伤筋动骨。”   “说的像是我没失恋过一样。”她慢悠悠地往前走。   沈遥想了想:“我告诉你,你别生气。在顾平生以前,我从来没见过你在学校里有男朋友,所以我来之前,和我男人通了个电话,就是想知道你失恋到底是什么样子,好准备对策,”她伸出手臂,揽住童言的肩,“说实话,我男人从来没说过你什么好话,他对你观点实在是偏激,可是单就这一样事,他说你比男人还男人。”   童言依旧没说话。   “一滴眼泪没掉,倒是你前男友哭得跟什么似的童言无忌,你决对够狠。”   沈遥轻松地嘲着她,可看到她侧头看自己时,就彻底呆住了。   何来的狠心?   她目光涣散地看着她,眼睛明明是红了,却没有流眼泪。   沈遥从没见她这种样子,傻瓜似的只知道抱住她:“到底什么事啊?顾老师要不行了?也不会啊,我上次见他的时候还帅的惨绝人寰,气色好的不行呢”   沈遥边说着,还不放心地摸她的眼睛。   干干的,真没哭。   可比哭了还吓人。   童言把她的手甩开:“你滚,不许你咒他。”   “”   “真分了?”沈遥推了推她,“想哭就哭,别憋坏了。也就是难过几天,实在不行难过几个月,最多几年。忘了就能找个比他好的不过也难,凭我阅人二十年,真没见过比顾平生更好的人。”   她被逗笑了,没见过比沈遥这么劝人的:“我也没想过再找更好的。”   分手了,总能找到另外的一个人。   从此和上段感情说再见,和那个爱过的人老死不相往来。   在这个城市,每个角落,每分每秒都上演着同样的事情。可是她和顾平生不同,她想要离开他的原因,是因为自己的家庭不适合,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。   原本是为了来陪她。   到最后沈遥却彻底忘记初衷,疯狂沉寂在各大高危的游戏里。   童言不太敢坐的过山车,沈遥竟是坐了趟仍觉不过瘾,又去排在长长的队尾,准备再来一次魔鬼之旅。   她就买了矿泉水,坐在休息区里远远看她。   还没到暑假,树荫下坐着的大多是很年轻的家长,带着小孩子,或者就是大学生一样的情侣。童言坐在那里,就停在背后休息椅上的一对年轻夫妇,在讨论孩子的兴趣班,争执的不亦乐乎,男人主张自由发展,女人却要全能培养   童言看了眼手机,已经下午两点多了。他应该醒了?   犹豫着,还是给他发了短信:睡醒了吗?   刚醒。TK   得到了回应,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始了。   正出神的时候,忽然又进来了消息:我是今晚的航班回北京。TK   她心猛地收紧了。   行程的缩短,是他送给自己的意外惊喜。   可是童言却没有勇气,面对着面和他谈分手。她右手握着手机,想了很久,终于问他:你今天行程紧张吗?   谈判顺利结束,严格来说今天算休息。TK   休息?休息就好。   童言紧盯着手机屏幕,很慢地拼写着接下来的话:有一件事情我想了很久,我不敢面对面的说,用短信好不好?   她拿着手机等了很久,他也没有回复。   童言有些心慌,慌的手直发抖。过了会儿,还是没有任何消息,不知道是他没看到,还是真的猜到了什么她到最后实在熬不住了,又追问了句:看到了吗?   这次,他很快就回了消息:说吧。TK   短短两个字和一个署名,看不出喜怒。   童言觉得胸口有些发胀,慢慢拼出几个字,却难以为继。抬头深吸了口气,看着远处沈遥兴奋地跳进过山车,等待安全扶手扣在身上,开心的没心没肺。   平生第一次,真的有些羡慕,甚至是嫉妒。   记得听过一个故事。   白象在泰国被视为国宝,只有皇室可以拥有。曾有国王赏赐给大臣一头白象,大臣起初是受宠若惊,把白象迎回家精心供养,却渐渐发现供养这样的宝物,每日耗资巨大,不过十几年就因此而千金散尽,家道中落。   当时讲这个故事的人曾说,每个人都渴望得到完美的东西,可却忘了,这样的完美并非人人都能负担。就如同故事里的大臣,得到了象征皇室荣耀的宝物,却终究难以承担。   她和顾平生的爱情就是如此。   她也固执地相信过,自己值得幸福。却忘记去思考,有没有能力去负担这样的感情。   “无论疾病还是健康,富有还是贫穷,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。”当初这么告诉顾平生的时候,满满的自信,以为自己可以努力承担他接下来的生活。   可如果她就是那个加重疾病,带来贫穷的人呢?   童言继续低头,写完了所有的话:   我想分开了。觉得太辛苦,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,只知道会比今天更糟,对不起,没坚持到最后。   如此的平铺直叙,没有多余废话。   她甚至没印象,自己刚才是怎样拼写出那句话,发送出去的。   漫长的等待。   他始终没有回应。   身后年轻的小夫妻越来越厉害的争执,却因为不敢让孩子听到声音,刻意压制着。童言听得入了神,可又记不住自己真正听到了什么。   过了十几分钟,沈遥终于从过山车上下来,晃悠悠地走到她身边,大呼痛快:“像你这样,来游乐场不玩过山车真是遗憾。”   她把矿泉水递给沈遥。   再低头,才看到,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了一条未读信息。   打开来看,非常的简短:   给我一些时间,让我想想。TK 第六十四章 你的顾太太(4)   他一直就没再回来。   毕业典礼的时候,童言回到学校。   她是前一天到的上海,办了所有的毕业离校手续,当晚住在沈遥家,次日才到校。   班级里二十三个人,十二个直升或保送到外校读研。余下的五六个拿到了各自想要的名校offer,沈遥如愿以偿,真的就去了耶鲁。   周清晨倒是没继续念书,而是拿到新加坡政府的工作,静静意外成了飞上枝头的小凤凰,开始忙碌地陪他办手续,顺便筹备自己跟随出国的事。   毕业是个分岔口,却没有路标。   7月之后,每个人都开始沿着自己的路,走向迥然不同的人生。   早在实习时,宿舍就基本被半空了。   床铺都是空着的,墨绿色的铁架子,还有木质的床板都□着,如同刚才入校时的模样。书架也是空的,蒙着层灰,沈遥进来溜达了一圈就崩溃着走了,开始各处寻人道别。   宿舍里又没法坐着,她最后只好提前走到礼堂前,傻等着典礼开始。   前晚和沈遥挤着单人床睡,现在才觉得,腰有些疼。   她在台阶上坐下来,把腿蜷起来,下巴搁在膝盖上,看礼堂大门口的人进进出出的,准备晚上的毕业晚会。还记得上届的晚会就是在露天,她和沈遥还挤在图书馆门口凑热闹,时间哗啦一翻篇,就轮到自己了。   据说这两天本来是阴雨连绵,今天却放晴了,晨风吹过来,带着淡淡的湿气。她两只手臂环住小腿,反复地想着他的名字。   过了这么久,仍旧记得那天天气很好,清晨的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来,他整个人都拢在日光里,随手捏着根粉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,顾平生。   礼堂里走出四五个人,都是阳光剧社的学弟学妹。   还有已经开始在电视台工作的艾米。   频繁的恭喜毕业后,艾米留下来,靠着她肩并肩坐着:“怎么?未来是大律师,还是法官?检察官?”“不知道,”童言是真的不知道,“我不想做和法律有关的事,特别不想。”   如果有可能,她真的想任性的舍弃本专业。   因为和他相关。   “你是文科啊,不做本专业的话,出去会很不值钱吧?”   “好像真的是,”她认真思考了会儿,“除了背书,没有什么会的。现在想想还是理工科的好,起码有项专长。”“你会唱歌,”艾米笑著说,“而且唱的特别好听,去考个普通话吧,我推荐你去电视台实习。”她随口应了,继续把下巴抵在膝盖上发呆。   从明天起,再开始考虑未来的事情。今天是作为学生的最后一天。   毕业典礼持续了两个小时,她穿着学士袍站到最后,上衣都湿透了。等到终于宣布结束,所有的帽子都飞上天时,童言第一个动作就是把袍子脱下来,让自己透气。   汗涔涔的短袖贴在身上,她低头摸纸巾,就猛地被站在身后的沈遥撞了撞手臂。   “顾平生。”   她来不及反应,就已经被沈遥扯到了外侧。  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所有法学院的老师,还有院长。他真的就站在院长身侧,看着老人家说话,身上是很简单的休闲衬衫,白皙而轮廓清晰脸孔,眼神仍旧是波澜不惊,她那么远远地看着他,每个细微的动作就在她的眼中,被无限度地放大着。   沈遥再说什么,她都听不进去了。   很快,广场上的三千多人都解散开来,比火车站还要拥挤混乱的场面,拥抱告别,合影签字,有哭的有笑的,亦有疯癫闹着的。   曾经最受欢迎的老师,在毕业典礼这天回来,总能牵起很多人的回忆。   除了沈遥和她,几乎所有人都上去,穿着学士服合影留念。   堂堂法学院的老院长,倒是成了陪衬,笑呵呵地站在每个学生的左侧,而顾平生则被提出各种要求,配合着留影。班里同学还以为顾平生是特意来陪她,自然也以为童言远远躲开只是为了避嫌。有几个关系还不错的,在如愿合影后,还走到童言身边表达着临时占用顾美人的“愧疚”。   最后还是她先离开了那里。   无处可去,就走进礼堂看晚会的最后一次排练。   她是历届的主持,自然没人会阻拦她进入。   到阳光剧社的节目时,她就在后台,站在巨大的幕布后,看着台上七八个男女生,拿着夸张的艺术强调,在演绎着毕业离校的场景。舞台前的观众席大部分都空着,只有演职人员在观摩。   有几个人从后侧的幕布绕过来,忽然就对着她的方向,礼貌叫着:“顾老师”。   童言忽然就紧张起来……   有人在身后说:“辛苦了。”   并不是他的声音。   她手都有些发软,却庆幸,真的不是他。   身后的那个老师似乎是新的学生会老师,并不认识童言,只和几个学生低声交流着晚会的安排。她继续看着台上认识的人彩排话剧,手机忽然响了声。   低头看,是顾平生发过来的短信:   原本是想要和你说几句话,现在却发现,这么做对我来说不是很容易。   童言同学,恭喜你顺利毕业。顾平生   “后台是谁开手机?不知道彩排的纪律吗?”   因为是话剧彩排,台上有扩音器材,这样的声响足以打扰到每个人。   后台的人都看向她。童言看着手机,恍惚着发现自己犯了错,撩开幕布,抱歉地说:“不好意思,杜老师,是我。”   “童言啊,”杜半拍看到是她,很快就笑起来,“我们历届的校晚会主持,今年好像是你的毕业年,怎么样,有没有直研?”   她摇头,和这个常年合作的老师寒暄了几句。   那晚她直接离开了上海,没有去观看属于自己这届的毕业晚会。   她坐的是卧铺,半夜睡不着就跑到过道的休息椅上坐着,不停接到沈遥的短信,告诉她有多少人为了纪念毕业在跳湖,有多少人抱着维纳斯的石膏像合影。这样彻夜不眠地告别学生时代,真的是疯狂而又让人心酸。   火车驶过轨道的声音,机械而有节奏。   她看着看着,竟然就趴在小桌子上睡着了。等到五六点开始天亮时,童言醒过来,走道上已经有早起的人开始走动,她从书包里翻着洗漱用具,平凡的电话就打了进来。依旧是和气的声音,没有多说什么,只说要来接站。   童言猜到她是为了顾平生的事,没有拒绝。   平凡的车停在火车站对面,隔着一条马路。   她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,可见到他姐姐,还是非常尴尬。   平凡看出她的顾虑,等她上车后,很快说:“不要太有心理负担,我早就说过,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理解,”说完,就从后座拿出一叠打印好的文件,递过来,“这是TK自己亲自写的,拜托我带给你。”   童言拿过来,是房屋买卖合同。   出售人是顾平生,而购买的自然就是她。   “我拿到的时候还很奇怪,他为什么不选择赠与,而是买卖?”顾平凡语气刻意轻松着,笑著开他的玩笑,“他说赠与比较复杂,需要他本人出现才能办理,买卖就简单了很多。你只需要签字,剩下的手续我来帮你们操作。”   平凡说着,已经把笔递给了她。   童言没有接。   “言言,他这么做是尊重你,在我们心里,都已经把你当作他的太太。虽然两个人不得已分开,但这也是他必须要做的。而且你相信我,如果你不接受,他也一定会坚持换别的方式,把这套房子给你,”平凡把笔放到文件上,笑了笑,“你知道,他真的很固执,挺让人讨厌的。”   “让我想想。”她说。   “还有我会办一个联名户头,把你放在他那里的所有钱,都移到我和你的户头里,大额的取用我会直接授权,所以其实,我只是个挂名保障”   平凡继续说着,事无巨细。   车里的冷空调打在身上,冰冰凉凉的,他的每个安排都很妥当,毫无瑕疵。   到平凡说完,眼睛已经明显泛红了,张开双臂,紧紧抱住她:“好了,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,我这个不省心的弟弟,从来就没有让我轻松过。”   童言也抱住她:“对不起。”   “不要这么说,”平凡告诉她,“虽然结局并不美好,但毕竟我们曾是一家人。”   一家人。   她曾经那么渴望得到,完整的一家人。   如果他有个健康的身体,那该多好。   她一定会不顾家里的事情,死皮赖脸缠着他,反正顾平生真的很优秀很能赚钱养家。可他的身体这么差,或许本就只剩二十年的寿命,却会因为拼命工作,再减短五年、十年,甚至更多。   这样的后果,她想都不敢去想。   最好他能离开,去任何的地方,不需要太多的存款,也没有那么多负担。   没有爱情,他总会为了这么多爱他的家人,好好对待自己。 尾声 平生一顾,至此终年   六月,是欧洲杯的疯狂月。   演播室里只坐了她一个人,节目快开始了,另外那个却还没来。   童言撑着头,也因为整夜未眠,有些疲倦,随手翻看着手里一叠稿子。耳机里导播边喝着豆浆,边有些没好气地嘱咐她:“还有五分钟就七点了,麦明迟到你就先播报现场路况。”她举起左手,打了个ok的手势。   仅剩两分钟的时候,有人拍她的肩,是迟到的搭档。“好险好险。”搭档按着她的肩膀坐下来,深深地喘了两口气,清了清喉咙。   “你还是申请换到晚间节目吧。”童言把耳机递给他。   “你眼睛怎么也这么红?”对方接过耳机。   “昨天是我奶奶的忌日,睡不着。”她很快说完,比了个噤声的手势。   两个小时的直播节目,不断地播报路况和互相调侃闲聊,麦明特别喜欢足球,尤其是德国队的铁杆粉丝,话题自然而然就往那些话题扯。童言不太懂,只是随口搭腔,有着他去引导听众的情绪。   他说得口干舌燥,听众来电节目就扔给了她。   每个月只有这么一天是电话互动节目,是她和特邀的交警共通接听。   “小可,我是交通台老听众了,你的早间直播和晚间节目,我一直在听”麦明见怪不怪,忍俊不禁地用口型说“老粉丝”。童言龇牙做了个鬼脸,对着那个还在表白的热心听众说:“谢谢你。”   本来是关于新道路政策的话题讨论,没想到那个听众说完“多么喜欢”的心情,就自觉地挂断了电话,这次连特邀来的交警队长都被逗笑了。   差不多还有五分钟就要结束,她用严肃的表情,警告身边的人自己要喝水。麦明才终于抖擞精神,用纯正而又磁性的声音接过了互动工作:“你好。”   “你好。”   声音低沉而又温和,很有质感。   她听到的一瞬,愣在了那里。   这样的声音她不可能忘记。   这么久,她再没听到过,却还是记得清楚。   “你能听到我说话吗?”童言犹豫着,问他。   “可以。”   是顾平生。   她坐在那里,始终没有说出第二句话。身边搭档因为她的抢白,也有些莫名其妙,可看她也准备继续说,马上就用带笑的声音说:“今天我们的主题是西城区”电话连线忽然发出嘟嘟嘟嘟的声音。   应该是信号不好,断线了。   这样的状况经常出现,搭档只是笑著对听众调侃句,这位听众听到大众偶像小可的声音,紧张地挂断了。说完就开始接入了下一个电话。   等到节目彻底结束,所有人包括交警队长都摘下耳机,起身活动身体,童言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,丢了魂似的。导播提醒她结束了,回头就去骂那个看球差点迟到的家伙,童言这才慢半拍地收好东西,把耳机摘下来扔到一边。   走到门口,握住扶手,推开。   走出去,正碰上有同事迎面走过来,笑著说:“今晚”   那边话刚才出口,童言马上转身回去,哐当一声撞上了门。   “李醒,给我刚才那个听众的电话号码,”她拉住一个人,忽然就急的跟什么似的,那个人有些傻:“等着啊,我给你查查你要哪个?”   “就是那个只说了一句,马上断线的。”   翻查的人噢了声,笑著问:“谁啊,是不是老熟人啊?这么着急。”边说着边在便签纸上抄下来,递给她。   还想八卦两句,童言已经拿着纸跑了。   她找了个空着的小玻璃房,把自己繁琐在里边,盯着便签纸上那一串数字,却忽然开始犹豫,要不要去拨这个电话。   在两年前奶奶去世的那个深夜,她难过的快要死掉,终于控制不住去拨他的电话号码,才知道他更换了联系方式。后来,她也换了号码,换了住址,再没试过找他,不管初工作遇到如何波折,在马路边呆呆地坐上大半夜,或是父亲在奶奶死后,终于彻底从死亡中彻悟时,她都没有再试图找顾平生。   总有许多的峰回路转,这一秒绝望时,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。她不想说太多的如果,父亲的转变是用奶奶的去世换来的,算是残酷的生活中,得到的久违的希望。所以她永远不会认为,如果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变化,那么当初就不会分离。   但总会想起,或多或少。   在经过的地方,在特殊的日子想起他。   她把玻璃房的百叶窗合上,输入号码,拨出电话。   电话很快接起来:“你好。”   “我是童言。”   两端都是良久的沉默。这是两个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通话,这几年她从实习到播音,接过成千上百个电话,从没有这么紧张,连呼吸都不敢。   “我刚刚听到你的节目。”他终于开口。   “我知道,”她重复着说,“我知道。”   “我只记得你十几岁的声音,变化很大,”他停了停,说,“但能听出是你。”   他说话的语气,真的没变。   好像两个人不是分开了很久,而是昨天才道别,说过再见。   “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。”她的声音忽然就哽咽了。   他笑起来:“我在听。”   “很多话,非常多”有温热的眼泪,夺眶而出,她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。   “我现在在机场高速上,如果北京还像过去一样堵车,会需要三十分钟到市区,告诉我你的地址,”他仍旧在笑,声音温柔,“我在这里有两天行程,如果不够你讲完所有的话,可以申请休年假,如果还是不够,可能就要申请调回中国办事处了。”   他的话,不间断地从电话那边传过来。   她又是哭又是笑,最后没了力气就蹲下来,把手机紧紧贴在自己左脸,努力听他说每个字,这么清晰的声音,而他,也听得到自己说的所有的话。   没有变,没有任何的改变。   纵然回首,荆棘密布,纵然生来,命运苛责。   岁月却终究是,善待了他们。   —— 全文完 —— 作者有话要说:从去年十月开始连载,到现在二十多万字,谢谢你们看到最后。 这个故事,是我迄今为止的最爱。 惯例结尾废话一次。关于故事最后的转折,可能许多人都不理解,什么为了爱而放弃很矫情,什么可以断绝父女关系。童言其人是真实的存在的,也就是这些障碍对她来说,真的就是那样的。我与她聊天时,问起过,这样的父亲,有想过放弃吗?她的答案是二十岁的时候很恨,甚至得了严重抑郁症。甚至会半夜惊醒,因为怕父亲为了钱跑进来,掐死她。 可是到年纪越来越大,才发现血缘什么的关系,是难以放弃的,也是不能放弃的,这就是亲情。 或许对生活的这些问题,真的是各人各命,遇到了才能体会。 不管怎样,比起那些七老八十无人养老的老人的新闻,她会让我更加相信感情,相信亲情。 故事的结局,也并非是我开的金手指。真的是一段死亡,换来了彻底的醒悟,所以谢谢老天,你善待了她。 我是特别不会讲道理的人,尤其是在文中写感悟。但是总觉得这样的故事,写出来,可以让人温暖,让人珍惜自己现有的。^_^ 番外 欠你的再见(1)   和童言分开的那一年冬天,他回到费城。   原本因为签证问题,出境七天居住,顺路去做手术后的身体检查。没想到检查过后,新项目很快就来了,对冲基金投资,费城和中国办事处共同合作的项目。    外公的身体渐有好转,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回去的理由,顾平生最终决定将七天出境无限期延长,留了下来。   到圣诞节,罗子浩和平凡不约而同过来做客。   罗子浩到的早,平凡却因为先去看个朋友,到这里已经平安夜的傍晚。外边浓烈而温情的节日氛围,推开门却只有两个大男人相对坐着,不停打字看电脑。   “今天圣诞节?”平凡都觉得自己错入别的时空了。   罗子浩长吁口气:“圣诞快乐,终于能有个活人和我说话了。”      平凡忍俊不禁。   顾平生要想不搭理一个人,实在太容易了,只要移开视线,他的世界就属于自己的。完完全全没有人可以打扰。   平凡不管到哪里,都要和教友共渡圣诞节,望弥撒。   罗子浩不堪寂寞,同去感受了一次教会的节日,两个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次日清晨,顾平生正在厨房煮牛奶。安静的厨房里,除了烧煮的声音,就再没有了别的声响。      忽然一个牛皮纸袋挡住了他的视线,他抬头,看见顾平凡说:“我帮你都办好了。”   他打开牛皮纸袋,把所有文件都拿出来,发现还缺了一部分:“好像还少了赡养费的部分。”   顾平凡从冰箱里拿出面包,切了两片,咬进嘴巴里:“我的大律师,你别忘了我可你的前辈师姐,怎么可能连这些都办不好?问题你家顾太太也法律系出身,真的一个字一个字去看,唯恐占了你什么便宜差不多了,大概农历新年以前都给你。我以前从来没代理过这种事,双方离婚,却唯恐对方吃亏。”   他复又低头,一张张看了下来。   这厨房实在干净过分了,平凡本身也不个会煮饭的人,可这么看着仍觉得有些孤家寡人的凄凉感。她靠在冰箱门上,忽然抿唇打量他。   顾平生察觉她的视线,微侧头,示意她有话直说。   “童言分手时候,到底和你说了什么,”她想了想措辞,最后还决定直截了当,“我其实暗示过她,我和你都不会介意她先离开你”   很简短的沉默后,他说:“说什么并不重要,都不算真话。”      顾平凡扬眉,吃完手里余下的面包片,忽然又说:“我记得你小时候不这样的。你喜欢吃什么,从来都不让我碰,如果没有那样菜,你宁可吃白米饭,也不碰其它的。TK,你占有欲不很强吗?”   玻璃杯里盛着牛奶,他举到嘴边,慢慢喝了两口。   有些烫。   以前在家里喝,童言从煮好到最后放到他面前,都温度刚好。      “你如果试着争取,童言不会这么坚持。”平凡说。   “如果她你的妹妹,而我和你没有关系,你会不会也说出这些话?劝导你妹妹接受一个不会彻底痊愈的病人。”   顾平凡沉默着,笑了笑:“远近亲疏,终究还有区别,说到底我还自私了。”   “如果你以后的先生,随时都会离开人世,你会不会每天都焦虑不安?或者说悲观绝望。”   顾平凡笑笑:“乌鸦嘴。”   她没有正面回答,却等于默认了这个说法。      他看时间到了,试了试牛奶的温度。   还不对。   她不知道怎样的耐心,才能每天把这种小事情,都做到完美。      还有些话,他没有再说。   童言始终刻意掩饰,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家庭真实状况,就连平凡,甚至她最好得朋友沈遥,只知道她的父母离异,却并不知道究竟如何的让人失望。      他记得自己二十三岁以前,所难以启齿的,就这种至亲带来的屈辱感。   虽然深爱着母亲,却也因为母亲对有妇之夫的眷恋,因为自己私生子的身份,只能生活在太阳的背后。折磨他二十三年的情绪,同样在童言身上重演着,对亲人不能舍弃,却深深自卑的情绪。      二十岁的她,心性还没有完全成熟。   却因为爱着一个叫顾平生的人,所承受的,远比当初的他还要多。      最初触动自己的童言,穿着宝蓝色的晚礼服,站在追光灯下,边对着伴奏者挤眉弄眼,边深情投入唱歌的小女孩。而最后印象里的她,却已经开始无所不学,经常会一本正经给自己把脉测心跳,永远都要知道自己在哪里,不平安。   有太多次,她就这样红着眼睛,还要对着自己笑。      圣诞节过后,很快就新年。   因为今年外公的重病,特意要求他务必农历新年回国。      年三十晚上,家里的小孩子都跑出去要看放鞭炮。人一但过了三十岁,就会觉得时间飞快,他甚至还记得清,去年的这个时候童言如何趴在自己怀里撒娇,说第二天要来看外公,得到允诺后,又笑得如何不顾形象。   可欢欢喜喜来了,却连长辈的面也没见到。      顾平生似乎特别受家里的小孩子欢迎,过了午夜十二点,那些小霸王们在外边玩够了,一个两个的顾不上脱掉羽绒服,就挤在他身边问东问西的。   “小舅舅,fingers crossed,”小小的女孩,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交叠,比了个祈祷的手势,“我做的对吗?”   顾平生忍俊不禁:“小姑姑教你的?”   “不啊,”小外甥女得意洋洋,“昨天我坐爸爸的车,广播里有个姐姐教的。她说有人教过她,如果怕物理考试不过,就做fingers crossed,祈祷好运。”   或许太过相似的情景,他竟想起童言。   小外甥女伸出两只手,交叠在一起,很认真地说:“外公要健康长寿,小舅舅也要健康长寿。”      这样的简短对话,他回到费城,还会想起。   就在和视频会议的最后,所有的律师都在收拾文档时,他忽然用中文对着中国办事处的几个项目助理说:“我需要一份资料。”   视频里,都曾跟随他奋战过的人,马上领会精神,拿过纸笔记录。   “去年农历新年,确切日期农历二十九,北京所有广播电台的晚间节目录音,应该从五点到十一点之间的节目。”   对方记下来,不疑有它,在想到他的特殊后,马上说:“我们会准备好文字格式。”   他说:“好,”停了停又道,“把语音文件也发送给我。”      晚上收到中国办事处发来的东西,他翻看了所有的文档,终于找到那段似曾相识的话。虽然完全的文字记录,他却在字里行间,确认童言。   晚间的交通台节目,名字很平实:有我陪着你。      两个主持人,而童言就其中之一的“实习主持。”   整个节目她说得话并不很多,只在节目快接近尾声的时候,接到个高三考生的电话。理科的考生,却始终焦虑于自己的物理成绩。   本来应该冠冕堂皇的安慰激励,她却偏偏拿出自己在物理上的失败经历,告诉那个高三的小听众,没有什么考试值得好怕,如自己这般大学物理重修四次的人,还顺利找到了工作,坐在这里做电台主持。   顾平生忍不住笑了,她对大学物理的重修经历,还真记忆深刻。   看着一行行的文字,甚至能想象出她说话时的神情和动作。做文字录入的人很负责,连“实习主持在小声笑”都详实记录。   “fingers crossed,祝你顺利通过考试。”   最后的她说,曾经有一个人在她最后一次物理考试前,教会她做这个手势。   把你的中指放到食指上,交叠在一起,祈祷幸运降临。       他翻看了很久,终于站起来活动身体。     那时她回校期末考试。   在去机场的路上,她始终坐立不安,轻用脸蹭着他的肩膀,等到他终于忍俊不禁低头时,才很纠结地问他:“如果我物理再不过,就不能毕业了,怎么办”   “昨晚做的模拟试卷八十六分,你现在只心理问题,”他握住她的手,把她的中指搭在食指上,教她做祈祷手势,“考前做个fingers crossed,肯定会顺利通过。”      童言噢了声,伸出两只手,交叠在一起,很认真地说:   “fingers crossed,物理通过,顺利毕业,领证结婚。” 番外 2 和顾平生分开的那年冬天,奶奶癌症复发。   平凡始终在和她沟通各种的协议,她一面要认真避开顾平生给她挖的“陷阱”,一面要掩饰自己长期陪床的精神状态。   幸好,顾平凡很快就要返回美国,正式进入医院实习。   她怕耽误平凡的工作,终于签下赡养费的协议,唯一条件是要全部打入和平凡的联名账户里。顾平生当初让平凡办这个联名账户,就是因为怕她被父亲的债务拖垮,为她留些不能被近亲占有的积蓄。   所以这样的条件,很快,他就接受了。   到第二年春天,奶奶的癌细胞终于扩散到身体各处,在医院撑了一个多月,就离开了人世。她记得那天晚上,是凌晨两点四十三分。   因为长时间不能进食,奶奶走的时候已经是瘦骨嶙峋,彻底脱了人形。   最后的十几天,是父亲和她轮流守夜。   几乎每天来,奶奶都是红肿着双眼。她以为是父亲又做了什么事,起先还是避开旁人劝父亲如果想要钱,就等奶奶熬过这场大病。后来有一天,她半夜下了节目赶来,正好碰到病房门口的吵闹场面。   奶奶竟然趁着护工和父亲没留意时,只穿着短衣短裤,跑出了病房。   她从电梯间走出来,正看到几个护士都拦不住有些神经错乱的奶奶,围观的人不停低声说着老太太估计是癌细胞扩散到脑子,有些疯了。父亲站在大门口束手无策,不停地掉着眼泪喊妈这样的画面,让她瞬间就没了理智。  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过去,紧紧抱住奶奶,低声安抚。   甚至有护士上前,都被她挥手打了开。   那个晚上,她也像是疯了一样,拽着父亲的手臂,硬是把他赶出了医院。   回到病房的时候,所有怜悯的,同情的,感同身受,或是漠然旁观的目光,都被她拉上的帘子挡了开。硬是拔下来的针头,弄肿了本就已经很难扎入的手背,她轻轻给奶奶揉着,始终笑著说:“怎么这么不听话啊,您真是的,越老越小孩儿了。”   怕吵醒同房的人,童言说话的声音始终很小。   她刻意讲了一些节目里的有趣事情,大多是年纪小的观众来电,或是那些痴男怨女不知所云的话。说到最后,忍不住自己都笑起来。   “言言,”奶奶指着自己的头,哑着声音说,“奶奶这里都清楚,不糊涂。”   童言嗯了声。   “我这么做,就是想让你爸爸愧疚,对我们愧疚,”奶奶拍了拍她的手,“我怕我等不到他幡然醒悟最后受苦的,只剩了你。”   她鼻子瞬间发酸,险些就掉出眼泪。   只能努力笑著说:“都十二点了,还不睡?”   “小顾这次的病,是不是很严重?”老人家本已经闭上了眼睛,又想起了他,“上次也是走了小半年这次,应该快有九个月了?”   “不是很严重,就是需要复健,”她的语气有些心疼,“他的身体也不是很好,走的时候反复叮嘱我不要让您知道您现在住在这里,我也不敢让他知道,否则他肯定会想办法回国”   “对对,”老人家急着拍了拍她的手背,“你们还年轻,他身体这么不好,要紧着他自己的治疗来,没关系,奶奶明白。”   童言抿嘴笑笑:“所以您要好好养病,否则他回来,肯定饶不了我。我呢,就负责拼命赚钱,让你们两个过得好一些,再好一些,”她停了停,又说,“我们领导问我,要不要去早间交通路况节目代班,原来的主持人刚好要生产了,要休息几个月。这样,我又有机会加工资了,起码奖金肯定会加。”   “早间节目?你现在的是九点开始,又要往医院跑”   “年轻就要奋斗啊,”童言把奶奶的手放到棉被了,轻声说,“不说了,睡觉睡觉。”   老人家又握住她的手,絮叨地嘱咐:“这几天啊,我觉得精神好多了,都说心情好,癌症自然就好了。千万别让小顾回来,要回来,也要健健康康了再回来。”   童言点点头。她知道奶奶不会计较,计较一个生病的人不来看望。   可是如果让老人家知道自己和他分开,恐怕才是致命的打击。幸好奶奶早已对他的病心知肚明,经过上次五个月的分离,这样的□个月,也好应付。   她根本不知道这样的谎话能拖多久。   只想着,多一天是一天。   后来,就再没有后来了。   那段时间,她请了自工作以来最长的假期,整整一周,料理奶奶的后世。   后来她没再回家住过,反倒是和同事合租了房子。那个家,是顾平生当初急着回国,匆匆买来给她和奶奶住的,也是分手时,他坚持留给自己的。她拒绝了所有,惟独这房子像是帮了她一个忙,给了奶奶一个善意的谎言。   她记挂的孙女会很好,无论如何,仍旧有人当作宝贝来宠。   当谎言的目的结束,她根本就不敢自己去住这么大的房子。因为早间路况直播节目和晚间的节目同时做,白天又要开策划会议,她把房子全权委托给了中介。本以为北京这两年购房政策严苛,房子不会那么快脱手。   据中介吹嘘,这真的是风水非常好的房子,看童言也不着急脱手,就慢慢地找合适的买家,尽量抬高价钱。可只是一个月,就有人直接付了全款。   她去签协议的那天,天气燥热,偏偏还碰巧得了热伤风,她把那个烂熟于心的银行帐号写下来,不愿意再去银行。买房的人倒也好脾气,跟着中介去了银行转账。   她和年纪较小的那个房产中介留在房子里,无所事事,索性绕着屋子慢慢走了一圈。   这里,那里的仔细看着。   小中介不知道,还以为她刚才掉了什么东西:“童小姐在找什么?”她不好意思笑笑:“什么都没找,就是舍不得。”   “旧的不去,新的不来嘛,”那个小中介笑起来:“这房子据说是因为风水好,卖的价钱真不错,如果再加一些,能买到非常不错的。童小姐如果想要再买,我现在手里就有。”   因为这半年的早晚班,她瘦了很多,本来就小小的身子,更显得单薄。她因为是电台的DJ,并不需要露脸,穿的也非常随意,仍旧像学生。   如此漂亮的女孩,可以独自卖出这样的房子,甚至看上去没有什么家人约束。小中介自然想的多了些,更觉有生意做。   她听得哭笑不得,摇头不去解释。   那个联名账户取款有上限,存款却完全不受限制,她看着存折上的数字,忽然就有一种暴发户似的满足感。   顾先生你一定忘了,赠与属于单方法律行为,无需征得你的同意。   顾太太的合同法考分可是91。即便是自己去世了,这部分的财产也不会和父亲有关,完完全全都属于他。   到临近圣诞节的时候,“有我陪着你”俨然已经成了情感专线,甚至根据领导指示,偶尔还可以根据节目需要,为观众点歌,烘托气氛。   为了平安夜策划的节目,她特意请来艾米。   不过短短三年,艾米已经因为主持话题访谈节目,成了个非常令人看好的地方台主持。甚至到北京的这个交通台来做节目,也有不少观众提早打来电话,表达自己的兴奋。   “你让我叫你小可,还真是不习惯,”艾米和她提前进入演播室,坐在转椅上,忍不住笑,“为什么不用真名?我觉得你的名字,特别好记,而且根本就不像普通人能起的名字,你要说它是艺名,决对不会有人怀疑。”   “没你这么高调”童言把稿子扔给她,“我可不想让老同学听到我主持节目,都能想象的出,他们边听节目边爆笑的样子。”   “慢慢就好了,”艾米语重心长拍着她的肩膀,“当年我主持节目,我妈还特意存下来网络视频,刻盘给所有亲戚人手一份别提多窘了。”   “知足吧,那是为你骄傲呢。”   “两位,”导播打个哈欠,“一看就是大龄剩女啊,平安夜就顾着老同学聊天了,一个电话都没接?节目结束没有约会?”   两个人无视导播的挑衅,继续低声聊着天。   直到十点整,马上就恢复了专业的声音,切入工作状态。   今晚是特别开的专场,有知名女主播艾米和小可主持的谈话节目。两个声线极好的女人闲聊着,偶尔会接听来电,大多数都是点歌,或是穿着着回忆,曾经渡过的平安夜。   “我和小可是老同学,”艾米递过去一个眼神,“当年她曾经在大学谈过一场非常轰动的恋爱,我敢说,每天晚上都会有女生在宿舍扎小人诅咒她,能得到那么好的爱情。告诉我,你有没有和大众情人渡过非常浪漫的平安夜?”   “有,那天晚上,是我们第一次接吻,很俗的,是在电影院里。”   “哇欧~”艾米眯起眼睛,羡慕的快疯了。   连导播都乐起来,在耳机里不停说:“自爆了,自爆了。”   清淡的背景音乐,都是欧美的老曲子。   她说完这句话,似乎心情也是大好,很自然地把话题转了开。只不过接下来的所有来电,都成了当年如何在平安夜约会,甚至有人会对她很兴奋地说,初吻也是在电影院什么的,她才觉得自己真是惹了麻烦   请熟人来的坏处,就是无时无刻地想要爆料你的往事。到节目快结束的时候,童言后悔的肠子都青了,艾米仍旧不依不饶,暴露她曾经是校园歌手大赛的第三名,最擅长就是唱高难度的外文歌。   导播也马上被调动起了情绪,让她以清唱,再渐入原唱来收尾。   她被胁迫的难以招架,忽然就想起了,那段日子,和顾平生最初分开的时候她整夜整夜循环的一首歌,终于轻声哼唱了起来。   杰西卡·辛普森的一首2001年的老歌,《when you told me you loved me》。   前调出乎意料的忧伤,可是却让她想起,那个晚上,头次见到他竟然也会没有了主意,站在火树银花的新天地里,不知道接下来去做什么,不知道该如何约会。   When y ou told me you loved me,   Did you know it would takeme the rest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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